第543章 我也有計
看著蓋里農被吊籃運下城堡的身影,塞欽格轉身一把捏住了維恩的手臂。
他聲色俱厲地喝問:「你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
維恩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塞欽格的眼睛。
看了不到三秒,塞欽格便不自覺自己鬆開了他的手臂。
「他們這麼猛烈地攻城,沒有圍點打援的樣子。
根據之前聖孫那邊傳來的情報,卡夏郡是歐斯拉家族的援兵,那碎石原貴族大概率也要動。」
沒有回答塞欽格的問題,維恩緩聲分析起了戰局。
「我們頂多再守三天,也就是2月24日。」維恩看著城內滿地的傷兵,頓了頓,「他們故意控制了速度,就是怕提前攻下城堡,小墨莉不來了。」
等城破的消息傳到墨莉雅提的耳朵,估計還得一兩天,那就是2月26日。
以墨莉雅提的速度,她大概已經進入了敕令連的戰場範圍,後續就是遭遇戰和野戰。
根據救世軍行軍速度和調度能力來看,他們是可以通過放棄南瑙安河防線北上支援的。
以那位聖孫的見識,他肯定會這麼做。
但救世軍並非真的救世主,他們大概需要20-30天才能鑿穿鹿角鄉。
這段時間差,足夠敕令連和墨莉雅提的山地騎士們完成一次大決戰了。
先前山地騎士們借著地利、城堡與弓箭,還能打上一陣。
在野戰中,山地騎士們能支撐十天都不錯了,不是維恩貶低山地騎士們呢。
如果救世軍強攻而來的話,到達時恐怕就是強弩之末,而此時敕令連則是養精蓄銳。
但如果救世軍不來,眼睜睜看著的話,那在解決完墨莉雅提後,孔岱親王就要南下進攻救世軍了。
不僅僅是崗哨堡內的維恩是絕境,整個千河谷都已經陷入了絕境。
幾乎無解的絕境!
「墨莉雅提願意出發來救我,是因為認為還能救下我,所以她會拼命地過來。
但如果我死了,城破了的消息傳開,她就不會再進軍,而是停留在高堡一帶。
那麼教會方面引誘她出擊的策略就失效了,雖然北芒德郡大概是回不去了,但還保有最後一絲希望。」
維恩冷靜得就像說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你的意思是,我們打開城門向外突襲?能跑就跑,不能跑就戰死?」塞欽格試探性地問道,「還是假裝投降,然後找機會逃跑反水?」
維恩停下了腳步,他轉身扶住了城牆,從垛口處朝外張望,神色凝重地盯著城外綿延的營帳與巡邏奔馳的敕令騎士。
「沒用,突圍而死,突圍而活,投降而死,投降而活,都無法對最終的局勢產生任何變化。」維恩手掌按在粗糙的磚石上,「只決定了我自己的命運。」
這拖延的時間,足夠救世軍趕到。
可如果拉庫尼奧不是豬的話,肯定會叫碎石原的貴族聯軍牽制高堡。
然後他自己再帶領主力南下迎擊疲憊的救世軍,就算墨莉雅提能擊敗攔截的碎石原聯軍,也恐怕無法及時救援。
「那該如何?」塞欽格茫然地跟在維恩身後。
維恩沒有回答,反倒欣賞起了眼前的景色。
春日紫色的晚陽落在群山之後,霞光如雲霧般系在山巒與樹梢,扶著牆頭,這位向來愁眉苦臉的騎士第一次舒展了眉頭。
他向東看去,仿佛看到了近千里外墨莉雅提救援時揚起的黃塵,以及仍然在他記憶里那張粉嘟嘟的臉。
多少年過去了,如今的墨莉雅提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不自覺的,維恩腦中忽然閃過了一幕景象,墨莉雅提倒在血泊之中,而孔岱親王輕佻地用槍尖挑飛了她視如珍寶的面具。
那是一張九歲孩子般幼稚而天真的臉,被木劍砸中了手腕含著淚卻死命憋住不肯流下。
看著維恩一直不說話,塞欽格忍不住了,他急迫地追問:「你都能分析出來這麼多了,就不能想個好辦法解局嗎?拉庫尼奧就設計得就那麼完美嗎?」
「當然不可能,它同樣有弱點……」 維恩話說一半又停住了,把塞欽格急得抓耳撓腮。
可維恩自己卻抬起頭,看著身後被西風吹得波浪般起伏的戰旗。
1446年來自翡翠海的第一縷暖風在風車地登陸,磨坊上的巨大風車緩緩轉動。
暖風吹過法蘭新軍的柔軟的帽檐,銳意進取的新王和深謀遠慮的宰相眺望著萊亞富饒的土地。
繼續前行的路上,它吹過了長歌城外漫天的旌旗,推動著黃金瑙安河兩岸的冒著黑煙的戰船與五萬洶湧的士兵。
當這帶著煙火與刀劍氣暖風吹拂到千河谷,吹在維恩臉上時,他只是眺望著遠處即將沉入夜幕的教會軍大營。
或許墨莉雅提說得沒錯,這是百年來未有的最好機會。
若是在和平時期,三大王國中哪一個都不可能允許千河谷獨立。
可現在,作為直接宗主國的萊亞王國在內戰,萊亞人無法直接插手。
法蘭和諾恩人屬於境外勢力,直接出兵會讓萊亞人借戰爭轉移矛盾,只能給予出兵外的所有支持。
孔岱親王都知道這是他奪取千河谷的最後機會,擺脫教會走狗的唯一機會。
墨莉雅提、霍恩、胡安諾等一眾聰明人,怎麼會比孔岱親王還要晚想到呢?
這是千河谷最有希望的一年,也是最絕望的一年。
如果維森特晚生二十年,見到如今的情形他會怎麼做呢?
撫摸著腰間的騎士劍,灰馬騎士維恩抬頭看向了被晨昏線分割的瓷藍色天空。
當初墨莉雅提的父親維森特,也是在春天的傍晚親手為灰馬騎士佩戴了騎士劍,冊封他為騎士。
作為庫什山民的維森特努力了一輩子,想要扶植胡安諾派,通過和平改革的方式得到帝國的承認。
卻在教會的一次次操縱與玩弄下化成泡影。
維森特是赫瑪石公爵的養子,是公爵女兒的丈夫,是未來位高權重的赫瑪石公爵,前途無量。
可他仍舊鬱鬱而終。
他最後交給維恩,這位他最信任的騎士的遺願是「希望墨莉雅提能夠像普通女孩那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活著。」
維恩信誓旦旦地承諾,可一直都沒能做到。
墨莉雅提一點也不自在,自從她少年時期就已經孜孜不倦地為這場起義做準備,每天都是憂慮。
反倒是灰馬騎士維恩成了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那個。
「你會怎麼做呢?」維恩呢喃地看著手中的騎士劍,這是維森特賜給他的劍。
如果維森特還在的話,假如他在自己這個位置,他會怎麼做呢?
劍沒有回答,可灰馬騎士已經知道了答案。
身披霞光,塞欽格眼中的灰馬騎士第一次抖掉了身上的灰塵,露出了本來的模樣,熠熠發光。
「我能相信你嗎?」
塞欽格看著維恩的眼睛,忽然想起了娜格米在陽光下騎馬飛馳的背影還有那座寒冷陰濕的山中城堡。
盔甲上反射白色的光像是寒冰,將塞欽格凍在了牆頭好久。
「諾斯人就沒有一天不想生活在陽光與鮮花中。」塞欽格的聲音里是所有山地郡人心中共同的積雪,沙啞又沉鬱。
「我有一個賭局,賭輸了,就是名譽盡喪,白白送死,死得既不榮譽,也不光彩,甚至要被人一直嘲笑!」
維恩向前邁了一步,向來沉靜的眼睛此刻居然紅了。
「但如果賭贏了,千河谷眼下之局勢……百年之局勢,就能立刻倒昏為晨,轉危為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