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將一把清水揚到臉上,待水波平靜,布萊森對著陶盆水面中模糊的自己擠出了一個笑臉。
不過很快這笑臉的眉毛就耷拉下來,嘴角同樣苦澀地垂下。
在40歲這個年紀迎來事業第二春,布萊森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壞。
相比於之前那份在教會學校里教導武裝農家和騎士家熊孩子的工作,這份工作可忙碌艱難多了。
山地的騎士莊園變成這個樣子不是沒有原因的,山民生活在封閉的小圈子裡生來就排外。
要知道,雖然武裝農們就任莊園職位後權力很大,但並非連騎士都動不了他們。
只要騎士和底層的公簿農聯手,再抓住一兩個武裝農們的小把柄,就能輕鬆掃除這些吃裡扒外的「親戚」。
有了罪證,就算騎士驅逐了自家親戚,那也是合理的,不會被戴上弒親禽獸的帽子。
而阿德里安拿漢德森沒辦法,就說明要麼他沒把柄,要麼他對公簿農的控制力極高。
連騎士本人這個法理最高人都鬥不過漢德森,更別提作為外來人的安塞爾了。
他並非不欽佩有夢想的人,只是這份夢想不要影響他的生活為好。
他需要這份神甫的工作,但不想得罪這些地頭蛇。
在裁撤了大量教會機構後並減稅後,雖然總體收入下降了,分配到每個人身上就變多了。
無論是霍恩的聖道派還是胡安諾派,都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允許牧師娶妻。
雖然他對那個肥胖的女人並不是那麼喜歡,可這是他唯一的選擇,況且兩人的私生子都五歲了。
在聽說了他被允許娶妻後,胖寡婦在他通過考核回家休假那幾天是蜜裡調油,不僅與通尖的情夫徹底劃清界限,還玩了好多沒試過的花樣。
不用居住在陰冷的修道院裡,薪資足夠溫飽,兒子老婆都有了,年底還能買幾件新衣服,還有什麼別的要求呢?
安塞爾總是要走的,他終究鬥不過漢德森,自己多管什麼閒事呢?
走出自己的房間,他擠出一個笑容,朝著小院中的安塞爾走去:「早上好,安塞爾修士。」
「走,咱們去一個地方。」
「哦哦,好。」心中猜測著安塞爾那個神神秘秘的方法,可當他們沿著灌木向田壟越走越近後,布萊森莫名其妙感到了一陣不對勁。
十分鐘後,莊園條田邊,清晨熾烈又帶著一絲涼意的陽光下。
握著鐮刀,戴著草帽,布萊森一臉麻木地站在田壟上:「您說您有辦法,我以為必有高招,為何行使如此粗鄙之法?」
「為什麼粗鄙呢?」
「就算是幫最窮的農夫收割麥田,也不會讓他們為你反抗漢德森的啊。」
「山民們雖然排外,但卻也樸實。」將攏草的叉子扛在肩上,安塞爾扶了扶草帽,「他們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恩仇都必報。」
恩仇必報是山民們普遍的共識,或者說正是因為生存環境的艱苦才造就了這樣的共識甚至是潛規則。
因為山地郡都是資源缺乏的苦地,爭鬥很激烈,向來都是看你好欺負就拼命欺負,所以親戚朋友間如果不守望相助,就很難活下去。
尤其是在狩獵和抗災中,別人主動幫了你,而你不幫別人,那別人很有可能因此活不下去,那還會有誰願意幫忙呢?
報仇也是同理,不報仇就會被一直欺負直到家破人亡。
一旦被認為不報恩不報仇,就會在山民社會中的社會性死亡。
在現代社會社死就社死了,但在帝國基層這種封閉小圈子,社會死亡距離現實死亡就是時間的問題。
山地郡的武裝農權力大,有一部分就來自於對領主不懈地復仇與抗爭。
這種行為在普通帝國農民眼裡是大逆不道,在山民眼中這是絕對正義且合理的。
布萊森彆扭地握著好久沒摸過的長柄鐮刀:「恕我直言,但我看不出來幫別人耕地能施什麼恩?那還不如直接發點第納爾呢。」
「發第納爾那就錯了,助你勞動是幫忙,白給你錢是施捨。」安塞爾看著眼前隨風搖擺的燕麥田,「前者他把你當自己人,後者他把你當外人。」
「說真的,就算幫了這點小忙,也沒法打消他們的偏見啊,咱們的話語權哪兒能和漢德森比?」布萊森苦口婆心地勸說道,「這點人情不夠他們支持永租權的。」
「急什麼啊?我有三步走。」安塞爾笑著豎起三根手指,「這才第一步呢,走,我們去收麥子。」
當看到安塞爾和布萊森在收割燕麥,名為拉洛爾的農夫先是在田壟愣了好久。
但隨後他既沒有詢問,也沒有驅趕,而是默默拿起鐮刀在麥田另一邊繼續收割起燕麥田。
拉洛爾已經看出了安塞爾的目的,可是他無法拒絕,作為村子裡最窮的一戶,他要收割的田地也有近20畝。
從7月到8月末的這段時間,是一年中山民們最繁忙的一段時間,因為趕上了收割季。
山地比平原降溫更快,9月一到就開始降溫了,或早或晚地,就要開始陸陸續續下冷雨了。
這就意味著從7月中旬時小麥燕麥大麥陸續成熟,到8月中下旬一個多月的時間,每戶兩三個勞動力要收割30畝左右的田地。
一個月的時間看似長,實則並不長,因為他們還有別的農活要干——7月中下旬剛好就是給休耕地第二次鬆土的日子。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不能把日子前挪或後挪,但只要挪了,休耕地來年收成就不好。
所以他們只能選擇在這個時候鬆土,而真正開始收割得從7月末尾開始,實則只有15-20天的時間。
問題是,除了要收割自己家的,他們每周都要多勻出一兩天,到領主的自留耕地上去收割莊稼。
更有甚者,需要全家出動,除了操持家務的主婦外,大小勞動力得全上,幫著領主幹農活和做家務。
不僅僅是收割,不僅僅是領主,武裝農們冬日用來保暖的莎草、蕨叢與柴火得他們來,修補住宅也得他們來,餵食牲畜,幫著打穀和捆縛秸草,都得他們來。
但他們又不能不做,因為這些活輕重不一,是由莊頭來安排,要是惹惱了他,他連續幾天安排重活,再壯實的人都得累倒。
那麼後續的收割就全完了。
拉洛爾不想得罪漢德森,可家裡的勞力只有他一個,還欠著外債,甚至明天還要去領主的自留地收割。
如果驅逐安塞爾的話,說不定今年又收不完,要被田壟相鄰的農夫們藉口「不要浪費」而強行割走麥子了。
莊園裡的最窮的那幾個農夫窮是有原因的,一次天災人禍後,用光了人情沒有起來,最終就會不斷惡性循環。
所以安塞爾幫自己幹活,他只能當沒看到了。
安塞爾雖然累得滿頭大汗,卻是露出了笑容,這就是為什麼他要詢問莊園裡最窮的幾戶是誰。
拉洛爾沒有拒絕的理由。
收割了一個上午,中午吃飯時分,安塞爾卻主動找上了拉洛爾。
他倒沒說永租權和百戶區的問題,反而是提議道:「咱們三個各自收割,各自綑紮效率太低而且太累了。
不如兩人收割,一人綑紮,綑紮的人正好算作休息,輪換著來,我們平原郡的農夫都這麼弄,賊講究,如何?」
反正都已經接受安塞爾的幫忙,拉洛爾虱子多了不愁,左右權衡下還是答應下來。
從上午收割到晚上,直到夕陽落山,他們的農活才漸漸停止。
安塞爾還是沒有說永租權的事情,他只是和拉洛爾約定兩天後繼續就走了,站在地頭,拉洛爾神色複雜地看著兩人離去。
舊日裡,他拼了命一天才能收割一畝左右,回家後累得飯都吃不下去。
可今天他並不算太累,卻也割了足足4畝,照這樣下去,三四天就足以收割完他的田地。
只是,這位安塞爾修士到底想要什麼呢?
次日,安塞爾和布萊森繼續扛著鐮刀出門,找到了村子裡倒數第二窮的。
這一次那農夫並不在家,而是去領主自留地收割去了,田間只有他的婆娘和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在幹活。
相對於男人,這娘倆更加不會拒絕安塞爾的幫忙了,還是一樣,安塞爾和布萊森收割,而娘倆負責綑紮。
不得不說,這有沒有壯勞力還是不一樣,他們從早到晚也只幫著割了不到4畝的地。
後面幾天,安塞爾要麼是幫著莊園裡的窮農夫收割,要麼是幫著家裡壯勞力去服勞役的農夫家收割。
這位奇怪修士的奇怪行為,也迅速傳遍了整個莊園。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漢德森是笑嘻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先是不敢置信,隨後跟著手下閒漢到地頭看了好幾遍才敢確認。
堂堂一個座堂修士,居然在滿身草屑,撅著屁股幫農夫們割麥子?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相信光靠幫人割麥子就能拉攏到人心!
小毛孩啊,果然是小毛孩,一出手都是漢德森萬般模擬絞盡腦汁都想不到的招數。
「漢德森老大,咱們要不要給那些接受幫助的人施壓?」
「不用!」大氣地一揮手,漢德森笑意盈盈地搖頭,「讓他幫去吧,他能幫幾個去?咱們現在懲罰,反倒給了他們藉口。」
站在樹蔭下,看著滿頭大汗,猙獰著臉,直起腰來揉腰的安塞爾,漢德森露出了一抹輕蔑的笑。
繼續耗吧,我有的是時間和你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