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子,秦臻抬頭望向窗外,不知不覺天色已暗,還是回租住的小屋繼續加班吧。正準備關電腦,發現有一個徐凡發過來的視頻文件,點開一看是手術室里的場景,還有一群身著綠衣的醫務人員,她把揚聲器打開,裡面傳來心電監護儀「嘀嘀嘀」的聲響。
秦臻倚靠在轉椅上,好奇又認真地看了起來。
門開了,一個從頭到腳全副武裝的人拱舉雙手邁步進來,從眼神和身形判斷,這位該就是他們口中的「心外神手」。穿衣、戴手套上台,接過助手遞過來的手術刀,「手術開始」的指令一下,後面的鏡頭變得血腥,秦臻感覺自己心跳加快,她從小就有點暈血。
她閉了閉眼,又強撐著繼續往下看,心想著:這台手術要多久才完?怎樣才能看出他的「神手」神在哪裡?
時不時下班巡視一圈的渝冬生,看信息科的秦臻還沒走,敲了敲門,背對他的人竟然沒反應,便輕輕走了進去。見她盯著電腦屏幕,裡面正在播放他的手術視頻,湊上前看到她的眼睛半睜半閉,額頭有一層薄汗。
「秦臻,你這是怎麼了?」
秦臻被嚇了一個激靈,回頭看見他,恍惚著反應了幾秒,手忙腳亂地想去關視頻,「我沒幹嘛,就是看看。」
渝冬生忍住笑,「我有這麼可怕嗎?」
「不是你,是裡面的手術可怕。」秦臻連忙解釋。
「你暈血?」渝冬生看她難受的樣子反應過來。
「有點。」
「頭暈嗎?」
秦臻搖搖頭,又點點頭。
「別看了,去沙發上躺會兒,應該沒啥事。」渝冬生扶著她過去躺下,又回來拿她桌上的杯子接了杯熱水給她。
見她喝下,人慢慢緩了過來。渝冬生有一句沒一句和她聊著。
「知道自己暈血嗎?」
「知道。不嚴重。」
「怎麼想起看我的視頻?」
「徐凡給我看的。我也想知道你『神』在哪兒。」
「看出來了嗎?」
「看不出來。主要是我看不懂。」秦臻實話實說。
「是,外行看熱鬧,內行才看門道。」渝冬生又忍住笑。
「那你的手究竟『神』在哪兒?」
「可能就是動作看起來比他們更快、更准、更穩吧。」
「哦。」秦臻若有所悟,「好像是。你在台上挺自信的。」
渝冬生聽她做出這樣評價,感覺比「神手」受用,嘴角微彎,「已經七點過了,還不下班回家?」
秦臻起身去關電腦。
「現在感覺如何?」渝冬生有點不放心。
「沒事了,謝謝渝院。」秦臻客氣回答。
兩人一起走出辦公室,進了電梯。渝冬生按了負一樓,「要搭我便車回家嗎?」
「我住附近,幾步路就到。」秦臻越過他伸手按了一樓的按鈕,又退後半步站在他身側。
渝冬生想起她來醫院時間不長,這裡應該還沒有家,「房子買的還是租的?」
「租的。就在醫院旁邊的明珠小區,我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路上。」秦臻覺得和這位院長熟悉親近些了,不像慣常的問啥答啥,還做了補充。
「你很熱愛工作啊。」渝冬生隨口稱讚。
「不是。是為了能多睡會兒懶覺。」秦臻也很隨意地糾正。
渝冬生又笑了。這女子真的很有趣。
一樓門開,秦臻朝他擺擺手,頭也沒回地大步離開。
目光跟隨她高高瘦瘦的背影,寬大的衛衣罩住上身,脊背空蕩但挺直,牛仔褲裹著的兩條腿修長有型,不粗也不細。整體形象和她的人一樣,簡單直率、舒適隨意。
和這樣的女子相處聊天,很輕鬆,還有趣。電梯門關上,渝冬生笑著下了個結論。
坐上車,手機微信消息亮了一下。「要過來嗎?」是葉曉曉。
渝冬生看了一眼,莫名生出一股煩躁,直接刪除,沒回。她一般不會主動聯繫,怎也耐不住了?其實葉曉曉是個不錯的女人,死心塌地對他好,尤其在床上。如果沒有被她摻雜進利益,他可能會一直把她寵幸著。也許是多年單純的臨床工作養成的固有思維,他實在不喜歡不純粹的人和事,儘管他和她之間的關係本身就不純粹。
他還習慣主導。
而此刻他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行為竟如此低俗無趣,令人厭惡至極。
渝冬生猛地調轉車頭,往葉曉曉小區開去。
難得主動聯繫他一次,卻一直沒有等到他回消息,葉曉曉正難受著,看到匆匆趕來的渝冬生,高興地迎上去,整個人撲進他懷裡,雙手臂像蛇一樣纏繞住他,「冬生,這麼久了,你不想我啊?」
渝冬生用大力才把她推開,「過去坐。我和你談談。」
葉曉曉看他有點不耐煩的樣子,乖乖坐到沙發上等著。
渝冬生徑直走了過去,正式而嚴肅的神情,思索片刻開口,「曉曉,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葉曉曉聽到了,也明白了渝冬生話里的意思,儘管她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自己會被這個男人徹底拋棄。悲傷的情緒像是醞釀已久,呆望著他的雙眼瞬間湧起了水霧,慢慢填滿眼眶,盈盈欲滴,卻未滴。
渝冬生的視線沒有朝向她。他甚至不屑看到她對這句話的反應,葉曉曉把淚水硬生生憋回去,打著轉的淚水潤濕了眼角,紅了眼眶。
她默默地用衣袖拭拭,「我知道了。」從今往後他和她不再有任何關係,哪怕只是性。
「這是我給你的補償。」沉默過後,渝冬生拿出來之前剛準備好的銀行卡,放在茶几上,「誤了你這麼些年,還是找個人成家吧。」
渝冬生的眼光總算投向了她,裡面卻沒有一絲留念,葉曉曉只看到了絲絲憐憫。而她還未完全收起的悲傷,他看不見,亦或是裝作不見。
「不用。是我自願的。」葉曉曉心死如灰。
渝冬生沒說話,起身向門口走去。
葉曉曉抓起茶几上的卡追過去,粗暴地想塞進他的衣服口袋,「給我最後的尊嚴,不要讓我覺得我在賣自己。」
渝冬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撇開她的手,徑直開門離開。
背後的門關上,徹底告別曾經迷失放縱、低俗淺薄的自己。門外的渝冬生邁向高品位新人生的腳步格外輕快。
癱坐門後的葉曉曉,眼淚如決堤的洪水在臉上蜿蜒成河,淌得無聲無息。
良久,她木然平直的唇線向上挑出一抹冷意。彎腰撿起那張推拒中被丟落在地的卡,走進臥室,將衣櫃裡渝冬生的衣物一股腦取出,剪碎撕爛,扔進了廢物簍里。
他倆這樣的關係,就算斷了都不能稱之為分手,因為他們甚至不曾在光天化日下牽過手。
商場裡渝冬生正親昵地牽著夏天的手。夏天取下一條裙子,歪頭笑望向他,見他點了頭,歡快地小跑進試衣間。男人在沙發上坐下,含笑望著試衣間的門,神情溫和細緻,氣質矜貴優雅。
映入眼帘的這一幕甜蜜,如毒蜂蜇人,刺痛難耐。葉曉曉不明白,為什麼之前她還是深陷其中的第三者時,她都不曾這麼在意過,也未奢求過。
葉曉曉垂下眼帘,掩蓋住心思,靜靜繞道而行。不知情的幸福也是幸福,同為女人,她願意成全。只是這個男人,未免太過絕情,他的心上定是沒有丁點兒傷,而她身心俱損。
可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她又恨不太起來。甚至無法由著心去糾纏,因為他怕他看輕她,厭惡她。在離恨與留戀之間反覆了幾個月的情緒好不容易按下,在見到他的瞬間被擊破。
她留戀他。
她還想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不要她了。如果是道德譴責,他就不會開始,開始之後也不會持續四年之久。如果是厭倦了自己,撇開情意不說,他明明對自己的身子還饞得要死。如果是怕東窗事發,他們一直很隱秘,他也篤信她對他絕不會背叛的痴戀。
那麼,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