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
悶熱而潮濕的風吹過少得可憐的衣服,擋不住的燥熱讓人汗如雨下,頭昏腦漲。
一處很久沒有打掃的通風管內,愛德華彎折四肢,艱難地手腳並用往前爬,他的前方還有一個人,身手矯健,仿佛蜘蛛般在狹窄的空間健步如飛。
她時不時停下,漆黑如墨的雙眸望著落後的愛德華。
「羅伯茨先生,爬快一點。」
「對不起,護林人先生,我以為世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哈利波特》,你和你的『魔法石』能輕鬆避開麻瓜的監視,潛入一處會議廳,沒想到還需以看門狗的方式匍匐前進。」
凌晨6點鐘,林喜樂和同在酒店內的愛德華匯合,兩人鑽進一處廚房通風管道,順著前幾天勘察的路線向會議廳爬去。
「身為一名紳士,我必須謹慎地低頭,從這個角度我能看到你的裙底,埃梅拉小姐。」愛德華繼續說。
「爬快點,否則我用精裝版的《哈利波特》砸暈你,再拖過去。」
記者閉上了嘴,但動作仍舊遲緩,用意識操控林喜樂的林安眯起眼。
「你好像不太積極。」
「啊……」愛德華悶悶不樂地說,「不知為何,有種不詳的預感。」
「害怕的話,隨時可以把演講稿和資料交過來,我就不用一步三回頭地等你了。」林安的語氣平靜,「愛德華,假如你爬不完一根水管,恐怕也不適合行走於神秘界。」
愛德華垂頭喪氣地蠕動幾步,一束清晨的光線從赤道的地平線照進來,灰塵飛揚,小飛蟲嗡嗡亂飛,這裡活像個幾百年前的亂葬坑。
「我不害怕,我只是……」
他頓了頓,用虔誠又略帶孩子氣的語調回答。
「護林人,我覺得社會的進步造就筆直的道路,相互的恐懼帶來和平,以至於利己主義者增加,並編織了一個圈套,吸引了一批信徒。魔鬼不想讓人知道,沒有進步的彎曲才是人性之路。」
「每天發生著各種不可置信、奇怪、出乎意料的新聞,有時令人會心一笑,有時反射出各式各樣的不幸。無論好壞,人們有知道這些事的權力,而不是沉醉在編造的烏托邦。」
「這是我年幼時的冥思,我看到世界本身充滿了神的偉大,所以想做個報導它的人,或許這算是在參與創世的一部分吧。」
愛德華揚起灰撲撲的臉,向林安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
「無論前路有什麼在等待,護林人先生,我想告訴你,我現在很高興。你就像引路的天使,讓我的靈魂更加完整。」
空氣蕩漾、閃爍,時間被縮小到一個點,他合上雙手,仿佛感受著聖靈在溫暖胸懷孕育的慈悲和憐憫。
林安盯著愛德華又真誠又風霜的眼睛,勾了勾嘴角。
「那就爬快點,免得天使把你踢出了隊伍。」
「好嘞。」
理清了思緒,愛德華縈繞不散的困惑和陰霾一掃而空,很快抵達了目的地。
「前面就是記者會的房間。」林安出聲道,「準備好了嗎,愛德華?」
「嗯。」
記者緊張地吞了口口水,從出口一躍而下。
「女士們、先生們!抱歉在中途打斷各位,我有一篇非常重要的報導——」
雙腳尚未落地,愛德華拿出他的國際記者證,有條有理地說出請求,然而黑暗湧來,他的話語像被園丁突然剪斷的鮮花,戛然而止。
「撲通。」
愛德華雙腿一軟,栽倒在地,因為他發現觀眾席坐滿了沒有五官的無面人,他想抬頭看,卻發現林安打開的管道不翼而飛。
仿佛站在一個空無一人的演講台上,天地間只剩下孤立無援的他。
恐懼頓時爬上了愛德華的全身,他呼吸急促,全身顫抖,左顧右盼,只想趕緊找個地方溜之大吉。
「你有什麼想告訴我們的嗎?」
忽然間,有個聲音從無面人之間響起,愛德華猛地瞪大眼睛,他清楚有人剛剛問了他一個問題。
對了,神秘者……
我看到的這一切是紅罌粟商會搞的鬼!
有人想要合上我的眼睛,讓我不要看,不要聽,不要說。
但他不知道的是,哪怕這雙手捂得再緊,眼睛還是會瘋狂地尋找著光的痕跡。
信念壓倒恐懼,愛德華有力氣站起來了,他大踏步地走到話筒邊。
無論前面發生什麼,他必須恪守記者的職責,因為它關係到誠信,關係到思考,關係到真實。
愛德華克服頭暈眼花,清了清嗓子,大聲念出了聲。
「這裡有300萬升的污染水——」
說出演講稿的第一段話,一股奇異的、溫暖又熾熱的感覺擴散到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靈魂一下子得到了某種洗滌和升華。
儘管嘴唇還在條理清晰地上下翕動,愛德華已是意識恍惚,眼前發花,這群無面人的形象越來越模糊,他們像河水似的不停流淌,向中心聚攏,最終變成了一個人的樣子。
「啪、啪、啪。」
清脆的拍手聲讓愛德華恢復了些許清明,他困惑地看向靠近的人。
「護林人?」
「是我。」
「嗚嗚……」愛德華呻吟著,「我的頭好痛,而且有好多疑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處於一個不斷輪迴的時間碎片。」
經過一番解釋,愛德華大致明白了【河水的涅槃】的效果。
「循環的監獄……好吧,可你為什麼這麼做,護林人?如果我哪裡惹怒你了,我可以改正——是我爬管道太慢了嗎?」
「不,是因為你死了。」林安說,「而且死了有一會兒了。」
愛德華如遭雷擊,當場石化。
就算接觸了幾個月的神秘者同事,「死亡」永遠是一個深奧而複雜的詞。
「事情要從幾個月前說起,我們剛到姆班布卡,我被【四活神】先知困在時間碎片長達兩個月之久。回到現實後,我檢查了所有人,唯獨發現你的光點出現了未知的變化。」
林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愛德華只得默默地聆聽。
「經過仔細勘察,我發現一顆『種子』寄生在了你的身上,它處於潛伏期,但已和靈魂融為一體。起初我不清楚這是什麼,直到那名巫毒祭司殺死了一個人。」
「米蘇魯通過詢問鬼魂,得知他在死亡前十天去了班圖和拉孔奧邊境賣出軍火,對於軍閥而言合情合理,但當時內戰已是白熱化,他卻沒有趁機遠走高飛,反倒著回了金薩沙。」
「自從那次,他經常出現發呆、囈語、精神恍惚的症狀,最終口吐白沫,雙眼爆出而死。」林安淡淡一笑,「順便一提,你也是這麼死的。」
「呃,我不需要知道自己的屍檢報告,謝謝您。」愛德華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他的死讓我想到了另一個做出合乎邏輯,又略有怪異舉動的人——你。」
「我幹了什麼?」
「身為一名名校畢業的國際記者,你很清楚該怎麼發表報導,平常的你不可能一拿到電腦,完全不調查輿論和情況,或選擇出版渠道,就草草在公共媒體上發布一切。」
愛德華的瞳孔一縮,確實很奇怪。
一進入姆班布卡的辦公室,他迫不及待地隨手發表了新聞,甚至沒有聯繫任何出版社的念頭。
「哦,先生,我做了什麼!」
「沒啥,被『人為降智』了而已——話說回來,捋順來龍去脈以後,我大致猜到那個暗中操控之人的詭計了。」
「是什麼?!」愛德華瞪大眼睛。
「首先,紅罌粟商會確實想殺了你,讓醜聞埋在濕潤的庫巴河畔。不過折損了一位嫡系成員後,那位商會長變得謹慎、小心、愈發貪婪。」
「貪婪?」
「給你提供庇護,我變相『占有』了你,以及你手上的證據。假以時日,我肯定想利用這個籌碼,或是換取好處,或是打擊商會的名聲。愛德華,回憶一下你為什麼想來記者會?」
「向公眾報導真相是我的職責。」
「不,正常的你對到巫毒教臥底的破事敬而遠之,並和我遠程連線。一個普通人不會頭腦發熱地參與兩名源頭級的戰鬥,其中一人更不會帶上這個爬了3小時管道的拖油瓶。」
「要不你還是拿《哈利波特》敲暈我吧。」愛德華苦笑道。
「女伯爵死後,紅罌粟商會長決定以你為『錨點』,類似故事的主角,對我緩緩展開思維誤導。他讓你覺得『我不能在網絡上發布新聞』,『必須到某地傳播才有效果』。」
「所以記者會召開時,你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迫不及待地向我申請了參加的名額。哪怕你心底清楚,普通人在神秘者的戰鬥中比螻蟻更沒用。」
「碰!」愛德華假裝用書砸了一下腦袋。
「別暈,我還沒說完呢。」林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名巫毒祭司渾水摸魚地來過姆班布卡,對你下了巫毒——你本是和我綁定的『巫蠱娃娃』。」
愛德華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巫蠱娃娃?和你?」
「那天你是抽了什麼風,想吃我的一半早餐呢?身為『獅國紳士』,你從不和任何人分享食物,哪怕是一杯咖啡。」
「交換了早餐會發生什麼?」愛德華問道。
「我懷疑巫蠱娃娃的綁定需要兩人交換……體液。」林安見愛德華一副單純的認真模樣,嘴角抽了抽,「你靠太近了。總而言之,祭司選擇了阿達梅克夫人。」
「原來如此……」
「在商會長把『敘事主角』轉為阿達梅克夫人後,你被放棄了。我們入職當天晚上,巫毒祭司咒殺了你,但在你的生命體徵消失前,我啟用了【河水的涅槃】。」
「呃。」愛德華撓了撓頭,「你的意思是,現實的我只剩一口氣,而在這活蹦亂跳的我只是在重複虛擬的時間和場景?」
「不然你為什麼能輕易得到阿達梅克夫人的線索?」林安聳了聳肩,「哦,你應該不記得了。」
一切謎團揭曉,愛德華恍然大悟,沉默許久,他艱難出聲。
「神秘者的世界真是太複雜了、而且……很殘忍,你們這段時間剝奪了我的思考能力!」
林安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愛德華打了個激靈,連忙補充。
「抱歉,護林人,是我口不擇言了。我知道你在保護弱小的我,只是希望今後能在保留個人意志的同時,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畢竟我很喜歡你,和整個【世界樹】。」
「接下來,你有很多機會。」
林安沒告訴對方的是,他發現愛德華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的剎那就想殺了他,以絕後患。
反正這傢伙深受巫毒的侵蝕,命不久矣,不如早死早超生。
……可是,他們已經喝過了咖啡,愛德華選擇的還是雙倍濃縮。
用西臺儀式瞄準記者時,林安忽然想起另一名喜歡喝苦咖啡的人,他們同樣有著一顆虔誠、正義、固執到不可思議的心,自己也同樣對他們起了殺心。
理由如出一轍:他們站在了林安探索「柯默思」的道路上。
看了一會兒伏案工作的愛德華,林安扔出【魔鬼之骰】。
「我是否有辦法拯救他免於消亡的命運?」
骰子咕嚕嚕轉動,最終停在「是」。
「很好,就這麼定了。」林安收回條目,「天主不會把你召去另一個世界;你在這還有使命呢。」
回憶掠過腦海,他笑著地攤開雙手,整個世界化作紛飛的碎片。
「巫毒祭司已死,他的神秘不再侵蝕你的靈魂;通過剛剛的刺激,你也吸引了『審判長』介質,將正式成為神秘者,覺醒的基礎輻射值會讓你的生命之樹長青。」
「護林人先生,你守護了我,而我也將報答你——我不會讓你失望。」愛德華在胸口畫了個十字,「但願我有常伴你的身邊的榮幸。」
「Ranger-07,是時候了。」
破碎的人影被綠色數據取而代之,代碼流浮現在記者面前,下達著最終指令。
「讓那些人聆聽所有的真相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