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猜忌的陛下與忠心的老奴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何況還是這種能讓人無限臆測遐想和添油加醋的故事。
到了晚膳時分,陳家兩位長老在驛館裡大打出手大肆辱罵對方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經過修飾潤色之後的版本顯然比席安描述版本有趣多了,有起因、有過程、有結果。
有說這二老是為了一個女人才大打出手的,畢竟他們互相揪著散亂花白的髮髻辱罵對方「不要臉、老不修」這些細節可是知之者甚眾,當然,也有說是為了族中權利分割不均勻、或者陛下賞賜的寶貝歸屬問題等發生的矛盾,畢竟那麼多箱子,所有人眼睜睜看著抬進去的……都眼紅著呢!
只是,這些理由明顯不如「兩個古稀之年的世家長老為了一個女子爭風吃醋大打出手」這個故事有「嚼勁兒」,是以明顯的,第一種起因得到了最廣泛的傳播,其間夾雜著一些搖頭晃腦表情豐富的語氣詞兼總結,「嘖嘖,丟人現眼吶丟人現眼!」
以至於第二日,姬無鹽早早地來驛館門口接陳一諾一同進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安靜到近乎於荒蕪的驛館,以及垂頭喪氣沒什麼精神的陳一諾。
跟一隻鵪鶉似的。
姬無鹽托腮看著面前這隻沉默的鵪鶉,到底是忍住了沒在傷口上撒鹽,只試探問道,「還好吧?」
鵪鶉點了點他的腦袋,低低地「嗯」了聲,半晌,到底是實在沒法將那句「還好」說出口來,嘟囔了一句,「其實不太好……族長和二長老都受了點皮外傷,上前拉架的小輩們也有被撓花了脖子和臉的,看戲的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指指點點嘻嘻哈哈……這樣的場面,我連做夢都不敢這麼做,太丟人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對姬無鹽半分隱瞞都沒有,描述著人生里最無助的時刻,聲音越來越低,腦袋也越來越低,看起來恨不得埋進膝蓋里。
姬無鹽和寧修遠交換了個眼神,寧修遠悄悄聳了聳肩,然後事不關己地靠著馬車車壁,閉目養神。姬無鹽倒是想說些寬慰的話,可說什麼呢?說這件事同你沒有關係,可那是他的長輩那是他的家族,說流言這種東西不必在意過陣子自然就過去了,可流言這把無鋒之刃也是能殺人的……
縱然姬無鹽對陳家眾人都無甚好感,但對陳一諾卻是有幾分欣賞的。如此斟酌再三,仍然覺得不管說什麼好像都過於輕飄飄了,有種鞭子沒有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不知道疼的感覺。
於是最後還是沉默。
……
一路無話到了宮門口,正好遇見火急火燎出宮的張德賢,兩輛馬車差點在門口撞上,張德賢抬頭就要罵人,驀地一見國公府的馬車,「嗷」地一嗓子就撲了過去,「三爺、三爺……」
心急如焚,卻又欲言又止,明顯是陛下的事情。寧修遠一邊安慰著,一邊將人請到了馬車上,張德賢手腳都軟了,爬上馬車之後看到馬車裡的兩人,當下啥也不說,趕緊讓人往陛下寢宮去。
他本就是出宮去找陳一諾的,如今還多了個姬無鹽和寧修遠,可不就是天助我也……哦不,天佑陛下。
本來以為即將痊癒的陛下是在後半夜的時候狀況突然急轉直下的,起初只是尋了太醫,按著之前的方子用了藥,陛下很快就睡著了,太醫也說了問題不大,也許只是晚膳吃得太過於油膩了些。張德賢雖有些不明白這兩者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但他仍然相信了太醫的「問題不大」,誰知,和衣躺下沒多久,就被陛下的呻吟聲驚醒,又匆匆忙忙找了太醫……
陳一諾聽到這裡,微微皺了皺眉頭,尋思片刻問道,「陛下從用了藥之後睡了多久醒來的?」
本來聲情並茂手舞足蹈甚至痛心疾首的張德賢倏地一愣,「這、這咱家、咱家也不清楚。咱家是被陛下的哀嚎驚醒的,只是在這之前陛下已經醒了多久,咱家卻、卻是不清楚了。」
寧修遠狐疑,「陛下都病成那般模樣了,你沒守在邊上?」
張德賢連連嘆氣,「三爺有所不知,自從、自從那林一來過之後,陛下便怪罪老奴沒有殺掉當初的小皇子,還說老奴是背叛了他……陛下已經不相信老奴了,又怎麼肯讓老奴伺候在旁呢……哎……」
張總管說著說著,就眼淚汪汪起來,一邊低了頭就著袖子擦眼淚,一邊吸著鼻子訕訕說道,「年紀大了,總容易多愁善感一些,各位莫怪。」
陳一諾連連擺手,想著去安慰人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間又是擺手又是搖頭,顯得手忙腳亂的,只好求助於姬無鹽,朝著姬無鹽擠眉弄眼。
明明很聰明的一個人,偏嘴巴總顯得有些笨拙。而另一邊那個巧舌如簧的人,卻只是端著茶杯眼觀鼻鼻觀心,頗有些事不關己的漠然。姬無鹽無奈搖頭,將手中帕子遞了出去,「張總管不必緊張,陛下乃是真龍天子,必能逢凶化吉……陛下所中之蠱乃是我姬家禁術演化而來,幸得外祖母前陣子剛好進城探望小女,也幸好,她對當年由她親自封禁的巫蠱還有些印象,小女這兩日便是同外祖母一起整理了一些解蠱之法,想必盡些綿薄之力,是以今日才同陳公子一同進宮求見陛下。」
張德賢的眼淚還在眼眶裡,聞言怔怔,「姑娘所言,當真?」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於是他的臉上同時出現了激動與忐忑兩種矛盾的情緒雜糅在一起。
他是真的忠心,偏偏因為那點善念被皇帝厭棄和質疑。
「當真。」姬無鹽含笑點頭保證著,又抬了抬手中帕子,「張總管擦擦吧,這般模樣進去見了陛下只怕要被怪罪。」
張德賢「嗯嗯」點著頭,卻仍然沒接帕子,只就著自己的衣袖使勁抹了兩把臉上的淚痕,笑道,「姑娘家的帕子最是乾淨,老奴這老臉用不上這麼好的東西,糟蹋了、糟蹋了……」說話間,他又抹了兩把臉,用力之大,皮膚很快紅彤彤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