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我有紅霞萬丈,請君品鑑
說這聲音熟悉,李格非卻在那夢境裡多聽得真切,印象深刻至極,甚至常時時回味,以作莫名奢望。
說它陌生,乃是此音只在夢裡有,醒時未曾稍聞半聲,不得實聽也。
李格非心中激盪,顫聲問道:「汝乃何人?莫非老夫未曾睡醒耶?」
陳珅立於窗前,拱手一笑,道:「李相公好生忘事,我是你家東床,相州陳珅是也。莫非相公門第顯達,不肯攀認昔日妁約也!」
李格非苦笑道:「果真是陳家賢婿當面?!唉!你這廝便在夢裡,也須饒些口德,老夫吃受奸相迫害,貶斥來黃州,又有何顯第可言?!」
陳珅凝視李格非,見他說得懇切,只消了些疑慮,卻問道:「前些時日與相公京師一別,一切尚安好,何以落得如今模樣?」
李格非下意識的說道:「老夫何曾與你京師相別?哦···你說在那夢境裡嗎?確實相別不久!賢婿啊,夢境一切皆虛幻,豈可與現實混為一談!」
陳珅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又是夢境之說。
自他回返大宋,從梅嶺深處走出來,先是遇得鎮南義軍的些許潰卒殘餘,發現義軍的時間線,自他入梅嶺網道中找尋失蹤婦人之日起就變得與他所經歷的完全不一樣了。
對義軍們來說,陳珅進入網道入口所在的【夢中梅嶺】小寺,便就失蹤了。
整個大宋經歷了一段完全沒有陳珅或者說二狗參與的時間線,而有陳珅參與的時間線,卻只存在於大宋所有人的夢裡。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做了那個離奇的夢,只有那些被二狗影響了那段時空的命運的人才會做夢。
而有些在兩段不同的時空里命運完全不受影響的人,卻就沒有做那般怪夢。
陳珅多番打聽印證,心中疑惑難消,卻知曉自己怕是被納入了一個恐怖的陰謀之中。
陳珅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他那一段別人夢中的經歷真的只是一場夢幻。
但是另一個事實卻又反證了這一點。
當初他曾星夜趕到蘭溪,為蘇軾、章惇偽造了一場沉船溺亡事故。
當時陳珅弄了兩具假屍偽作蘇章二人的遺體,真身卻被他轉到一個秘密之地接受身體改造。
陳珅歸來後,特意去了一趟那處秘密之地,發現老蘇和老章都在培養倉里睡的好好的接受改造。
這兩個大佬的存在,證明了陳珅早先的那段經歷是真實不虛的現實,而不是一段虛幻的妄想。
不過就算陳珅心裡有了底兒,卻也需要找出此番變故的根由,否則若任由事態發展,現實很有可能將會被虛幻所取代。
到那個時候,大宋可就真的要完蛋了。
說起來,還要感謝這片土地上的先賢們有記錄歷史的傳統,而鎮魔人也延續了這項傳統。
鎮魔密檔中對各種詭異事件的記述和分析,讓鎮魔人在面對各種棘手情況的時候不至於手足無措。
似當前大宋這種虛幻夢境與現實相交織,讓人難分真假的情況,在這片土地上曾發生過很多次,且每次所造成影響都不小。
虛幻替代現實!
萬變之主的拿手好戲。
歷史上比較著名的幾個例子,如武王伐紂事件,烽火戲諸侯事件,始皇帝焚書坑儒事件,王莽新政事件,還有黃天當立事件。
武王伐紂事件:
殷商奴隸時代,諸侯分封,尊商王為共主。商王帝辛英明神武,銳意改革(對奴隸主貴族嚴刑峻法,對奴隸進行解放),國力日盛。帝辛有平滅諸侯,一統寰宇的野心(始皇帝的前置版),並將之付諸於了行動。
帝辛征戰天下三十年,平滅諸侯國無數,得罪了天下諸侯。又因其過於窮兵贖武,致使國內財乏民疲,內部怨心不小。就在這個時候,天下人忽然共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帝辛常年沉湎酒色,又窮兵黷武,重刑厚斂,拒諫飾非,是個十足的暴君。
人們醒來後,一時覺得很奇怪;接著有關帝辛在宮殿裡大搞酒池肉林,對忠臣義士施炮烙之刑,濫信婦人之言的謠言四下里流傳。
最終人們相信了帝辛是個暴君的說法。
自此帝辛眾叛親離,天下諸侯共討之,是為武王伐紂事件。
武王伐紂事件是典型的虛幻代替現實的案例,這一事件直接導致了邪魔大軍借著虛幻與現實交錯的時空混亂,從亞空間殺入了現實世界,引發了人類聯軍與邪魔軍團的大混操。
烽火戲諸侯事件算是武王伐紂事件的翻版,不過虛幻與現實的交錯尚未徹底完成,卻被人類大賢給阻止了。
不過此事件的導火索——周幽王同樣身死國滅,其子平王東遷,再立東周。
而始皇帝焚書坑儒事件可算是一場人類徹底慘敗的陰謀,亦或者說陽謀。
秦之所以平滅六國,一統天下,其中出力最大的其實是儒家子弟。
當然,這個所謂的儒家可不是後世變異的儒教,而是原汁原味的夫子嫡傳,七十二賢士的徒子徒孫。
這些儒家子弟可不得了,身可搏殺獅虎,衝陷沙場,心駐巍巍念衹,擅鎮鬼神。
上馬能帶兵,下馬可治民。
這群儒家猛人的協助下,始皇帝完成了天下的大一統。
就在天下將定之時,忽來一場大夢,儒學成幻影,儒子化法士,眾傑相爭鬥,泱泱大秦即將陷入分崩離析,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卻自快刀斬亂麻,將些個陷入瘋狂的儒子,以及製造了此事件的鬼谷方士一體坑殺,並將記錄虛假夢境的書冊通通燒毀。
由是動亂消解,天下厘定。
此番事件明為針對強秦一統天下,貌似以失敗而告終,實則為了打擊儒家文脈,絕其根本。
經此一亂,儒家統繼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兩大扛鼎人物韓非子身死,李斯心死念衹毀,形同廢人,七十二賢脈爭相輝映的盛況再也不見,只有些個偏支小脈流傳後世,更大行其道。
所謂的儒家偏支小脈,其實就是夫子所傳三千弟子中未得道者的再傳承,其未得儒家真傳,故不在七十二賢脈之列。
焚書坑儒事件至始皇帝快刀斬亂麻解決爭端,只能算是陰謀的部分。
接下來的發展才是此事件後續的陽謀部分。
儒家偏支小脈崛起後,便自認為是儒家正統,而儒家流傳下來的真·正統傳承——荀子一脈則被他們故意打入了法家(真正的原初法家其實是奴隸時代的遺毒,被當時的主流價值觀所排斥,就如同後世排斥封建遺毒一樣)之屬,這就是儒家的道統之爭。
最終儒失其神,再也無法憑一己之力撐起人類的天空。
而後來所謂的儒法士,其實可算是夫子正統嫡傳的朔源,只不過此般人物只能算是曇花一現,且勢單力孤,難改儒教大勢。
至於王莽新政事件,算是人類文明的一次躍遷嘗試,毀於隕石天降。
黃天當立事件則是人類底層起義最離奇的一次成功和失敗。
東漢末年,太平道張角藉助教派信仰發動起義,一時天下景從,只數月便成功奪取天下,定都河北。
只不等張角登基做皇位(漢帝禪讓禮),忽虛幻降臨,漢室復生,天下紛亂迭起,不久張角被忠於漢室的軍隊困殺於廣宗城。
黃天當立事件的根由其實是萬變、瘟疫兩大邪神之間的爭鬥,結果自然不用說,瘟疫一系慘敗。
以上事件皆記錄於鎮魔人密檔甲字庫,乃所有鎮魔人所要應對的邪祟大事件第一等。
這類事件的可怕之處在於,如果你置之不管,世界迎來毀滅;你阻止了事件,所造成損失同樣難以估量。
歸來的陳珅發現異常之後,一開始並未意識到此般事件的性質,直到他多番走訪印證,此時見得李格非當面,卻才明白大宋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就算知道了真相,想要解決事端卻並不容易。
陳珅需要找到虛幻降臨的節點。
此節點非是某個地點,而是人,或者說被邪神標定的錨定工具人。
這個工具人,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一群人,甚至工具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邪神的工具人。
陳珅要做的就是將這些工具人找出來,拔除邪神設在他們身上的錨定。
而陳珅第一個懷疑的目標,正是他的准岳父——李格非。
或許有人會問,為什麼是李格非?
原因就在蘇軾身上。
蘇軾在大宋的名氣太大,聲望太隆,身上牽扯的命運線太密實,只因被陳珅提前弄去了個特別之處,便是邪神也無法直接將其轉實為虛,故而只能走曲線救國的路子——從蘇軾的學問傳承中否定他的存在。
左傳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蘇軾的存在根性,自也脫不開這三不朽的範疇。
立德之說,蘇軾還談不上;立功方面,蘇軾在大宋官場上算是個十足的失意人,雖然在地方上小有建樹,但放在整個歷史長河中連個水花也算不上。
蘇軾真正影響深遠的方面唯有「立言」,且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他冠絕天下,甚至放在歷史長河中亦光耀千古的詩詞巨篇;第二就是蘇軾的學問思想。
這個學問思想並不是寫在書本上的死文字,而是以其門人弟子及再傳為載體,在各自的人生當中踐行之。
詩詞既出,形如落棋無悔,對付起來並不難,君不見歷來有多少名篇皆失散,又有多少佳句乃佚名之作。
若有些個變故,便千百年後,蘇軾之名被人們所遺忘,【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念奴嬌·赤壁懷古】也未必不會成為無名氏之作也。
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蘇軾的學問思想斷絕了傳承,門人子弟斷承絕嗣。
而繼承蘇軾的思想學問門人弟子,當然要首推蘇門前六君子和後四學士了。
這十個人,或者其中有一個,或者全部都有可能是邪神的工具人。
一切只看他們出了問題以後,到底能對蘇軾的存在性造成多大的打擊。
而在蘇門十子當中,李格非或許不是聲望最高的那一個,但是他卻是蘇門子弟傳承最重要的一個點,因為他有一個好女兒——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
所以陳珅第一個懷疑的目標,就是自己的准岳父。
他倒也不曾直接質問對方,只道:「相公受貶來此,可有家人隨侍左右?」
李格非嘆了口氣,道:「老夫宦海沉浮,來此受羈,豈敢連累小兒輩吃苦!我已遣大娘子(李清照)歸故里暫居,以待賢婿接娶;至於小兒尚未成年,且就學於京師王家學肆也。」
陳珅笑道:「原來如此!」
隨後他起身離開,至外間大門處,叩門投貼。
有羈縻小吏開門迎入,帶入正堂。
陳珅見了正堂的館驛官,遞上拜帖。
館驛官問他何人也。
陳珅道:「我乃李公女婿,因李家小舅(指妻弟,舅子)年幼,難來侍奉長輩,特來替代,以盡孝心。」
館驛官驗看了陳珅的文字婚書,並無發現異常,便自允了。
由是陳珅便帶了些行李,在小吏的指引下來到李格非的居處。
陳珅叩門唱名而入,於李格非面前大禮拜道:「小婿叩見岳父大人!大人南來孤苦,娘子小舅多有掛心。大人若不嫌小婿愚鈍,願侍奉左右,以盡孝心。」
李格非吃驚的看著陳珅,他掃了一眼旁邊看熱鬧的小吏,卻急道:「賢婿快快請起!老夫有國家看顧,何須汝來侍奉,且回···對了,汝從何處而來?」
陳珅笑道:「大明湖畔,倒影成雙之處。」
李格非捻須道:「原來是齊州老家那裡,倒也難為你了,千里奔波而來。只你與清照兒尚未正式完婚,豈可在此伴我羈縻,且去吧!」
二人拉扯一番,只李格非終究不曾拗過陳珅,無奈允他留下。
隨後十數日,陳珅便長伴李格非左右,晨昏相陪,晝夜不離,但衣食湯果,起居掖溺,從無短時。
只陳珅的表現,便館驛上下無不敬服,多稱他孝義無雙。
李格非的生活水準與陳珅來之前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
但是李格非面上多笑臉,眼神卻逐漸冷厲。
及至一月圓星朗之夜,李格非卻與陳珅道:「陳家子,汝在我身邊做戲如斯,豈可長久!我勸伱快快離去,免得自誤也!」
陳珅卻笑道:「相公豈可妄言!小子一片赤誠,何來做戲之說?!」
李格非冷笑道:「汝心不誠,我一眼便知!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陳珅笑了,道:「我家未過門的夫人有一弟,喚作李迒,其人離家良久,父母思念甚矣。我想帶他回去!」
李格非亦笑了,道:「李迒乃我子,他若在,當侍我左右,豈能遠去!況且,你有何能為,敢來我處討人?」
陳珅伸開五指,道:「巧了!相公當知,我有紅霞萬丈在懷,欲請君品鑑一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