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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夢中歡亦是夢中囚

2024-08-12 14:25:19 作者: 何以夫子
  謝玿在一片濃霧中穿行,周遭悄無聲息,他只能聽到自己略顯沉重的呼吸聲。他每一步都似走在雲端,失重感令他整顆心忽上忽下,面色不免有些發白,焦急地向四周尋覓,想要找到那人的身影,可四周除了靜謐,便是化不開的濃霧。

  王玢,你在哪?

  謝玿愈發迷惘,他尋覓著,卻什麼也找不到,在大霧四起的世界,謝玿甚至不知道他跑出多遠,是否在移動,謝玿的意識逐漸模糊。

  突然,謝玿猛地頓足,眉目間儘是迷茫,他,到底在找什麼……

  謝玿的雙目逐漸失焦,他已辨不清他的目的是什麼了,這迷霧有攝人心魄的力量,再待下去,謝玿怕是會徹底迷失,化作迷霧的一部分。夢中的世界邊緣生出黑暗,將迷霧點點吞噬,逼近中心像木偶人般失神站著的謝玿。

  忽而,一聲輕嘆,阻斷那不斷湧來的黑暗,黑暗如潮水般迅速退下,四周明晰起來,謝玿腦中斷掉的弦再接上,神識逐漸清明。

  待謝玿反應過來,他猛顧四周,卻不見那人的身影,他氣血上涌,心裡是從未有過的慌亂 。

  除了濃霧,便是濃霧。

  謝玿徹底慌了,幾近崩潰地喊道:

  「王玢!我知道是你!你在哪?你在哪?」

  謝玿慌亂地跑起來,不斷喚著王玢的名字:

  「王玢!你在哪?你出來啊!你出來啊!」

  「我知道你來了,你出來,見我一面好不好?見我一面好不好?」

  「王玢,我錯了,你救救我好不好?你讓我再看你一眼,好不好?」

  「王玢……求求你,再憐憫我一次,好不好……」

  謝玿聲音嘶啞,步履逐漸放緩,心口驟疼,喘不上氣來。

  就在他快要絕望時,又是一聲輕嘆。

  謝玿猛頓足,身子先僵住,隨後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那聲輕嘆就在身後,那麼清晰,可謝玿卻不敢回頭,他想見他,又怕見到他,怕看到王玢看他時怨恨的眼神。

  可謝玿想見到他,那麼那麼想,他慢慢轉過身,視線未定,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

  身後,依舊是濃霧,濃霧中有一個清瘦的身影,看不真切,可謝玿一下便認出,是他!

  謝玿只覺得心快要疼死,身子微躬顫的厲害,縱使淚水模糊視線,縱使心口疼到他站不住,他依然望著那人,不住地落淚。

  他想看清王玢的臉,哽咽著,朝王玢伸出手,步履竟有些蹣跚,他想過去,看看王玢,跪在他身旁,祈求他原諒。

  可眼前的霧卻是濃了幾分,迅速流動起來,謝玿心下一慌,急聲喚道:

  「王玢!」

  謝玿隱約看見那人遠去的身影,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謝玿的五臟六腑似被人攥緊攪動,抽疼,喉頭湧上腥甜,被他胡亂咽下。

  謝玿瘋了一樣想跑到那人面前去,可四周的霧猛地匯集,竟化作一堵霧牆,阻撓著謝玿靠近他。

  眼淚狂涌,謝玿瘋了一樣叫道:

  「王玢!王玢!別走!求你了!」

  可回應他的,是遠方的腳步聲,以及兩句飄渺又無奈的話:

  「別尋了,回去吧。」

  「是心甘情願,你不欠他,放過自己吧。」

  謝玿眼睜睜看著他離去,淚流盡,目空洞,心字灰。

  直到大霧散去,謝玿緩緩睜開雙眼,睜開眼的瞬間,似隔著千年的風霜,令人發怵。

  眼前,倫晚面色複雜地看著他,一旁的端明亦是憂心忡忡地喚了聲「爺」,謝玿這才有了反應,伸手揩去自己臉上的淚,強顏歡笑道:

  「先生這方法,不太靈通呢……我終究,沒能見到他。」

  後半句話中,包含著太多失落心酸,端明不覺心中酸澀,主子,真可憐。

  明明是笑著說的,卻苦澀地叫人心疼。

  倫晚斂了斂目光,神情依舊複雜,他斟酌了一番,開口道:

  「公子可知為何你看不見你所念之人?」

  「為何?」

  「世上凡人萬千,每日死亡者甚眾。凡逝者,魂靈入地府,先入南柯鄉。而凡人輪迴,日不過百,故魂靈滯留南柯鄉,十年之後,方入輪迴。故而逝者託夢,唯在南柯十年間。」


  倫晚毫不掩飾眼中的探究,語氣略帶了些遲疑和不可置信:

  「引不來的魂靈,只怕不在南柯鄉,夢中迷霧,身似雲端,公子這位故人,恐怕不是肉體凡胎,死後,自然回歸神位。任你如何呼喚,神是不會回應的。」

  端明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看向謝玿。

  果不其然,謝玿的臉色瞬間冷下來,那倫晚卻是直視謝玿,語氣中難掩興奮,道:

  「公子這位故人,是天上的神明啊!」

  「一派胡言!」

  謝玿面若寒冰,拂袖起身,丟下一錠銀子,闊步離去。

  倫晚眼中深意不可測,不急不慢說了句:

  「信或不信,公子都再也見不到這位故人了,神明無情,公子欲在夢中尋解脫之法,卻不知解脫之法在自心,不在夢。夢中歡,何嘗不是又一座囚籠。」

  隨後他抓起謝玿留下的銀子,掂了掂重量,「嘿嘿」笑道:

  「公子出手闊綽,不過我說過,你我有緣,你給我錢我不要,不過你送的花,我倒是樂意接受。」

  端明聞言回頭,大驚失色,只見倫晚手中正拈著一枝梨花,那錠銀子已不翼而飛,而倫晚雙眸明亮,直直地望著謝玿。

  謝玿袖中的手成拳,流步登車。

  坐在車上,謝玿睫毛閃了又閃,最終垂下,眼中寒意褪去,取而代之是無盡的悲傷。

  他冷不丁想起曾在淨眼寺遇見的瘋老頭,那老頭見著王玢,直叫著喊著,說他是什麼、天上的什麼神君?王玢當時怒不可遏,拂袖離去。

  他又想起和王玢在淨眼寺問姻緣,王玢的判詞是: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

  ……

  謝玿神情落寞,他曾最信神佛,可遇到王玢後,神佛成了笑話。倫晚所說,謝玿亦覺得好笑,神鬼之說,迷惑世人罷了。

  王玢,怎麼可能是天上的神明?

  若真是天上的神明,這麼久過去了,他為什麼,不來看看我呢……

  馬車悠悠駛向那片藍瓦屋舍,謝玿拎著一壇酒,身形落寞地上了淨眼寺。

  寒夜獨酌,一醉方休。

  火光映著謝玿酡紅的臉,照出他的孤寂。謝玿倚在榻上,望著那簾帳,眼前似有人影交疊,簾帳輕晃,魚水相歡,或共立窗前,月下擁吻,雲端浮沉……謝玿苦笑出聲,仰頭,眼淚混著酒水下肚。

  謝玿想著發生的一切,忽得想到自己的判詞,他眼裡帶著小心翼翼的希冀,小心翼翼地想著:

  若真是神明,那便許我願望成真。

  王玢,若你真是神明,那便來許我願望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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