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井中魚
一間破落的院子,跟棚戶區其他建築別無兩樣。🔥🍮 ❻9ᔕн𝓾𝐗.匚Ỗ𝐦 💥💚
外面是用籬笆簡單的繞起來,裡面有間平房,用門板隔出幾間房,到處都是縫縫補補的痕跡。
由於漏水的緣故,牆角、屋檐下擺放著些破嘴的瓦罐。
家雖破,但卻還算乾淨,雜物擺放得規整。
看得出女主人收拾得很上心。
李清霖撥開柵欄,還不待進屋,便聽見鄰屋傳來推門聲。
「你是……清霖?」
一個體型豐滿,腰身粗大,戴著大號圍裙的婦人端著簸箕,有些疑惑的看著李清霖。
實在是如今的李清霖,跟三個月前那次探親,差距太大了。
雖然體型還是略顯瘦削,模樣也大差不差。
但此時的精氣神格外充足,站得筆直,一雙眼睛黝黑有神,甚至跟自己對視,也絲毫不顯閃爍。
「苟……嫂嫂?」
李清霖搜颳了下記憶,勉強記起面前婦人。
苟嫂嫂頓時瞪大了眼睛,一把抓過李清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了一圈。
「好好好,看著有氣血多了,身子骨也結實了。」
苟嫂嫂上下其手,李清霖難得的老臉一紅。
「嗯?苟嫂嫂不可……」
李清霖猛地後退幾步,有些吃不消了。
卻是剛剛這苟嫂嫂居然掐了自己屁股一下!
「哈哈長大了生分了!」
苟嫂嫂叉著腰大笑。
棚戶區居民獨特的直爽和粗獷,跟生活在王宅中的謹慎小心完全不同。
李清霖一時間有些恍惚。
「喏,這是今年新晾曬的蘿蔔乾,我給你裝兩斤,還有點榨菜。別推脫,給你就拿著!」
苟嫂嫂忙著從簸箕中撿取蘿蔔乾。
「咳咳咳……」
屋內傳出虛弱的咳嗽聲,如同破舊的風車,還伴隨著肺部積水的撕扯。
「這是……」李清霖有些疑惑。
苟嫂嫂動作一愣,勉強扯動嘴角道:「幾天前碌碡幫的幾個混混來攤位前收頭錢,我家大虎跟他們起了爭執,右腿給打折了……」
「可是霖哥兒回家了?」大虎似乎聽出李清霖的聲音,咳嗽聲漸小。
「唉,虎子哥,是我。」
李清霖回了聲,就要進屋看望。
「霖哥兒別進來了,屋內都是藥味,我這樣子,也見不了人。」
大虎拒絕,聲音中有幾分倔強。
李清霖駐足,不再言語。
片刻後。
李清霖手上又多了幾個沉甸甸的袋子,晃晃悠悠的推開家門。
袋子愈沉,李清霖心裡就愈堵得慌。
「碌碡幫……」李清霖心中低語。
……
走進側屋,雖然李清霖三個月才回家一次,但他的臥室卻保留的好好的。
窗戶支開著,跛腿的桌子用木楔子墊著。
空氣中瀰漫著陽光的味道。
李清霖摸了摸被子,雖然有些補丁,不算嶄新,但卻還算厚實,似乎剛晾曬過。
李清霖放下行囊,開始里里外外打掃房間。
水槽里還有沒來得及洗的碗筷、劈柴堆積過冬的儲備、房梁角落的蜘蛛網……
時間流逝,天色漸漸昏沉。
小路上傳來打打鬧鬧的聲音,吱呀的柵欄旋轉聲響起。
「等等!」
一個有著虎牙,髮髻高高紮起的男孩,攔下了後面的女童。
男孩分明面容稚嫩,此刻卻皺起一對眉頭,似乎像個小大人。
聽見屋內的動靜,貓著身子小心朝屋內打量。
男孩叫做李清鏡,是李清霖的弟弟,家裡排行老二。
而後面那個女童,扎著一對羊角辮,眼睛烏漆漆、亮晶晶的,臉上有些小斑點,只是似乎有些發育不良,頭髮有些泛黃。
女童叫做李清清,家裡排行老三,今年才八歲。
都在幾條街外的私塾讀書。
說是私塾,其實就是一個落榜的窮秀才,為了生計,以較為低廉的價格租了間破祠堂,教導附近幾個街坊的孩童。
李清霖幼時,也曾在這個私塾上過學。
李清鏡板著臉,上上下下打量著屋內正搬動桌椅的李清霖。
猛地眼神綻亮。
「哥!」
李清清沒認出李清霖,但見她二哥叫哥了,她也趕緊叫了聲。
「大哥!」
兩個小傢伙直接扔下書袋,唰的一聲竄進李清霖懷裡,繼而一上一下掛在李清霖身上。
李清霖愣了下。
兩世為人,上輩子更是獨生子女。
他心中對這方世界多多少少有些間隙。
但此刻,他看著胸前掛著的兩個小傢伙,心中突然變得柔軟了起來。
「下來下來,我給伱們帶了禮物。」
一聲聲驚嘆中,李清鏡、李清清興奮的捧起精心包裝的糕點、玩具。
李清鏡興奮後,有些擔憂的問道:「哥,這些東西很貴吧?」
「給你就拿走!大哥能掙錢!」李清霖笑著揉了揉李清鏡的腦袋。
正說著,李清霖聽到門外傳來動靜。
一抬頭,
便見一個有些佝僂的身影愣愣的站在院中。
頭髮灰白猶如稻草,眼角爬滿皺紋,眼睛也灰濛濛的,似乎有什麼眼疾。
手指骨折粗大,一雙手布滿了風霜。
她的樣子,很醜。
李賢氏,李清霖的母親。
李賢氏手裡還提著幾匹沒賣完的粗布,她借著朦朧的天光,認出了李清霖。
這才驚喜的大叫一聲,甚至扔下了手中粗布。
「霖哥兒?我的霖哥兒回家了?」
李清霖的心臟,猶如被溫柔的子彈擊中,嘴唇蠕動,
「嗯,娘,我回來了。」
……
入夜,殘月淡黃。
屋外寒風刺骨,悲風嚎叫。
但屋內,卻難得點起了火爐,溫暖如春。
飯菜的香味傳來,時令蔬菜,苟嫂嫂送的蘿蔔乾燒湯,甚至還有一迭半肥半瘦,看得誘人的臘肉。
碗裡居然不是糙米,而是香噴噴的高粱面。
李清鏡、李清清看了眼飯菜,有種過年的感覺,下意識咽著口水,卻乖巧的看向了李清霖。
李清霖輕輕一笑,給李賢氏、弟弟妹妹三人,一人挑了一大筷子臘肉。
「吃飯!」
吃飯間,李賢氏嘴裡的話一直說個不停。
說鄰里鄉親的瑣事、哪家哪戶又添了人丁、前些日子有路過的武者見義勇為,懲治了碌碡幫的潑皮……
但從未提什麼艱辛事,關於自己由於相貌醜陋,被驅趕到偏僻的攤位的事,更是絕口不提。
李清霖一個勁兒的吃飯,只是偶爾應和幾句。
他從未覺得口中的飯菜,有如此香甜過。
放下筷子,李清霖看著李賢氏,張了張嘴。
他回家探親,是抱著目的。
他想去王宅外院的校場習武,他需要銀兩。
但這滿目的家徒四壁,又有些刺痛他的目光。
可對面的李賢氏似乎也有什麼話說,面露猶豫。
「霖哥兒?」
李賢氏放下筷子,搖曳的燭光,從她背後穿過,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想學武嗎?」
「嗯?」李清霖猛地抬頭,十分意外。
李賢氏似乎怕李清霖多想,接連說道,
「你還有半年就年滿十六了,這都是上了官家戶籍的,做不了假。
而年滿十六,就得服拓荒役,你爹就是五年前入秋的那場服拓荒役,走的。」
往豐縣每隔一月,便會在縣中徵兵,凡是年滿十六者,都有義務服拓荒役,離開縣城、遠離官道,進行拓荒。
只是,據李清霖所知,拓荒之事,似乎極為兇險,每次徵兵後,縣中都飄滿縞素。
只有武者,才有較高機率活下來!
李清霖的父親,便是死在五年前的拓荒役中。
只換來了六兩白銀作為撫恤。
李清霖沒想到,李賢氏居然主動提出此事。
李賢氏似乎考慮此事很久了,一口氣話也不停,
「霖哥兒你從小就懂事,也長大了,平日裡接觸的都是些貴人。」
李賢氏的聲音有些沙啞。
「娘聽說,那些高高在上的武者,武教頭,似乎有法子在拓荒役中活下來。
街對面好幾家孩子,甚至張屠夫家那個打小就壯實的張小錘,都花了大筆錢去習武,就想趕在十六歲這個節骨眼上。
雖然有好幾個都失敗了,不得不去服役,好點的只是落下了病根,壞點的,再也沒回來。」
李賢氏抬起頭,仔細端詳著李清霖的臉,苦澀道,
「莫要怪娘當初把你賣進王宅。委身為奴、簽訂命契,這等令家族蒙羞的事,娘死了自會向你李家列祖列宗恕罪。
但娘沒法子,那些道館,拜師學藝的束脩動輒幾十兩銀子,娘織一輩子布也攢不出來。
只有把你賣進內城的大戶人家,或許還有機會接觸到武學,才能……活下來。」
李賢氏的話,打破了李清霖對這個窮勞一生,從未見過大世面的農村女人的固有印象。
見識低微,不證明愚昧,反而充滿了活下來的野望。
李清霖沉默了下,將王宅護院可以傳授佃傭武學的事托盤而出。
「八兩,八兩。」
李賢氏嘴裡反覆念叨著這兩個字。
又有些欣喜,又有些失神,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錢的事,娘來操心,你不用多管。」
……
夜色昏沉。
李清霖獨自躺在床上,聞著被褥上傳來的淡淡皂角香味。
一直睡不著。
腦海里始終縈繞著李賢氏那佝僂的身影。
他翻過身,面朝牆壁,吐了口氣,驅散心中雜念。
轉而意識抽離,視野交替,出現在了鈴蟾體內。
王宅。
哪怕井中漆黑無比,也絲毫不影響鈴蟾的感知。
嗅覺、觸覺,時時刻刻傳來大量信息。
鈴蟾從縫隙中爬出,強壯的後肢扭動,倒轉過軀體。
鈴蟾注視著波瀾不驚的水面。
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一圈圈線條在水面上擴散開來。
連串泡泡浮起。
一股淡淡的魚腥味傳出。
便見一隻小手指般大小的細鱗魚,快速游過水麵,翻了個肚皮,魚鰭擺動,又一個猛子朝井下游去。
李清霖有些驚訝。
「這井底,居然還有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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