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真想殺了我。」
小露露凝視倒地的老盧：「畢竟我只是『舊日』。」
「本小姐心情好放你一馬，以後你要做牛做馬報答我明白嗎？」露露撇撇嘴，雙手抱在胸前。
「那你還是殺了我吧。」
「真以為我不敢啊！」
兩人互懟的語氣都帶上一絲輕鬆，畢竟事情雖然還有小瑕疵，但一切都結束了。
老盧倒了。
帶著不甘和愕然，漸漸冰冷的屍體手中，仍然緊緊握成拳頭，就好像握著什麼救命稻草。
可惜，已經沒有稻草能救下他。
「那小子怎麼辦？」
露露整暇以待，總算將注意力放回到盧來身上。
「露露別放鬆！」白吹雪站在露露與盧來的中間，呈一條直線：「幻境還沒有崩潰，好像有其他變故。」
幻境的確沒有崩潰，哪怕被掀去天空，破碎畫面，她們眼前的火炬塔依然頑強直插天際。
這一切似乎都還未結束。
盧來搖搖晃晃站起來，頭痛欲裂，就像溺水者在水下聽見岸上的人談話，更多是巨大的涌動噪音。
他腦海里仿佛有無數的聲音迴蕩，如洪鐘大呂，如夢似幻，或是咆哮或是呢喃，千萬個不同的聲音重疊在他的意識之中，呼喊著同樣的話。
殺死他們！
殺死這些追擊者！
只有殺了他們才可能逃掉，他們不會放過你。
因為你是....舊日之主啊！
這些聲音匯聚成不容違抗的命令，盧來顫抖著手，只是微弱的抗拒，當顫抖停止，他的眼神就變得茫然且陌生。
「還是不準備放過我麼？」
又是這句話！
一切好像又要重來一遍！
他仿佛變成了完全的另外一個人，被無形的力量支使，要去完成使命。
屏幕外，陸彌望了望任務欄里已經標記為「已完成」的主線任務，又望了望屏幕中並沒有跳轉到結算界面的遊戲，居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比露露她們更了解正在發生什麼。
當另一款創造者遊戲....哪怕是殘破版.....出現時，遊戲就有了兩條完全平行的主線，一條來自陸彌手中【露露的奇妙冒險】，另一條來自這款殘破的UI，來自另一個玩家。
屏幕中幻境的畫面飛速轉變，一切痕跡都復原。
只剩下破碎的電梯井，滿是慘烈屍體與鮮血的火炬塔大廳，以及站在電梯井前，冰冷喘息的盧來。
就仿佛說著，不打完這個最終BOSS，就別想結算。
用前朝的遊戲，斬本朝的遊戲角色？
你好大的膽子！
陸彌沒有動，反倒放下手柄打開創造者平台，在【露露的奇妙冒險】細分頁面下找到一個按鈕，輕輕點下。
「報錯」！
製作組，遊戲出BUG啦，快出來洗地！
loading.....
【您的遊戲已檢測完畢，問題已派出，正在重啟】
屏幕黑了下去，片刻後重新點亮。
還是同樣的畫面，同樣的場景，但已經不用他操作，直接進入了CG播放。
鏡頭陡然拉直，聚焦在盧來臉上。
殘破的遊戲UI數據流如實質化從他身體上浮現，最後變成一條一條的絲線，在他耳後勾勒出一個無面的黑手。
「攻擊！攻擊！攻擊！」
黑手一遍一遍吶喊，如有實質的命令貫入了他的靈魂中，刻板而決絕的數據運行在他的意識里，想要把「舊日之主」的命運撥向既定軌道。
盧來艱難回頭，窺見了層層黑暗深處，那個佇立在其中的消瘦身影。
是老盧....
不..不是，他只是被操縱，是...從最開始操縱一切的人，是他們容身的這具屍體！
「舊日曆11年，『舊日之主』盧來在正義的主角圍剿下力竭身亡於火炬塔，這是歷史，也是劇情。」
「在【陸彌的奇妙冒險】中，本應該是這樣。」
旁白是個磁性的男聲，陸彌嘴角一抽，原來那款殘破的遊戲叫這名字。
屏幕中時間定格，畫面拉遠，旁白繼續：
「創造者超脫於所有，是造物主、創世神、滅世末日、諸神黃昏....是玩家。可以近乎無代價無風險獲得掌控一切的能力，但有個前提，不要自己作死。」
畫面逐漸升高，沿著幻境已經殘破的紋路向上，最後穿過與時間海的間隙，露出褐黃色的皮膚，陸彌也看清了皮膚組成的真面目。
一個男人。
頭髮稀疏，黑眼圈嚴重，簡單一看就知道經常熬夜，作息不規律。
他已經死了，瞳孔失去光澤，頭頂還有殘破的字跡。
【....周....揚】（LV.11）
11級玩家，陸彌一驚，想起自己好像曾經對他有過驚鴻一瞥。
「每個老玩家都經歷過數不清的遊戲，創世、滅世、再創世、再滅世，世界早已被揉捏到毫無吸引力，這部分人最後會被吸納，成為製作組的一員。不過總有些人不願意接受招徠，比如這一位，直到他死亡的前一刻都固執活在自己的世界，對平台更多是惡意，而不是感激。」
陸彌這才發現，旁白並不單純是旁白，遊戲設定好的旁白肯定不會說這麼露骨的話。
突然間，畫面中出現一隻黑白相間的企鵝翅。
「玩家大聰明你好，我是製作組馬托尼，接下來的對話不屬於遊戲劇情，根據平台後台顯示本遊戲您已經達到主線目標，結算後將跨越分界線，達到中級玩家LV.4，我們將對您審查身份，進行對話，以確認您完成晉升，請戴上創造者VR，方便對話。」
陸彌懵了，製作組馬托尼？
晉升對話？
難道不是因為我遊戲出了BUG你才來洗地的嗎？
並沒有人回答他，遊戲屏幕上只剩下【為獲得最佳遊戲體驗，請佩戴創造者VR】的黑底白字。
於是陸彌從茶几下拿出幾乎要落灰的VR頭盔戴上。
入眼的是一片灰色的虛數空間，漂浮在他面前則是一個選項框。
【請選擇玩家身份】
【當前可用：博士（明日先鋒）、能天使（黃昏紀元）、聖光（黑暗世界）、陸彌艦長（女武神3）】
選身份？
是準備要真人出場？
他一拍腦袋，這又不是社區可以自定義身份，估計就是選個皮膚，他總不可能真人去見製作組。
他掃過四個身份，都是曾經玩過遊戲中的自己，於是隨手選了個能天使，點擊確認。
能夠在被封號後還以這個身份出現，為什麼不選？
下一刻，周遭場景變換，虛數空間在數據中變成現實模樣，陸彌站在荒蕪殆盡的時間海中，腳下是『皇帝』們化作的灰燼，眼前是雕塑般的屍體。
並不能看到屍體內的幻境。
陸彌收回目光，打量自己，他已經變成網遊中的樣子，只不過身上多了套亮銀帶藍的皮甲，身後多出十八條柳條般細長的羽翼.....與其說是羽翼，倒更像粒子脈衝的彩帶。
挺帥的。
扭身回頭，看見一隻端著攝像機的企鵝對他打招呼。
「嗨，大聰明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陸彌：「......」
端著攝像機...的企鵝....
原來你們遊戲的CG都是這樣拍的嗎？三觀盡碎啊！
企鵝馬托尼不知道他此時的想法，只是笑呵呵的對他招手：「你目前正在進行的遊戲已經通過技術手段暫停，不必擔心發生損失。原本這次見面應該是在遊戲結算之後，但巧在這時候收到你的報錯，乾脆就提前過來了。」
「每個玩家晉升LV.4時都會有這樣一出晉升對話？」陸彌問道。
馬托尼點點頭：「絕大部分，等晉升高級玩家的時候還會有一次，主要目的是保持溝通，同時回答玩家在晉升過程中遇到的疑問和難題。」
說著他感嘆起來：「畢竟啊，創造者這個身份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難以想像的東西，長時間無溝通要麼會變得極度膨脹，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要麼會變得極度起疑，疑神疑鬼懷疑自己被養盅了。」
馬托尼停頓一瞬，饒有興致問道：
「大聰明，你覺得創造者是什麼？」
陸彌一怔，明白對話中「審查」的含義。
創造者平台，把現實變成遊戲，命運變成劇情，其他人變成角色，而玩家則高高在上超過一切，就如同剛才馬托尼所說的「是造物主、創世神、滅世末日、諸神黃昏....」，最重要的是，這一切從目前來看，都不用付出什麼代價。
經濟學中有一個概念——你能賺到的每一分錢，都是對世界認知的變現。
這個世界最大的公平在於，當一個人財富大於自己認知的時候，社會有無數種方法收割你，知道你的認知與財富相匹配為止。
這裡的「財富」在創造者平台語境下用「力量」來代替也不無不可。
驀然得到創造者平台這種近乎白給的「力量」，每個人都有極大可能心態失衡。
要麼膨脹到找不著北，要麼認為「這是平台創造者的卑鄙陰謀」而疑神疑鬼，就像遊戲中的老盧....他在玩家死去的屍體中看到超越他認知極限的東西，導致整個人都從盧來這種傻白甜變成無所不用的陰謀家。
這種情況下，製作組與玩家間的對話就勢在必行。
安撫、篩選、以及告知部分真相。
他沉吟一秒，答道：「創造者...是玩家？」
馬托尼似笑非笑：「很取巧的回答方式。」
陸彌老臉一紅，他也不能準確定義「創造者」三個字代表的全部意義，只有這樣耍小聰明。
「不過也沒錯，創造者的確是玩家，也只是玩家。」
馬托尼扭過頭：「購買遊戲、通關、贏取獎勵，這就是一條最簡單的邏輯線。只要一直順著這條邏輯走下去大多數情況都是沒問題的。」
「大多數情況。」
陸彌捕捉到關鍵詞，沒有第一時間提出疑問。
眼前那麼大一個例子，還有希爾，他們都告訴陸彌一件事，玩家是會死的。
只不過是個什麼樣的死法就有待商榷。
馬托尼話鋒一轉：「這也是平台委託製作組開展對話審查的原因，本質上還是為了提醒目前的玩家，安安心心打遊戲，少去干那些作死的事....比如你眼前這位。」
「他幹了什麼？」
陸彌問道。
「修改數據。」馬托尼眼裡滿是不屑：「平台玩家最高等級為LV.10，達到後就會接到製作組的邀請，要麼成為製作組的一員，要麼保持玩家的身份，但遊戲後不再提供獎勵。」
「而你眼前這位他選擇屏蔽了個人終端與平台伺服器之間的連接，大量魔改遊戲數據，想架設一個『私服』，還把自己改成LV.11，所以他死了。」
馬托尼企鵝手搖得飛起：「不要誤會，不是我們派人弄死了他，而是自己作....比如你眼前的『時間海』就是他從【存檔/讀檔】功能魔改出的作品之一，把單純的『存檔/讀檔』改成時間穿越，還自以為是塞了那麼多魚進來，他不死，誰死？」
說道這裡，他頓了一下總結道：
「擅自修改存檔，平台不干涉，但會死的。」
陸彌打了個寒顫。
這一幕被馬托尼捕捉到，於是重整語氣，繼續往下說：
「命運的一切饋贈，都在暗地裡標好了價格，創造者平台也不例外，這不是恩賜，而是一場提前支付報酬的交易，或者說投資。每個被投資者最後都要支付相對應價值的回報，所以不要肆意妄為，我們真的只是玩遊戲而已。」
「當然，投資也是雙向選擇，如果你不想以後有朝一日支付報酬，只喜歡白嫖，那也有放棄的機會。」
他手裡出現一份契約，抬頭寫著《創造者玩家帳號終止協議》：「在這份協議上簽字，平台將收回你的玩家身份，但會留下此前....包括這個遊戲....支付的報酬，讓你成功白嫖，要簽嗎？」
陸彌當然是搖頭。
有些東西一旦握在手中，在想要放棄就是不可能的事。
況且為「玩家」這個身份支付回報，這不是應該的嗎？多年的遊戲經驗告訴陸彌，免費的才是最貴的，反倒明標價碼更能讓人安心。
現在創造者平台已經開價，這是一份公平的交易。
「玩家最後要支付的回報，難道就是和你一樣，成為製作組的一員？」
「並沒有那麼簡單，不過對你來說還很遙遠，不必知道那麼仔細。」
馬托尼收回契約，又扛起攝像機：
「那到此為止。玩家大聰明，我期待與你的下次見面....如果你能晉升LV.7的話。」
「就那麼簡單？」
陸彌憋了一肚子的話，比如什麼「請組織放心，我會堅決守住玩家底線努力拼搏向上」、「緊緊團結在以製作組為首的平台方周圍，做好自己份內的事」，都還沒來得及說。
馬托尼驚訝的望了他一眼，大方的說道：「你的心理狀況和生理狀況都處於健康區間，這就不用我們太過複雜交流。」
「當然如果你還想要免費的心裡輔導與疏通，可以在晚上7點到8點諮詢我們的人工客服，客服小姐姐這方向是專業的。」
「那還是算了....」
陸彌訕訕撓頭，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工作，也不是領導找下屬談話。
遊戲製作組與遊戲玩家，本應該是互為父子的關係。
企鵝扛著攝像機揮手告別：
「再見，大聰明。如果你對本次服務滿意，請給5星好評哦....」
它的身影變淡消失，陸彌才想起來正事：
「誒，那我遊戲的BUG怎麼辦？」
「你不已經在這裡了嗎，這種局面親自出馬的遊戲體驗會更優秀，好好享受裝逼的快感吧（笑）」
聲音遠遠飄來，陸彌才想起自己現在可是「能天使」。
這樣...貌似也不錯？
能讓露露看見他老爸英勇的身姿。
伴隨他這個念頭，仿佛有無形的波紋掃過。
倏——
霎時間，被定格的世界又開始緩緩流動，屍體中的殘破幻境中，盧來仿佛從一個很長的夢中醒來。
他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是「盧來」還是「舊日之主」。
「還是不準備放過我麼？」
盧來沙啞地盯住眼前的幾人，陰影從他腳下滲出，散發絕命一搏的氣勢。
就在這個時候，炮彈般的殘影從天而降，英雄登場，砸得地面皸裂，出現一個向外擴散的大坑。
陸彌....不，能天使大聰明緩緩從坑中站起。
「打斷復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