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立於高台,燭光搖曳,在牆上投射出詭異的光影。大紅的喜字貼滿慘白的牆面,紅紗掩映下,一男子畫像掛於白牆之上。
高台兩側坐著一對老夫婦,端坐在畫像兩旁,目中灰白,如同人偶一般,面容麻木,嘴角帶著詭異地笑。
視線所及之處,一頂足以容納兩人的棺材就擺在大堂中央。
屋外傳來嗩吶聲,嗩吶開道,一頂紅轎映入眼帘,可抬轎人卻身穿白衣,撒著紙錢。漫天的紙錢落於轎頂,落於道前。每個人臉上都毫無喜色,帶著麻木。
轎內傳來嗚嗚地哽咽聲,可無人在意。
轎子在屋門口停下,喜婆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甩著帕子將轎子裡的女子拽出。
女子一身紅衣,頭戴金冠,雙手被縛,嘴被勒住,腳下亦是無力,只能被喜婆拽著拉著走。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可臉上的妝容卻極其華麗詭異,面容化得慘白,兩腮至眼下是艷麗的駝紅,嘴尖一點紅,襯的面色更白。
女子被喜婆拽進屋門,身後有人高聲喊道:「今有佳人,命歸三途,上表滄溟,下辟厚土,三生石畔,永結同心,黃泉湯湯,萬鬼同哭...」
「我不嫁,救命啊!放了我吧!」女子嗚嗚地發出模糊的求救聲。
可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曾理會她的呼救,喜婆更是按著她的腦袋讓她低頭,讓她下跪,讓她服從。
女子拼命地搖頭,頭上的飾品相互碰撞,和她的眼淚一起落了滿地。
「我不要,我不要,救命啊!」女子即便此刻渾身無力,仍拼命掙扎,在絕望時刻,仍舊想為自己爭出一分生路。
「姑娘,你爹娘早就將你賣了,都到這兒了,你還是乖乖從了吧。記住了,今生去了,下輩子投個好胎,比什麼都強。」喜婆的話傳來。
女子又何嘗不知是自己的父母將她賣給了這戶人家結陰婚,可她就是不甘心啊!
五兩銀子,五兩銀子就買了她的命,她這輩子只值五兩銀子。
「陰刻吉時,生無結髮之緣,歿續同槨之骨,此情永至,夫日月可囑!」儐相的聲音在詭異寂靜的氛圍中拉長變聲,如同來自地獄惡鬼的低吟,聲聲入耳,直入腦髓。
女子痛苦得淚流滿面,滿眼不甘地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咬緊了牙關,誓死不喝。
一直冷眼旁觀,如同置身事外,面無表情,坐於高堂的老婦人突然怒目圓睜,嘴角依舊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死死的掐住了女子的臉,強迫她張開嘴。
女子臉上被掐出了指印,老婦人突然如癲狂一般,手上使勁,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灰白的眼中全是陰狠,咧開的大嘴如同血盆,要將眼前的女子生吞活剝一般:「給我喝,快喝了它,下去陪我兒!」
女子絕望地閉上眼睛,心裡明白逃不過了,若無大羅神仙,誰能救得了她呢?
「夠了!」
突然,真的猶如有大羅神仙降臨一般,一個女子的聲音從眾人的頭頂傳來,聲音帶著絕對的威嚴,傳入到每個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天下的動作不自覺的抬頭去看,只見一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立於屋內樑柱之上,她翩然落下,面上雖無多少情緒,但可從眉宇間看出她此時的不滿。
「爾等此舉,草菅人命,於理不合,更是觸犯了我朝律法,我已傳信府衙,你們就等著制裁吧。」如玉走到女子身邊,輕輕一拂,便撥開了老婦人和喜婆的手。
女子臉上滿是淚痕,定定地看著如玉。如玉將她扶起。轉頭又看向屋內的一對老夫婦,只見他們印堂發黑,胸口似有一股黑氣環繞。如玉雙眼變紅,瞬間看到,這對夫婦的瞳孔中都冒著黑氣。再轉頭看向棺材,只見棺材內也有黑氣溢出。
如玉不給眾人說話的機會,一掌打在了婦人的胸口,婦人跌坐在椅子上。如玉兩指併攏,分別按在了這對老夫婦的額頭。只見如玉指尖靈氣環繞,與他們額頭的黑氣相互纏繞,透白的靈氣不斷地吞吃絞殺著黑氣,最終,不論是額頂還是胸口,這對老夫婦身上徹底沒有了黑氣。
如玉再次走到棺材旁,剛想把棺材打開,就見剛剛緩過神來的這對老夫婦滿眼哀求地看著她。
如玉想了想沒有打開棺材,只是掏出腰間的葫蘆,將從棺材內溢出的黑氣全部吸進去。
老婦人剛想開口說話,就聽到院外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以及兵器的碰撞聲。這對老夫婦瞬間沒了力氣,跪倒在地,滿臉的悔恨。
如玉轉頭看向屋外,正好與大步進來的林縣令對視。兩人相視一眼,互相點頭。
「這邊便交給你了,這女子...」如玉說著便看了女子一眼。
「姐姐,你帶我走吧,求你了。」女子眼神中滿是祈求,她若依舊留在這裡,只不過是重蹈命運的覆轍。
「這女子我便帶走了。」如玉對林縣令說完,便攬著女子的肩膀直接離開了這裡。
「仙子放心吧!這邊交給我。」林縣令衝著如玉離開的方向喊著,隨後又低聲嘟囔,裂開的嘴角都快飛到了耳朵「總是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真瀟灑!」
林縣令修整了一下衣襟,轉身看向屋內。紅燭,畫像,棺材,大紅的喜字一下映入眼帘,再加上這昏暗的環境,讓林縣令不由得生了一身冷汗。
他被膈應地抖了一下肩膀,臉上全是不適的神色,想把畫像拽了,又覺得不妥,想踢一下棺材,也覺得不妥。環視一圈,只能將高台上的蠟燭扇倒在地,指著跪在地上的一行人,嫌棄地道:「咦,這是幹什麼?幹什麼?誰讓你們在這辦冥婚的?晦不晦氣?根據我朝律法,冥婚都已經被禁了十年了,你們居然還敢道行逆施!枉顧律法,真是膽大包天,都給我抓起來,帶回去細審。」
如玉這邊,直接將女子帶到了小溪邊。手指在麻繩上一划,被綁縛的雙手便獲得了自由。
如玉拿出一方手帕遞給女子:「將臉上的穢物都洗掉。」
女子接過帕子,蹲在小溪前洗臉。臉上的紅白妝容全被清洗掉,露出一張稚嫩清麗的臉。
如玉皺著眉頭看著她,剛一開始的時候,如玉便覺得她年紀應該不大。卸了妝之後,還是讓如玉震驚了一下:「你有十歲嗎?」
「姐姐,我十一歲了。可我又矮又瘦,大家都以為我不過八九歲而已。」女子緊張地攥著手中的帕子,「姐姐,我叫二丫。你呢?」
「如玉。」如玉聽到她的名字後搖了搖頭,「這名字不好聽,為什麼要給你起這個名字?」
「因為我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是個丫頭,所以就叫二丫了。」二丫說。
如玉點了點頭,開始沿著小溪走,二丫也立馬跟上去。
如玉不說話,二丫便也跟在她身後,不怎麼說話。
兩人沿著小溪走的一段,穿過樹林,總算到了大路,如玉是打算去崑崙派的。
她在去崑崙派的路上,途經此地,發現此地有幾隻小妖總是為禍人間,便留了幾日除妖。在一個蹲守埋伏的夜晚,正巧與同樣遵守埋伏的林縣令和他手底下的人相遇。
如玉還以為他們會法術,便想著先不出手,坐山觀虎。卻沒想到他們根本不會法術,被小妖耍得團團轉,打得鼻青臉腫。無奈之下,如玉出手,三兩下就降服了小妖。同時也降服了林縣令和他的手下們。
林縣令和他的手下們都無比佩服,欣賞如玉。
於是,在林縣令的盛情邀請下,她便又多留了幾日。今日剛要出發,便感受到了不尋常的靈氣涌動,順著不尋常的靈氣涌動,她便到了那裡,看到了那樣一番景象。
她可以降服妖魔,但不能插手干預人之間的事,所以她只能一邊看著一邊快速給林縣令傳信。好在都很及時。
如玉心裡想著黑氣的事,指尖輕扣著腰間的葫蘆。自她下山以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遇到這種可以操控人心的黑氣了,這黑氣絕對是不祥之物。
如玉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身後的二丫便撞到了她。
「姐姐,對不起。」二丫立馬向後退了幾步,十分緊張。
「沒事。」如玉搖頭,問道:「你怎麼不回家?」
「姐姐不要趕我走!」二丫立馬跪了下來,不斷地磕頭,「我想一直跟著姐姐,哪怕是為奴為婢,幫姐姐端茶倒水。」
「可你父母?」如玉立馬蹲下將她拉了起來。
二丫站定之後,低著腦袋說:「五兩銀子他們就把我給賣了,我逃跑,他們就把我打暈關起來,我哭著哀求,他們就給我下藥,讓我渾身無力,只能任人擺布。姐姐,這樣的家我不想回了,這樣的家人我也不想要了。」
「你確定?」如玉又問,「拋開被賣一事不說,他們可是養了你十一年。」
二丫聽到這裡反而落下淚來:「姐姐,我從三歲起就開始幫家裡幹活,洗衣做飯,洗碗掃地,種地澆水,縫補衣服,家裡的所有活計都是我干。哥哥比我大三歲,可是他什麼都不用干,父母還要籌錢送他去學堂讀書,我也想讀書,可是我只能幹活。而且,我只能吃他們吃剩下的飯,有時候沒有剩飯,我就要餓肚子。我爹還喜歡去城裡堵兩下,一旦輸了銀子,我就要挨打。你要心情不好的時候,我也會挨打。他們把我給賣了,也為了給哥哥籌錢娶媳婦兒。所以我不欠他們的,也沒有什麼恩情要償還了。姐姐,你就讓我跟著你吧,你就帶我走吧。」
二丫一邊說著一邊擼起自己的衣袖,胳膊上全是青紫的痕跡,還有傷好後留下的疤。如玉看到這裡不禁皺眉,又不自覺的撩起她的衣襟,看了一下後背。後背上更是密密麻麻的傷和淤青,本就乾瘦的身體上基本沒有一塊兒好地方。
「一定很疼吧。」如玉只覺得觸目驚心,格外心疼,不自覺地心疼地伸手觸摸她的臉。
「都不疼了,姐姐,你千萬不要丟下我。」二丫就像抓住最後的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如玉的手,不願放開。
如玉只覺得,抓住自己的是一隻如枯柴一般的事物,乾枯又冰涼。
「你以後便跟著我。」如玉回握住二丫的手,「這個名字不好聽,換一個。」
如玉環顧了一下四周,突然,天空飄下了朵朵雪花,落在兩人手掌之上。
「時至初冬之際,你我二人相遇,又正逢遇上一場雪,不如你便叫初雪吧。」如玉說。
「初雪,這個名字真好聽。」
初雪有了新名字,也開啟了一段新的人生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