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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欲歸道無因

2024-08-12 15:55:25 作者: 桐華
  欲歸道無因

  春去冬來、冬去春來,時光如梭,轉眼已經三年。

  顓頊是黃帝和嫘祖娘娘唯一的嫡孫,他繼承王位雖然出乎意料,卻順乎情理,軒轅的老氏族剛開始一直和顓頊對著幹,顓頊不急不躁,一面施恩分化,一面嚴厲懲戒,逐漸令軒轅的老氏族全部臣服於他,真正認可了顓頊是軒轅的國君。

  顓頊看時機成熟,提議遷都,打算把軒轅的國都從軒轅城遷到軹邑城,雖然之前,政令已多從神農山出,軹邑城儼然有陪都之勢,可當顓頊正式提出此事時,仍然是一石驚起千層浪。中原的氏族自然樂見其成,軒轅的老氏族自然是強烈反對。

  可顓頊心意已決,下令禺疆出具遷都方案。禺疆的方案考慮周詳、安排齊全,眾人皆知禺疆是顓頊的心腹重臣,顯然,顓頊籌劃遷都已不是兩三年了。在完備周詳的方案前,所有人的質疑都顯得軟弱無力。如果拋開自己的鄉土觀念,軒轅的老氏族也不得不承認,軒轅城的確已不適合做日漸繁榮強盛的軒轅國的都城。

  經過半年多商討,顓頊力排眾議,下令遷都。

  顓頊手下有一幫人,已經建了四五十年的宮殿,對建築施工有著豐富的經驗,再加上中原氏族的鼎力支持,王令頒布後,他們熱火朝天、快馬加鞭,經過一年多的改造建設,在原神農都城的基礎上,建起了一個布局更合理、城牆更堅固、宮殿更盛大的國都。

  也許是為了照顧軒轅老氏族的心情,也許是自己念舊,顓頊把軹邑的王宮命名為上垣宮,和軒轅城的王宮同名。中原的氏族沒介意這細枝末節,軒轅的老氏族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畢竟還是正統,結果是皆大歡喜。

  軒轅城的那座上垣宮沒有更名。因為在西邊,不知誰第一個叫出了西上垣宮的叫法,人們為了區別,漸漸地把軒轅城的上垣宮叫做了西宮,和軹邑的上垣宮區別開。

  顓頊挑選了吉日,宣布軒轅遷都,軹邑城成為了新的軒轅國都。

  顓頊每日來看望黃帝時,都會把朝堂內的事說給黃帝聽,黃帝從不發表任何意見,沒有嘉許、也沒有批駁,有的只是一種冷靜的觀察,似乎在暗暗考核,顓頊是否真的如他對天下所宣布的那樣,有著宏偉的志向、博大的心胸、敏銳的頭腦、旺盛的精力。

  顯然,顓頊的所作所為讓黃帝真正滿意了,這個他寄予了厚望的孫子不僅沒有讓他失望,反而讓他驚喜。

  當軹邑城成為軒轅國都的那日,黃帝聽著外面的禮炮聲,對小夭說:「顓頊,做得很好!」

  小夭笑:「您一直沉默,很多老臣子還拿您壓過顓頊呢!說軒轅城是您和外祖母一手建造,您絕不會願意遷都。」

  黃帝說道:「遷都就意味著要打破舊的傳統,會承受非同一般的壓力,可顓頊做到了,很好!」

  小夭也為顓頊驕傲:「哥哥想做的事情絕不會放棄!」

  待遷都的事塵埃落定,一日,顓頊來看黃帝時,黃帝找了個藉口,把阿念打發出去。

  黃帝對顓頊說:「是時候立王后了,讓中原的氏族徹底安心。」

  顓頊下意識地看向小夭。一直沒精打采的小夭霍然轉頭,問道:「哥哥想立誰為王后?」

  顓頊緊抿著唇,不發一言。

  黃帝盯著顓頊,心內暗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當然只能是神農馨悅。」

  小夭說:「我不同意!」


  顓頊驚喜地看著小夭,小夭不滿地說:「我不是反對馨悅當王后,可阿念呢?你們把阿念放在哪裡?」

  顓頊眼內的驚喜慢慢地退去,他低下了頭,愣愣怔怔,不知道在想什麼。

  黃帝對小夭說:「如果現在立阿念為後,神農族肯定不滿,赤水氏也會不滿,所有的中原氏族會認為顓頊過河拆橋,欺騙了他們。如果我們一直待在軒轅山,沒有遷都到中原,我們有退路,至少能維持當時的狀況,可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只能走下去。小夭,你想怎麼樣?難道為了阿念一人,讓天下再大亂嗎?」

  小夭回答不出來,這幾年她雖然很少下山,可就那麼偶爾的幾次,她也能感受到整個大荒正在發生變化——中原的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接納,軒轅的老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融入。這個時刻,就像兩頭猛獸本來生活在兩個山頭,互不干涉,卻被趕到了一處,正在徘徊試探,如果試探清楚彼此沒有敵意,就能和平共處,日子久了還能友好地做伴,可如果一旦有一絲風吹草動,那麼就很有可能撲上去咬噬對方。

  小夭走到顓頊身邊,問道:「哥哥,馨悅和阿念,你想立誰為後?」

  顓頊笑起來:「你們喜歡誰就誰吧,我無所謂,反正,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說完,竟然起身,揚長而去,都沒給黃帝行禮告退。

  小夭跺腳:「哥哥!你、你……什麼叫你無所謂?」

  黃帝道:「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小夭沮喪又氣惱地看著黃帝:「如果外爺早就認定馨悅是王后,為什麼還要給阿念希望?」

  黃帝道:「這事我來和阿念說,你就不要管了。阿念,你進來!」

  阿念咬著唇,紅著眼眶走了進來,顯然已經偷聽到顓頊要立馨悅為王后了。

  黃帝對小夭揮揮手,示意她離開,黃帝對阿念溫和地說:「過來,到爺爺身邊來,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爺爺!」阿念趴在黃帝膝頭,號啕大哭起來。

  小夭在阿念的哭聲中,走出了殿堂,心中俱是無奈。黃帝畢竟不是一般的老人,縱是在這小小的殿堂里,他依舊操縱著人心。

  天色黑透後,阿念才回了自己所住的寢宮。

  小夭在殿內等她,看到阿念的眼睛紅腫得像兩個小桃子,小夭嘆息:「你難道是把一生的眼淚都在今日流光了嗎?」

  阿念說:「我倒希望。」

  小夭問:「外爺和你說了什麼?」

  阿念說:「我答應了爺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秘密。」

  「你打算怎麼辦?」

  「我明天回高辛。」

  小夭喜悅地說:「你不想嫁給顓頊了?那可太好了!」

  阿念道:「你胡說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再待在這裡不合適了。不管顓頊哥哥娶多少女人,都和我沒有關係,可是王后和別的女人不同。紫金宮要有女主人了,而這個女主人並不歡迎我住在這裡,我好歹是高辛王姬,我可以為顓頊哥哥做任何事,但我不能讓高辛跟著我丟臉。」

  小夭皺眉看著阿念,猜不透黃帝到底給阿念說了什麼。

  阿念對小夭說:「姐姐,別整日無所事事地發呆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為自己的將來好好想想了。」

  「啊?你說我?」小夭回不過神來。


  阿念語重心長地說:「你整日沒精打采、無所事事,只有哥哥、爺爺、我時,誰都不會在意。可馨悅做了軒轅王后,她就是紫金宮的女主人。以前你是尊,她為卑,但日後,她是尊,你為卑,連她的父親見了她都得行禮,何況你只是個未過門的嫂子呢?人與人的地位發生變化後,很多事情都會變化,她看待你的目光、對待你的方式,都會自然而然變化,我覺得,她不會樂意看到你這個喪氣樣子。你如果聰明乖巧,就該換一種敬重親昵且略帶討好的態度對她,讓她感覺到你很清楚她是至高無上的王后,但你能做到嗎?你連對俊帝和黃帝兩大帝王都隨心所欲,你會把一個王后放在眼裡?」

  小夭自嘲地說:「我的確做不到敬重親昵且略帶討好地對她。」

  阿念說:「不管你怎麼對父王和爺爺,他們都是你的親人,他們會包容你,可馨悅不會。女人的心眼很小,尤其馨悅這種,一生經營就是為了自己的地位,你的隨意只會讓馨悅覺得你沒把她放在眼裡,她會掩飾得很好,但她一定會心生恨怨,至於她會怎麼對付你,我就想像不出來了。」

  小夭驚訝地看著阿念:「這些話是不是外爺給你分析的?」

  阿念瞪著小夭:「爺爺是說了一點,但爺爺並不是特意說你,他是給我分析為人處世的道理。我從小生長在宮廷中,很多事情,即使沒看過,也聽聞過。我對爺爺不就是敬重親昵且略帶討好嗎?」

  小夭想了想,大笑道:「倒真的是呢!原來那樣就是敬重親昵且略帶討好。」

  阿念不滿:「看在你白日幫我說話的分上,人家幫你,你卻渾不當回事!我告訴你,你若再這個樣子,遲早要吃馨悅的大虧!我看你還是跟我回高辛吧!在五神山,你愛怎麼樣,都不會有人敢對付你!」

  小夭微笑著不說話,雖然五神山有父王,可也許因為母親休棄了父王后,小夭一直跟母親生活在朝雲峰,小夭總覺得父王、靜安王妃和阿念是完整的一家人,她像個格格不入的客人,反倒在顓頊和黃帝身邊,她才覺得像是和家人在一起。

  可是,阿念說得很對,顓頊的家就要有女主人了,她的性子只怕不討女主人的喜歡。

  曾經天真地以為,不管怎麼樣,這世上,哥哥的家就是她的家,可真走到這一步,才發現願望總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冷酷的。哥哥的家只是哥哥的家,她可以短住,如果長住,那叫寄人籬下,必須要懂得看主人眼色,否則只會惹人厭棄。

  阿念看小夭的樣子應該是不想和她回五神山,說道:「你不喜歡住在五神山,神農山又不適合長住,那就只有一條出路了。」

  「什麼?」

  「嫁人啊!嫁人是所有女人唯一的出路,當然,除非你打算到玉山去做王母。」阿念嘆了口氣,「不過,你嫁了人也麻煩,我看豐隆長年留在軹邑,說不定顓頊哥哥還會賞賜他住在神農山,豐隆交遊廣闊,又是赤水族的族長,做他的夫人也應該長袖善舞,你卻……有些呆笨,不會說話,連怎麼打扮都不會。現在都有人在背後笑話你,將來還不知道你要鬧出多少笑話,如果你再不討王后的歡心,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唉!」

  小夭道:「你別再說了,我本來就夠絕望了,你再說下去,我簡直覺得活得失敗透頂,前路沒有一絲希望。」

  阿念撲哧笑出來:「本來我心情挺糟糕,可看到你,覺得我比你還是強多了。」

  小夭站起,說道:「睡吧!明日我和你回五神山。」


  「咦?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我和馨悅少接觸一點,至少還能保留一點以前的情誼,若住在一個宮殿裡,抬頭不見低頭見,遲早把那點情誼消磨乾淨,惹得她厭煩,所以我還是趁早離開吧!」

  阿念笑:「原來你還是把我的話都聽進去了。」

  「這宮廷女人的生活,你比我有經驗得多,我應該聽你的。」

  阿念滿意地點頭:「這還差不多。」

  小夭從阿念的寢殿出來,想著如果明日要走,今晚應該去和顓頊辭行,可顓頊歇息在哪個女人的殿內呢?

  小夭苦笑,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她再不能像以前一樣,想找他時,就叫著哥哥,快活地衝進去找他。

  小夭嘆了口氣,回去吧!反正不管辭行不辭行,都要離開,今夜說、明日說,沒有區別。

  小夭回到寢殿,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失去璟時,她覺得還有顓頊,無論如何,她不可能失去顓頊。

  可是,今夜,她第一次意識到,她正在逐漸失去顓頊。

  當年,他們攜手走上朝雲峰時,都堅信,不管任何困難危險,都分不開他們,他們一定會彼此扶持,走到最後。

  的確,他們做到了,不管任何困難危險,都沒有打敗他們,沒有讓他們放棄對方。

  可是,走到最後,他們中間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要分開了。

  並不是誰想疏遠誰,也不是誰不在乎誰,可世事竟然就是如此無情,不知不覺中已走到這一步。

  小夭覺得心口悶得發疼,不禁翻身坐起,大口地吸著氣。本來只是失眠,可日子長了,竟好似落下了心痛的毛病。她知道相柳又要被她打擾到了。

  這些年來,無數個漆黑寂靜的夜,痛苦難忍時,因為知道還有個人感同身受,並不是她孤單一人承受一切,就好似有人一直在陪伴她,讓她安慰了許多。

  也曾在寄送的毒藥中夾帶了信息,抱歉自己打擾他,提醒他如果有空時,他們可以去九黎,但相柳沒回復。小夭提了一次,再沒有勇氣提第二次。

  小夭撫著心口,緩緩躺倒,靜躺了許久,慢慢地沉睡了過去。

  翌日,小夭去看黃帝時,阿念和顓頊都在。

  阿念氣色很不好,眼睛依舊紅腫,看來昨晚又哭了一場。顓頊卻也氣色不好,眼眶下烏青,簡直像通宵未睡。

  小夭覺得好笑,卻不知道自己也是氣色難看,只不過她向來睡到晌午才起,今日難得起得早,沒有睡夠也是正常。

  顓頊對小夭說:「我和爺爺商量過了,決定立馨悅為王后。」

  阿念靜靜地坐在黃帝身旁,雖然沒有一絲笑意,卻十分平靜。

  既然阿念都不反對,小夭更沒有反對的理由,說道:「好啊!」

  顓頊盯著小夭,目光灼灼,小夭笑了笑。

  阿念對小夭說:「我剛才已經和爺爺、哥哥辭行了,待會兒就出發,回五神山。」

  小夭對黃帝和顓頊笑道:「我也很久沒回去看望父王了,所以,我打算和阿念一起回去。」

  黃帝說:「回去看看你父王也好。」


  顓頊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小夭愣了一下,什麼時候回來?她還真沒想過!不像以前,每次回去,都知道自己肯定會回到顓頊身邊,所以收拾東西時,都只是帶點衣物就離開。這一次,竟然潛意識裡有了不再回來的打算,剛才珊瑚問她哪些東西打包,她隨口給的吩咐是:都收起來吧,反正拉車的天馬有的是。

  小夭笑道:「還沒決定具體什麼時候回來,陪父王一陣子再說。」

  小夭以前回高辛時,也常常這麼說,可不知道為什麼,顓頊覺得,這一次小夭的語氣很敷衍。他想問她,可當著爺爺和阿念的面,又問不出來,反倒淡淡說:「也好。」顓頊第一次明白,原來越是緊張的,藏得越深。

  顓頊沒有回去處理政事,一直陪著小夭和阿念。

  阿念依依不捨,叮嚀著顓頊,顓頊只是微笑著說好。小夭坐在黃帝身邊,幫他診脈,囑咐著黃帝平日應該留神注意的事。

  這些年她幫黃帝細心調理,黃帝自己又用心配合,身體好了不少。只要平日多在神山靜心修煉,再用靈草慢慢滋補,再活幾百年一點問題沒有。

  顓頊傳了點心小菜,陪著小夭和阿念用了一些。

  待吃完茶,消了食,海棠來稟奏:「行李都已經裝好,王姬是否現在出發?」

  小夭和阿念站起,給黃帝磕頭,黃帝對顓頊說:「你送完她們就去忙你的事吧,不必再回來陪我。」

  「是!」

  顓頊陪著小夭和阿念出來。

  行到雲輦旁,顓頊看小夭和阿念坐一輛雲輦,還有五輛拉行李的大雲車。

  小夭離開時從來不用載貨的雲車,顓頊笑道:「阿念,你的行李可真不少,該不會把整個殿都搬空了吧?」

  阿念眨巴了幾下眼睛:「不全是我的。」

  顓頊轉身,看向苗莆,苗莆奏道:「有三輛車裝的是大王姬的行李。」

  顓頊的面色驟然陰沉,嚇得苗莆立即跪下。

  顓頊緩了一緩,徐徐回身,微笑著說:「小夭,你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小夭已經在閉著眼睛打瞌睡,聽到顓頊叫她,打了個哈欠,從雲輦里鑽了出來。

  顓頊拽著她走到一旁,小夭懶洋洋地問:「什麼重要的話啊?」

  阿念好奇地看著他們,可顓頊下了禁制,什麼都聽不到。

  顓頊問小夭:「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我還沒想好,總得陪父王住一陣子,再考慮回來的事吧!」小夭納悶,不是已經問過了嗎?

  「一個月能回來嗎?」

  「不可能!」現在才剛開始商議婚事,一個月,馨悅和顓頊有沒有行婚典還不一定。

  「兩個月能回來嗎?」

  「也不太可能。」

  「三個月能回來嗎?」

  「不行。」

  「四個月能回來嗎?」

  「不行。」

  ……

  顓頊居然一個月一個月地問了下去,小夭從不可能到不太可能,從不行到恐怕不行……「十三個月能回來嗎?」


  小夭只覺得那個「恐怕不行」再說不出口,她遲疑著說:「我不知道。」

  顓頊說:「那好,十三個月後我派人去接你。」

  小夭忙說:「不用了,我要回來時,自然就回來了。」

  顓頊像沒聽到她說什麼一樣:「十三個月後,我派人去接你。」

  未等小夭回答,顓頊就向雲輦走去,顯然打算送小夭走了。

  小夭一邊走,一邊哼哼唧唧地說:「來來回回,我早走熟了,哪裡需要人接?如果十三個月後,萬一……我還……不想回來,那不是白跑一趟嗎?算了吧!」

  顓頊停住步子,盯著小夭,小夭居然心一顫,低下了頭。

  顓頊說:「如果你不回來,我會去五神山接你。」說完,顓頊提步就走,步子邁得又大又急。

  自古王不見王,就算俊帝是顓頊的師父,可如今顓頊是一國之君,怎麼能擅自冒險進入他國?小夭懷疑自己聽錯了,追著顓頊想問清楚:「你說什麼?」

  顓頊把小夭推上了雲輦,對她和阿念說:「路上別貪玩,直接回五神山,見了師父,代我問好,一路順風!」

  顓頊走開幾步,對馭者說:「出發!」

  馭者立即甩了鞭子,四匹天馬騰空而起,拉著雲輦飛上了天空。

  小夭和阿念擠在窗戶前,阿念沖顓頊揮手,顓頊也朝她們揮了揮手。

  直到看不到顓頊了,阿念才收回了目光,她幸災樂禍地看著小夭:「挨訓了吧?難得看哥哥朝你發火啊!他為什麼訓你?」

  小夭躺到軟枕上:「我腦子糊裡糊塗的,得睡一會兒。」

  「你每天晚上都去幹什麼了?難道不睡覺的嗎?」

  小夭長長嘆了口氣,她每夜要醒好幾次,即使睡著了,也睡不踏實,睡眠質量太差,只能延長睡眠時間。

  阿念說:「喂,問你話呢!」

  小夭把一塊絲帕搭在臉上,表明,別吵我,我睡了!

  一個半月後,軒轅國君軒轅顓頊迎娶了神農王族後裔神農馨悅為王后。

  婚典十分盛大,舉國歡慶三日。這場婚典,等於正式昭告天下,以軒轅氏為首的黃帝部族和以神農氏為首的炎帝部族真正開始融合。

  在婚典上,神農馨悅按照神農族的傳統,尚紅,吉服是紅色,顓頊卻未按照軒轅族的傳統,尚黃,著黃衣,而是穿了一襲黑衣,點綴金絲刺繡。

  沒有人知道顓頊此舉的含義,但這套黑色正服顯得威嚴莊重,金絲刺繡又讓衣袍不失華麗富貴,以至於婚典過後,不少貴族公子都模仿顓頊穿黑袍。

  豐隆戲稱顓頊為黑帝,開了尚黑的風氣,豐隆的戲稱在一群和顓頊親近的臣子間很快傳開。因為黃帝仍在世,人們為了區分二帝,暗地裡都跟著豐隆他們稱呼顓頊為黑帝,顓頊聽聞後,笑道:「我正為稱呼犯愁,既然如此,以後我就是黑帝吧!」

  從此,黑帝顓頊的名號正式確定。

  三日婚典後,顓頊頒布了法令,鼓勵中原氏族和軒轅老氏族通婚,凡有聯姻的,顓頊都會給予賞賜,那些聯姻家族的子弟也更受關注,更容易被委以重任。

  本來不屑和中原氏族交往的軒轅老氏族,因為遷都,不得不嘗試融入中原生活。人又畢竟都是現實逐利的,在顓頊的鼓勵和強迫下,漸漸地,軒轅老氏族和中原氏族通婚的越來越多。


  不管有再多的敵對情緒,一旦血脈交融的下一代誕生後,口音截然不同、飲食習慣截然不同的爺爺和外爺看著一個冰雪可愛的小傢伙,臉上疼愛的表情一模一樣。

  雖然,軒轅和神農兩大族群真正的融合還需要很長時間,但無論如何,顓頊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也許千萬年後,當黃帝和顓頊都看不到時,這大荒內,既沒有了神農炎帝的部族,也沒有了軒轅黃帝的部族,有的只是血脈交融的兩族子孫。

  大半個大荒都在為國君和王后的婚禮歡慶,高辛也受到影響,酒樓茶肆里的行游歌者都在講述軒轅國君的婚禮盛況,讓聽眾嘖嘖稱嘆。

  阿念很不開心,小夭也不開心。

  小夭開始真正明白阿念說的話,王后和其他女人都不同。以前不管顓頊娶誰,小夭都沒感覺,只是看著阿念和馨悅糾結,反正不管顓頊娶多少女人,她都是他妹妹。可這一次,小夭覺得顓頊真的屬於別人了,縱然她是他妹妹,但以後和他同出同進、同悲同喜的人是馨悅。小夭和他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樣,躺在月下,漫無邊際地聊天;以後她再生了病,顓頊也不可能就睡在外間,夜夜守在榻邊,陪著她。

  小夭不得不承認,馨悅奪走了她最親的人。

  小夭把自己的難受講給阿念聽,阿念不但不同情她,反而幸災樂禍:「你也終於有今日了。」嘲笑完小夭,阿念更加難受了,以前因為小夭和顓頊密不可分的親近,她總有一種隱隱的優越感,覺得自己和其他女人都不同,可現在連小夭都覺得顓頊被馨悅奪走了,她豈不是距離顓頊更遙遠了?

  小夭晚上睡不好的病症依舊,她一般都是晌午才起身,用過飯,就去漪清園待著,也不游泳,一個人坐在水邊,呆呆地看著水。

  有一次,俊帝走進漪清園,天色已黑透,小夭依舊呆坐在水邊,以她的靈力修為,只怕不可能視黑夜如白晝。

  俊帝問:「你每日在水邊冥思,已經思了幾個月,都想出了些什麼?」

  小夭說:「我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娘很疼愛我。可是那麼疼愛,她依舊為了什麼家國天下的大義捨棄了我。她捨不得別的孩子沒有爹娘,可她捨得讓我沒了娘。我最近會忍不住想,如果她沒有捨棄我,好好地看著我長大,我會是什麼樣子?我的性格是不是不會這麼彆扭,我是不是會比現在快樂一點?」

  俊帝說:「小夭,你魔障了,你得走出來,別被自己的心魔吞噬了。如果是為了塗山家的那隻小狐狸,我去幫你把他搶來。」

  小夭笑道:「父王,你忘記了嗎?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俊帝愣了一愣,說:「我寫信讓赤水豐隆來陪你。」

  小夭道:「好啊,讓他來看看我吧!」正如顓頊所說,治療悲傷的唯一方法就是用得到彌補失去,讓快樂撫平痛苦。其實,治療失去舊情人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新情人,可是,豐隆……他的情人是他的雄心壯志。

  豐隆接到俊帝的信後,星夜兼程,趕來看小夭,陪了小夭一天半,又星夜趕回了中原。

  俊帝有心說豐隆兩句,可豐隆的確是放下了手頭一堆的事情來看小夭,他回去也是處理正事,並不是花天酒地。對男人的要求都是以事業為先,豐隆完全沒有做錯。俊帝只能無奈地長嘆了口氣。

  小夭對俊帝說,她不想住在神山上了,但俊帝絕不允許小夭離開五神山,兩父女爭執的結果是各做了一步退讓,小夭離開承恩宮,去了瀛洲島。


  以前,小夭總處於一種進攻和守護的狀態,所以,對毒藥孜孜不倦地研究,堅持不懈地練習箭術。自從失去了璟,顓頊登基後,再無可失去,再無可守護,小夭突然泄了氣,徹底放棄了箭術,除了為相柳做毒藥,也不再琢磨毒術。

  大把時間空閒下來,為了打發時間,小夭在瀛洲島上開了一家小醫館。

  在大荒,女子行醫很常見,可小夭總是戴著面紗,病人對一個連長相都看不到的醫師很難信任,小夭的醫館門庭冷落。

  小夭也不在意,每日晌午後開門,讓珊瑚在前面守著,她在後面翻看醫書,研磨藥材。

  偶爾來一兩個窮病人,看不起其他醫館,只能來這個新開的醫館試試,將信將疑地拿著小夭開的藥回去,沒想到還挺管用。漸漸地,醫館有了稀稀落落的病人,大部分都是海上的苦漁民。有時候,病好後,還會給小夭提來兩條魚。

  小夭下廚燒給珊瑚和苗莆吃,珊瑚和苗莆都驚得眼睛瞪得溜圓,王姬做的魚竟然不比王宮裡的御廚差呢!

  這樣的生活瑣碎平凡,日復一日,小夭忘記了時間,當顓頊派人來接她時,她才驚覺已經十三個月,可是,她不想回去。

  以前,她陪伴著他,是因為他走在一條步步殺機的道路上,除了她,再無別人。

  可現在,他是一國之君,有大荒內最優秀勇猛的男兒追隨,有大荒內最嫵媚美麗的女子相伴,他的王圖霸業正在一點點展開,而她累了,只想過瑣碎平凡的日子,不想再面對那些動輒會影響無數人命運的風雲。

  小夭寫了一封信,讓侍從帶給顓頊。

  小夭等了幾天,顓頊沒什麼反應,看來是同意她不回去了。小夭鬆了口氣,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卻又十分悵然。

  晌午後,一個漁民應小夭的要求,給小夭送來一桶新鮮打撈的海膽。

  小夭最近發現了不少《神農本草經》中沒有記載的藥材。大概因為炎帝生活在內陸,所以寫《神農本草經》時,對海里的藥材記錄不多,小夭從漁民的小偏方中發現了不少有用的藥材,海膽就是其中之一。

  小夭挽起袖子,在院內收拾海膽,海膽的肉剝出來晚上吃,殼曬乾後,就是上好的藥材。

  虛掩的院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小夭正忙得滿手腥,頭未抬地說道:「看病去前堂等候。」

  來者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

  小夭抬頭,看是顓頊,驚得小刀滑了一下,從左手手指上划過,血涌了出來。

  「嚴重嗎?」顓頊忙問道。

  小夭捏住手指:「你怎麼來了?你瘋了嗎?」

  「讓我看一下。」

  小夭把手伸給顓頊,沒好氣地說:「我沒事!有事的是你!」

  顓頊先用帕子和清水把傷口清理了一下,拿出隨身攜帶的小藥瓶,倒出一顆流光飛舞丸,捏碎了。這麼點血口,一顆流光飛舞,很快就讓傷口凝合。

  小夭問:「你來這裡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如果你現在跟我走,不會有多少人知道。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知道了,也許——全大荒!」

  「你……你在脅迫我?用我對你安危的關心?」小夭匪夷所思地說。


  顓頊挑了挑眉頭,思索了一瞬,認可了小夭的說法:「是啊,我在脅迫你。」

  顓頊在耍無賴!小夭在市井混時,也做過無賴,那就看誰更無賴唄!小夭說:「我才不相信我不跟你回去,你就不回去了!你要想留就留吧!」小夭坐在木墩上,繼續收拾海膽。

  顓頊踢了根木樁過來,挽起袖子,把長袍一撩,坐在木樁上,幫小夭收拾海膽,他連刀都不用,手輕輕一捏,乾脆利落收拾乾淨一個。他也不是沒在市井混過,兩無賴相遇,誰更無恥、更心狠,誰就贏。

  顓頊一邊收拾海膽,一邊和小夭商量怎麼吃海膽,他在高辛生活了二百多年,論吃海鮮,小夭可比不過他,顓頊娓娓道來,儼然真打算留下了。

  小夭茫然了,顓頊一直對她很遷就,她也從未違逆過顓頊的意願,這竟然是他們倆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出現了分歧,小夭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兩人收拾完海膽,顓頊幫小夭把海膽殼洗乾淨,晾曬好。

  間中有病人來看病,小夭戴好帷帽,跑出去給人看病,心裡默默祈禱,等我回去,顓頊就消失了!

  等她回去,顓頊依舊在,正在幫她劈柴。

  天色漸漸黑了,顓頊洗乾淨手,進了廚房,開始做晚飯。

  小夭站在院子裡發呆,像一根木樁子,珊瑚和苗莆也化作了人形木樁子。

  半個多時辰後,顓頊叫:「吃飯了!」

  苗莆如夢初醒,趕緊衝進廚房去端菜。

  高辛四季溫暖,平常人家都喜歡在院子裡吃飯,小夭的院子裡就有一張大案,珊瑚趕緊把大案擦乾淨。

  不一會兒,案上放滿了碗碟。

  顓頊對院子外面說了一聲:「你們也進來一塊兒吃一些。」

  刷刷地進來了八九個暗衛,苗莆用大海碗盛上飯,撥些菜蓋在飯上,他們依次上前端起,沉默地走到牆邊,沉默地吃飯。

  顓頊說:「我們坐下吃吧!」

  他給小夭盛了飯,小夭捧著碗,默默扒拉飯。顓頊給小夭夾了一筷子海膽肉:「你嘗嘗如何?」

  小夭塞進嘴裡,食不知味。

  用完飯,顓頊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竟然讓苗莆幫他去鋪被褥,而他自己在廚房裡燒水,打算洗澡。

  小夭撐不住了,站在廚房門口問:「你來真的?」

  顓頊問:「難道你覺得我萬里迢迢跑來五神山,是和你玩假的嗎?」

  小夭知道這件事,誰更無賴誰更狠,誰就贏,可是她真的不能拿顓頊的安危來鬥狠,所以她只能投降。小夭恨恨地說:「我跟你走!但你記住,我不是心甘情願的!」

  顓頊什麼都沒說,隨手一揮,灶膛里的火熄滅。

  他走出廚房,說道:「立即回神農山。」

  苗莆箭一般從屋子裡衝出來,背著個大包裹,對小夭笑道:「王姬,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

  小夭瞪了她一眼,低聲說:「叛徒!」

  苗莆癟著嘴,低下了頭。

  顓頊的玄鳥坐騎落下,他對小夭伸手,示意小夭上來。小夭沒理他,走到一個暗衛身前:「我乘你的坐騎。」

  暗衛看顓頊,顓頊頷首,暗衛讓小夭上了他的坐騎,說道:「請王姬坐下,抱住玄鳥的脖子。」


  玄鳥騰空而起,立即拔高,隱入雲霄。

  也不知道蓐收從哪裡冒了出來,驅策坐騎,護送著他們飛過一道道關卡,直到飛出了五神山的警戒範圍。

  顓頊對蓐收道:「謝了!」

  蓐收苦著臉說:「算我求你,你以後千萬別再來了!你要是太想念我,我去拜訪你,你要是想見誰,除了陛下,我都綁了,親自送到你老人家面前!」

  顓頊笑著揮揮手,在暗衛的保護下,呼嘯離去。

  蓐收喃喃說:「早知道你這麼渾,我當年就是被我爹打死,也不該和你一起學習修煉!」蓐收嘆了口氣,去向俊帝復命。

  一路風馳電掣,所幸平安到達神農山。

  顓頊沒有帶小夭去紫金頂,而是帶小夭去了小月頂,顓頊給小夭解釋道:「爺爺早已搬來小月頂住,你應該想和爺爺住得近一些。」

  想到可以不用和馨悅經常見面,小夭如釋重負:「聽說小月頂有個藥谷,炎帝晚年長年居住在藥谷中,爺爺是住那裡嗎?」小夭對醫術的興趣遠遠不如毒術,雖然在紫金宮的藏書中看到過藥谷的記載,卻從沒來過。

  顓頊說:「是那裡。」

  坐騎還未落下,小夭已經看到鋪天蓋地的火紅鳳凰花,如烈焰一般燃燒著,小夭驚訝地說:「你在這裡也種了鳳凰樹?」

  顓頊說:「是啊,當年看這個山上的章莪宮不錯,想著也許你會喜歡,就在山裡種了一些鳳凰樹。」

  小夭從坐騎上下來,如同做夢一般走進鳳凰林中,漫天紅雲,落英繽紛,和朝雲峰上的鳳凰林一模一樣。

  小夭伸手接住一朵落花,放進嘴裡吸吮,甜蜜芬芳,也和朝雲峰上的鳳凰花一模一樣。

  從朝雲峰到小月頂,隔著幾十萬個日夜之後,她終於再次看見了鳳凰花。

  小夭把一朵鳳凰花,遞給顓頊:「你做到了!」

  顓頊拿住鳳凰花:「不是我做到了,是我們做到了!」

  顓頊把鳳凰花插到小夭髻邊,拉著小夭往鳳凰林深處走去。

  密林深處,一株巨大的鳳凰樹下,一個能坐兩人的鞦韆架,靜靜等著它的主人。

  小夭禁不住微微而笑,心中湧起難言的酸楚。小時候,她一直想在鳳凰林內搭個大大的鞦韆架,和顓頊一起盪鞦韆,可那時娘親很忙,沒時間帶她進山。娘親為了能一邊照顧外祖母,一邊看顧她和顓頊,只在庭院內的鳳凰樹下給她搭了一個小小的鞦韆架。如今,大大的鞦韆架終於搭好了,卻再不會有人看她和顓頊一起盪鞦韆。

  顓頊似知她所想,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肩:「我們自己能看到。」

  小夭點點頭。

  顓頊問:「要盪鞦韆嗎?」

  小夭搖搖頭:「我們先去見外爺。」

  顓頊帶小夭走出鳳凰林,順著溪邊的小徑,走進了一個開闊的山谷。

  山谷內有四五間竹屋,竹屋前種了兩株鳳凰樹,花色絢爛。幾隻九色鹿在屋後的山林中悠閒地吃草,屋前的山坡上是一塊塊的藥田,黃帝挽著褲腳,戴著斗笠,在田裡勞作。

  顓頊說:「這條進藥谷的路不方便,平時你可以從另一條路走,那條路上有個花谷,種滿了藍色的花。」


  小夭走到田裡,蹲下看了看藥草,不禁點了下頭,揚聲對黃帝說:「種得還不錯。」

  黃帝笑道:「我小時,為了填飽肚子,耕地打獵都幹過。雖然多年不做,已經生疏,但人年少時學會的東西,就好似融入了骨血中,不管隔了多久,都不會忘記,再做時,很快就能上手。」

  小夭看黃帝,他滿腿是泥,黑了許多,卻更精神了,笑道;「不用給您把脈,都能看出您身體養得不錯。」

  「土地和人心不一樣,以前和人心打交道,勞心傷神,現在和土地打交道,修心養神,身子自然而然就舒暢了。」

  小夭道:「是啊,你精心侍弄土地,土地就會給予豐厚的回報,人心,卻無常。」

  黃帝從田裡走出來,對顓頊說:「你趕緊回去,雖然有瀟瀟幫忙遮掩那九尾狐傀儡,可你娶的女人沒一個是傻子。」

  「孫兒這就回去。」顓頊對黃帝行禮,又看了眼小夭,才離開。

  小夭驚訝地對黃帝說:「您居然知道?您居然允許顓頊胡來?」

  「我能怎麼樣?他那麼大個人了,難道我還能把他綁起來嗎?我幫著他,他還會來和我商量,萬一有什麼事,我能及時處理,不至於真出亂子,如果我動輒反對,他背著我還不是照做?」

  小夭無語反駁,因為黃帝說的都是事實。

  珊瑚和苗莆站在竹屋前,黃帝指指右邊的三間:「你們隨意安排吧!」

  珊瑚和苗莆打開行囊,收拾起來,小夭也就算在小月頂安了家。

  晚上,顓頊竟然又來了。

  小夭依舊有怨氣,對他愛理不理。

  顓頊一直笑眯眯地哄著小夭,小夭沒好氣地說:「別把你哄別的女人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顓頊的笑意驟然逝去,默默地看著小夭,眼中隱有悲傷。

  小夭被他瞅得沒了脾氣,無奈地說:「你還想怎麼樣?我已經跟你回來了!難道還要我向你賠禮道歉?」

  顓頊又笑了,拽住小夭的衣袖:「知道逃不掉,以後別再逃了。」

  小夭哼道:「這次我可沒想逃,我若真想逃,一定會去個你壓根兒沒有辦法的地方。」

  顓頊微笑著說:「那我就去把那個地方打下來,變作我的地方。」

  小夭笑:「好大的口氣!整個天下總有不屬於你的地方。」

  顓頊笑眯眯地說:「那我把整個天下都變作我的,反正不管你逃到哪裡,我總能把你找回來。」

  小夭笑得直不起身子:「好啊,好啊,整個天下都是你的。」

  黃帝散步歸來,聽到一對小兒女的笑言,盯了顓頊一眼,禁不住暗暗嘆息,說者有心,聽者無意!

  黃帝走過去,小夭往顓頊身旁挪了挪,給黃帝讓位置。

  顓頊依舊捏著一截小夭的衣袖,在指上繞著結。小夭笑著拽回,顓頊又拽了回去,小夭往回拽,顓頊不鬆手,小夭對黃帝告狀:「外爺,你看哥哥!」

  黃帝笑笑,攤開手掌,把一個像半個鴨蛋模樣的東西遞給顓頊。

  顓頊拿過去,低頭把玩,好似在回想著什麼,一瞬後,驚異地說:「河圖洛書?」他小時,曾聽黃帝講述過此物,卻是第一次見到。


  黃帝頷首。

  小夭湊到顓頊身前看,顓頊遞給她。小夭翻來覆去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就是半個玉石蛋,裡面好似有些小點,乍一看,有點像天上星辰的排布。

  顓頊說:「據說這裡面藏著一個關於天下蒼生的大秘密,現在看不出來什麼,要兩半合在一起,湊成一個完整的玉卵,才能窺察天機。」

  小夭問:「另一半在哪裡?」

  黃帝沒有說話,顓頊也沉默不語。

  小夭以為是軒轅的秘事,不再詢問,把半枚玉卵還給顓頊,笑道:「我去收拾一下,待會兒睡了。」

  顓頊看小夭走了,立即下了禁制。

  顓頊遲遲未說話,黃帝靜靜地等著。

  顓頊終於開口:「因為一點不能釋然的疑惑,自從登基,我一直在查小夭的身世,本以為查證後,能解除疑惑,卻越查越撲朔迷離,甚至開始相信謠言。爺爺,小夭的父親究竟是誰?」

  黃帝回道:「你姑姑未曾告訴我實話,但我想……小夭的父親是蚩尤。」

  懷疑和證實畢竟是兩回事,顓頊呆了一會兒,喃喃說:「師父知道嗎?姑姑和他鬧到了決裂,他不可能不知道……可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對小夭的態度,我才一直沒動過疑心,難道師父不知道?」

  「就算以前不知道,見到小夭的真容後也該知道了,蚩尤的一雙眼生得最好,小夭要了他最好的,眼睛和蚩尤幾乎一模一樣,額頭也有些像。」

  顓頊說:「可師父對小夭真的十分疼愛。」

  黃帝道:「我曾懷疑過他的居心,現在也沒釋然,但大概因為我不再是君王,肩上沒了擔子,不必事事先以最壞的角度去考慮。我覺得,很有可能他沒任何居心,只是一點對故人的愧疚和懷念。」從青陽的死到昌意的死,甚至蚩尤的死,俊帝做過什麼,只有他自己心裡最清楚。

  顓頊低頭凝視著手中的半枚玉卵,沉吟不語。

  半晌後,他收起了玉卵,對黃帝說:「其實很好,小夭不是俊帝的女兒,我倒覺得輕鬆了許多!」

  黃帝說:「難道你打算讓小夭知道?」

  顓頊沒有回答黃帝的問題,只是說道:「就算全天下知道了她是蚩尤的女兒又怎麼樣?不管蚩尤當年殺了多少人,現如今有多少人恨小夭,我有數十萬鐵騎在,難道還護不住她?」

  黃帝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顓頊站起,對黃帝說:「爺爺早點休息吧,我去看一下小夭,也回去了。」

  顓頊走進竹屋,小夭靠躺在榻上,翻看著地理風物誌。

  顓頊問:「怎麼對這些書感興趣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草木,山水草木皆關身,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醫術可不僅僅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往大里說,可以包羅萬象。」

  顓頊笑道:「回頭我命淑全整理藏經峰的藏書,再搜集天下書入藏經峰,你要包羅萬象,我就給你包羅萬象,保管你看一輩子也看不完。」

  小夭抿著唇笑起來:「無賴!」

  小夭擱下書卷,翻身躺下:「我要睡了。」

  顓頊彎身幫她合上了海貝明珠燈,卻未離開,蹲在她的榻頭,問道:「還生我的氣嗎?」

  「哥哥,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我。」

  「你說錯了,我現在只是不需要你的幫助。以前,雖然我是哥哥,可我一直在倚靠你,從現在起,你可以倚靠我了。」顓頊握住小夭的手,「有什麼是你父王能給你,我卻給不了你的呢?你能住在五神山,為什麼不能住在神農山?」

  小夭笑,好吧,好吧,滿足一下顓頊想翻身當大男人的願望!

  小夭道:「好,我住下。不過先說清楚,我這人就這樣子,若以後讓你丟臉了、為難了,你可別怪我。」小夭從來沒有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本事,神農山和軹邑城卻越來越複雜,顓頊身邊的人也越來越複雜。

  顓頊笑道:「我很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小夭推他,說道:「我能睡到晌午才起,你卻大清早就得起,趕緊回去休息吧!」

  顓頊幫小夭蓋好被子,輕聲道:「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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