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市氣溫驟降,大雪紛飛,又是一年寒冬。
彼時的知行知悅已經五歲了,傅知行的個子躥得很快,一轉眼比妹妹高了兩個頭都不止,小知悅還同幾年前一個模樣,天真單純稚嫩嬌氣。
矮也還是那麼矮。
要不是兩個小寶貝一前一後出生,且小知悅那漂亮模樣同梁知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都忍不住懷疑這個小的是不是真的抱錯了,怎麼能這麼矮呢。
然而小知悅被爸爸捧得很高,再矮也是傅勁深的心肝寶貝,爸爸天天誇她好看漂亮,好好吃飯的話往後個頭一定能和哥哥一樣高,小傢伙沉浸在爸爸這種愛的謊言中迷失了對自我的認知,囂張自信得不可一世。
再有兩周就是新年,今年流行反向回程,不少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輕人紛紛將家人朋友從老家帶到城裡,如今乾市的新年比往年熱鬧了許多。
然而梁知和傅勁深一家的別墅就比以往都要來得冷清。
那年梁知失憶之後和傅勁深在別墅里度過的第一個新年,是和兩人的好朋友一起過的。
那會兒大傢伙都是單身漢,幾個男的家裡親戚朋友大多在國外,從小過著洋節長大,人在國內也不興過春節。
傅勁深要陪小太太過年,往常都是一塊玩的兄弟幾個孤身寡人,索性一窩蜂來他這大別墅里湊熱鬧。
當年小霜沒了奶奶,家裡的賭鬼爸爸在外躲債,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沒有家,梁知自然不放她一個人冷冷清清地過,拉著她還有蔣橙橙一塊來了自己家,年過得叫一個熱鬧。
如今幾年過去,當初的一幫子人大多湊不齊了。
三年前成小霜悄無聲息地離開,沒人知道她為什麼離開,又去了哪裡。
而剛剛被迫淪為前男友的周靖航幾乎是發了瘋地找了她整整一年,可她幾乎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廖無蹤影。
那會兒的他仍舊只是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在外人面也始終是個只會啃老毫無本事的二世祖,他原本並不在意別人的評價,小爺我家裡有礦就他媽能耐的心態一直伴隨了他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來沒吃過苦頭沒遇過事,到了這天才發現,他連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找回來的能耐都沒有。
小霜離開之前是有跡可循的,她甚至鄭重其事地和他道過別,然而那時他只以為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她要鬧,他就陪她玩,反正不久之後,他要給她一個巨大的驚喜。
哪成想這一別居然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周家大少這二十多年來哪怕成天和楚舊他們在外頭鬼混,可他到底也是自小跟在傅勁深身邊的人,潔身自好學得挺好,從不碰不三不四的女人,更別提什麼感情經驗,活脫脫一個只會喝酒湊熱鬧的二愣子,跟楚舊比起來簡直是小屁孩一個,母胎單身了二十多年,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往外說。
成小霜是他人生中第一個女朋友,這傢伙沒談過感情,比起同齡的男人來說遲鈍了不少,然而這麼久的時間,他再遲鈍也能懂得,小霜的離開就是為了躲他,他讓她難過了,她便不要他了。
他怎麼著也找不到她,因為她不願見他。
這事兒他沒敢跟傅勁深說,梁知是小霜最要好的閨蜜,小霜為了讓她放心,騙她說要出國閉關深造幾年,往後聯繫少了也別掛心,不許影響她學習,等她修煉好了回來和她搶飯碗吃。
梁知性子純,壓根不知道她和周靖航之間有了問題,小霜有意瞞著,她又好騙得不得了,閨蜜有好的未來好的奔頭,她自然不會阻撓,開心地點頭說好。
然而畢竟是相互陪伴了這麼些年的好友,等她反應過來小霜真要離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抱著傅勁深偷偷抹眼淚,傅勁深安慰她說:「人家不讓你去看她打擾她,你要是心疼,就帶張卡給她。」他隨手從桌上摸了張銀行卡給梁知,而後輕撫著後背哄,「她一個人出門在外,錢才是最重要的,隔天你給她送過去,不哭了,一會兒知悅來看到媽媽哭了,以為爸爸欺負媽媽了。」
少女之間的感情他也沒法懂,然而自家太太哭得這麼慘,他是不允許的,他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柔聲安慰,梁知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隔天一早便將卡給小霜送了過去。
只是那會兒成小霜已經走了,那時候她住的地方是周靖航的一處小公寓,她走的時候公寓裡原本有的東西,她一樣沒拿,只是把自己生活過的痕跡處理得一乾二淨。
梁知去撲了個空,那裡沒有了小霜,也沒看到周靖航,一室清冷。
再後來,她定期都能收到小霜發來的郵件,郵件里的成小霜似乎歲月靜好一帆風順,梁知向來不對小霜有任何懷疑,因而漸漸放下心來。
小霜在努力地騙著梁知,不讓梁知擔心,周靖航便也不敢讓傅勁深幫忙找人。
他失魂落魄地找了一年無果,第二年開春,周家老爺子生著氣把人給喚回宅子。
老爺子也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紀,這時候讓周靖航接手家業最好不過,他總共就這麼一個兒子,這麼多年雖然沒幹過什么正事,但好在沒像別家混蛋那樣走歪了路,他身邊有個傅勁深這樣的標杆,成不了大器也不會差到哪去。
一年多的尋找,他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在那之後收了玩心,隻身一人去了國外,先把那邊的產業接手下來。
兩年的時間,他成長到了一個高度,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的周靖航似乎已經成為了過去,如今他沉穩老練,不再輕易將感情溢於言表,手段也比兩年前多了不少,替周家在海外打下了又一片天地。
真真正正成為了一個可靠的男人。
然而那年歡歡喜喜想要依靠在他身邊的女人早已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無聲無息。
臨近春節,梁知給兩個孩子換了一身漂亮的唐裝,小知悅柔軟的頭髮被媽媽盤成兩顆丸子,丸子中間掉下條小辮子,跟粉紅喜氣的唐裝最是相襯。
傅知行不大願意穿這個,他如今有了自己的審美,他覺得一身黑色才好看,梁知無奈地給他換了一身黑色唐裝,他別彆扭扭地接受,只不過小臉生得帥氣,怎麼穿都出不了錯。
當天早上周靖航從國外給傅勁深撥了視頻過來,他們那邊不過春節,可他心裡惦記。
視頻是小知悅接起來的,小傢伙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看著手機屏幕上的自己,還相當精緻地給自己調了個好看的角度,而後才奶聲奶氣地問電話那頭的男人:「周叔叔要來知悅家過年嗎?知悅寫了好多小春聯,可以送給你哦!你看。」
小傢伙蹦蹦跳跳來到傅勁深身旁,興沖沖地揚起自己面前亂糟糟的幾張紅紙,而後十分得意地給周靖航炫耀:「看!都是知悅寫的!」
她記得這個周叔叔過去一直喜歡逗她,除了爸爸公司的徐叔叔以外,這個叔叔最喜歡給她買糖果吃!
小傢伙分得清視頻里的叔叔是疼她的人,因而和他說話的時候十分親近又開心。
那年過年,傅勁深當著梁知的面給家裡別墅寫了好幾幅對聯,梁知深知他寫的一手好字,因而在寶貝們四歲的時候,央著丈夫教寶寶寫字。
她自小也沒什麼人教,全靠自己瞎琢磨,因而寫出來的字不大好看,自然希望孩子們能有個好的啟蒙。
太太布置的任務,傅勁深定是當作頭等要事,練字最靠耐力,傅知行比妹妹沉穩,因而學得快又好。
小知悅就十分委屈了,她大抵是沒能像哥哥一樣遺傳到爸爸寫好字的優良基因,加之玩心重,安靜不下來,每回練字的時候都是眼淚一把抓。
然而爸爸在這件事上似乎沒了平時哄她的溫柔,小傢伙難過之餘也只能好好練習。
梁知閒下來的時候喜歡陪著孩子們一塊練,小知悅見到脾氣溫軟的媽媽時就忍不住撒嬌。
她哭哭啼啼往梁知懷中蹭,而後仰著小臉央求媽媽幫忙把剩下的幾張字給寫完,晚上爸爸要檢查,少一張都不能吃糖糖的。
梁知心軟得沒辦法,於是趕鴨子上架地拿過女兒的毛筆,哼哧哼哧寫了一張。
小知悅開開心心翹著腳丫子吃了個蛋糕,一回頭看見媽媽的字,驚得這向來喜歡嘰嘰喳喳的小丫頭說不出話來了。
女兒到底是傅勁深啟的蒙,又手把手教了幾個月,哪怕不好好學年紀也小,居然還是比她這個大人強了不少。
梁知對照了一下也發現了問題,不好意思地對女兒說:「悅悅啊,要不,還是你自己來?」
小知悅第一次擺出十分懂事老成的態度點了點頭,無奈地拿過毛筆自己練。
後來梁知寫的那張紙被粗心大意的女兒一併教給了傅勁深,這男人取笑了她好久,還美名其曰要教她練字,硬是在書房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就著筆墨紙硯這風雅的東西旁,干起缺德事來,著實把她氣得不輕。
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一年多,饒是小知悅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子也把字練出點樣子來了。
傅勁深寫對聯,她也搶著寫,而後得意洋洋地拿著自己寫對聯給周叔叔炫耀,討要表揚。
周靖航也寵她,這麼多年,兄弟幾個裡邊總共也就出了這麼一個小閨女,此刻他坐在大洋彼岸的辦公室里,相隔萬里,半天的時差,乾市是郎朗白日,他身後是一望無際的黑夜。
他忙碌一天,前幾分鐘才結束一場五個多小時的會議,男人懶懶地往身後老闆椅上一靠,臉上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成熟,他笑得欣慰,看得出來對傅勁深這個閨女的喜愛,小傢伙字寫的確實不錯,他夸到:「真好看,知悅怎麼這麼棒?周叔叔都比不上你。」
小知悅開心地蹦著打轉,笑聲盈盈,一雙漂亮的杏兒眼彎成可愛的小月牙。
周靖航嘴角的笑意逐漸苦澀,誰不想要這麼一個可愛的閨女的,當年若是他能夠成熟一些,不想著搞小孩子才喜歡的浪漫,試著去了解她當時的處境和苦楚,安安心心接受成小霜鼓起勇氣才對他提出的求婚,把她娶回家,或許今天,他的孩子也能和小知悅一樣梳著好看的頭髮,笑眯眯地沖他討要誇獎了。
那頭傅知悅被誇開心了,一個勁兒地問:「周叔叔回家嗎?周叔叔!我們家有好多好吃的!」
周靖航苦澀地笑,他哪還有家呢,他在乾市的房子多不勝數,可全是空空蕩蕩,沒有成小霜的痕跡。
「周叔叔要回家過年哦!」
周靖航點點頭,兩年了,該回去看看了,他嗓音有些微啞:「好,周叔叔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