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城公交繞著乾市轉了一大圈,最後回在乾大附近的公交站停下。
和幾年前周靖航離開的時候想比,這個站台沒有多大變化，只是路邊的GG牌已經換成了如今娛樂圈的新晉小花,行道樹比當年高了不少,堪堪遮住了不遠處乾大高聳的校牌，然而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這裡。
這是他幾年前最熟悉的地方。
小霜不讓他把那招眼的車開進校園接她，通常都只叫他在這裡等待。
記憶中,乾大門前有條小吃街，離公交站台也不遠，那裡的東西便宜,味道也不錯，吸引了不少大學生的青睞，也最得成小霜喜歡。
然而那會兒周靖航嫌小吃街的東西不大幹淨,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少陪她來這裡。
還記得頭幾回，小霜因為課程排得滿,放了學連宿舍都來不及回,便直衝沖往校門口跑。
她自小沒有讓別人等待的習慣,和周靖航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就一刻不敢耽擱。
到了約定好的公交站門口見他還沒到,索性到邊上小吃街里買一小杯關東煮墊墊肚子,香噴噴熱騰騰的東西幾口下肚,上學一整天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只是那時候的周靖航沒法理解她這種莫名其妙的小幸福,他不喜歡車上有奇怪的味道,因而小霜每每都是站在路邊的站牌下迅速把剩下的吃完才能上車。
後來她漸漸知道了周靖航的喜惡，哪怕餓著肚子也不會在他面前吃這些東西，寧願委屈自己也不希望他不開心。
周靖航從公交車上下來，乾大門前那條小吃街還在，他之前沒進來過，此刻倒是憑著感覺往裡走，他剛從國外回來，身上還是開會時穿的西裝，西服剪裁精緻，筆挺矜貴，看起來和周圍格格不入。
他在關東煮小攤面前停下，下意識地買了一杯，其實他壓根兒沒吃過這種東西，然而他學著成小霜的樣子吃了兩顆丸子，卻又覺得味道是那麼的熟悉。
他在乾大校園裡逛了一圈，三年過去，校園裡的學生又換了一批新鮮面孔，最後他不自覺地走到成小霜之前住過的宿舍樓下，在這裡欺負她的種種畫面他都歷歷在目。
後來周靖航才知道，他應該很早開始就喜歡成小霜了，雖然那會兒每回都說來找梁知，可心裡期盼的卻是能有機會逮到她。
他曾經覺得，成小霜這個蠢丫頭可真好欺負啊，有脾氣卻膽子小，是個慫包，哪怕被他氣死也不敢當面罵人，憋屈的模樣讓人看著覺得可愛，無論他怎麼欺負她，她雖然當下生氣，但一點兒都不記仇，是個打心底里單純善良的好姑娘，他自信地以為她永遠只能被他一個人欺負，永遠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身邊陪伴他，永遠失去她。
他就是仗著她善良不記仇才一步步得寸進尺的。
然而有些姑娘攢足了失望之後能選擇的只有離開。
她離開的那天，周靖航還在國外，她走得安安靜靜，什麼也沒帶走。
成小霜脾氣雖然好，但骨子裡藏著倔，走的時候只帶走了自己零星的私物。
首飾、車鑰匙、房門卡、銀行卡一樣都沒帶走，甚至連他之前送她的不少名牌包也都乾乾淨淨地放在防塵袋中，整整齊齊擺放在原來的位置。
甚至在一起的時候，周靖航也很少看見她佩戴那些首飾和包，他從小揮霍慣了，送點禮物不痛不癢，可成小霜全都當成寶，捨不得背捨不得戴，每一樣都保存得很好，到最後也沒帶走。
傍晚的時候小知悅又打了電話過來，這個小丫頭喜歡熱鬧，大過年的整個別墅顯得空空蕩蕩，她聽爸爸說周叔叔已經從國外回來了，迫不及待地叫他來家裡一起吃飯。
梁知也像小孩一樣興奮。
成小霜瞞了她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為周靖航去國外是陪她一塊進修去了，每每收到小霜發來的簡短郵件時還會同傅勁深吐槽她重色輕友，不讓她去看她，卻能讓周靖航一陪就是兩年！
傅勁深看著自己蠢太太那小表情，不禁抿著唇別開眼神，雖然周靖航和成小霜的事他從不過問，也大抵能猜到是怎麼回事，而後心裡暗自慶幸，自家這個小傻子好在是提早遇見了他，否則社會險惡，她這種心性，也不知道到底要吃多少苦頭。
兩年不見，晚飯的時候周靖航開車到了傅家，小知悅早早地在門口等候，看見周靖航從車上下來，笑眯眯地衝上前去喊叔叔好。
周靖航也疼她，下了車，大手一抄便把這小粉球從地上抱了起來，她穿得圓滾滾，頭上扎了兩個小揪揪，眼睛笑得彎成小月牙，實在討人喜歡。
周靖航從兜里掏出兩個紅包塞她手裡，笑著說：「小知悅真乖，又變漂亮了？叔叔給的壓歲錢，另一個給你哥哥的，一會兒拿給他。」
小知悅開心地點頭如搗蒜。
其實傅勁深的孩子哪有可能缺錢，兩個小傢伙一出生便活在了大多數人永遠到達不了的終點，眾星捧月，堪稱投胎王者，知悅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壓歲錢拿來做什麼，只是覺得紅包可愛，於是和當初的梁知一樣，掏出裡頭的東西不管不顧，開開心心地把紅包留著。
周靖航出手也大方，別人家放幾長百元鈔票也就算了，他放了兩張支票，然而哪怕是數額巨大的支票，小知悅也是看都不看一眼便隨手塞給爸爸，而後纏著周靖航和她一起到爸爸專門給她布置的小廚房裡玩扮家家酒。
梁知興奮地從樓上跑下來的時候，周靖航已經被迫吃了兩疊「知悅小炒店」出品的花生米了，他對小知悅向來有求必應，她怎麼折騰，他都很有耐心地陪伴。
然而梁知尋遍了整個一樓也沒看見小霜。
「周靖航，小霜沒和你一起來嗎？」
他沒說話，只是臉上前一秒還有的笑容漸漸淡了。
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傅勁深被她揪著審問，可他對別人的感情向來漠不關心，梁知追問，他也只能無奈地把自己的猜測告訴她。
小姑娘哭了一整晚止不住，傅勁深心疼地不停哄，私下裡已經把周靖航這王八犢子千刀萬剮個徹底，他感情上的事處理不好與他無關，然而讓梁知難過就是他的不該。
最後傅勁深答應馬上派人幫她找到閨蜜，梁知才抽著氣在他懷中睡去，睡著了也不安穩，夜裡醒來好幾次，哭哭鬧鬧折騰了一陣晚。
傅勁深的手段比起三年前的周靖航肯定是過硬不少，當天晚上他派人去查，隔天便有了消息。
不僅查到了成小霜的下落，還把這三年來她的生活軌跡都大致寫成了書面匯報。
不得不說周靖航這王八犢子運氣可真他媽好，他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眼神鎖定在小成惜的照片上，操，輕輕鬆鬆的連閨女都有了。
梁知又氣又心疼，照片上，小成惜的穿著並不好，周圍環境看著也不如意，同樣是家中小公主的年紀，知悅一出生便是享福，而她看起來受了不少苦。
這事她沒告訴周靖航那個王八蛋！她認定了小霜是受委屈才離開的，這麼多年，他不聲不響不找人，如今更是不配去看她。
梁知讓家裡專門替小知悅置辦服裝的設計師照著小成惜的照片準備了好幾套衣服，而後買了一大堆小孩喜歡的零食糕點，吵著要去小村找小霜。
傅勁深拿她沒轍，自然是要親自送她的，傅知行要留在家裡上航模班，小知悅嚷嚷著要跟著媽媽一塊去玩。
梁知向周渠請了個小假。
原本過完大年她便有好幾個代言要趕工拍攝，不過拍攝地點就在乾市，對於她這個本市人來說倒是並不為難，然而此刻情況特殊，她不得不請假。
周渠這個經紀人當得相當人性化，她有為難的地方，她向來通情達理，梁知對她沒有秘密，簡單地解釋了一番，只是這回周渠也說要和她一同前往。
「周靖航畢竟是我弟弟，這幾年，我看著他消沉了不少。」
梁知沒有拒絕。
傅勁深親自開車將人送到小村，而後為了不打擾她們姐妹相聚，自行開車到縣城裡隨意開了間房等她。
三個人在小院子前等了半個多鐘頭，小霜帶著惜惜從外頭回來。
看到門前三人的那一剎那，她幾乎是瞬間紅了眼眶。
梁知比她嬌氣多了，眼淚珠子飈個不停，幾步跑到她身邊把人抱住哭哭啼啼，罵她走了連招呼都不打，罵她是個蠢貨，受委屈了也不知道找她，非要跑來這窮鄉僻壤吃苦！
小知悅居然也記得這個三年前成天來陪她玩的乾媽，她穿著公主裙和漂亮的小皮鞋在這個滿是泥土的地上亂跑，嘴裡奶聲奶氣地喊著小霜乾媽。
小成惜膽子小又怕生，此刻害羞地往媽媽身後躲。
周渠可沒梁知這么小姑娘脾氣，她原本淡定地靠著旁邊矮籬笆站著，隨意瞥了一眼小霜身後那小不丁點的寶貝，眉毛不自覺地揚了揚，那小臉蛋簡直和她弟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是周家人啊。
小知悅自小活潑，周圍人都疼她寵她，因而養成了外向大方的性格，她不怕生，喊完乾媽便立刻被眼前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妹妹吸引了。
小成惜比她還要矮，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小知悅覺得很喜歡她，笑眯眯地要和她做好朋友。
「我叫傅知悅，你叫什麼？」她嗓音軟軟的卻響亮，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自信。
「成……成惜……」小成惜躲在媽媽身後紅著臉蛋，十分不好意思，面前這個姐姐可真好看，她身上的裙子也和電視上的小公主一樣亮晶晶的，成惜覺得自己看見了真正的公主，因而更加害羞，回答起話來也像蚊子叫般小小聲的。
這個年紀的小孩自然熟，兩個媽媽的關係本來就要好得不行，小孩子似乎也很投緣，沒一會兒便敞開心扉，滿院子追著跑著玩瘋了。
這裡和小知悅家裡天差地別，她自出生以來就沒到過這樣的地方，然而小孩子心中並沒有好與不好的差別，她只覺得新鮮有趣，好奇地拉著小成惜問東問西。
梁知拉著小霜聊了一下午的天，把這三年來的事都好好問了一遍。
太陽漸漸落山的時候，兩個野孩子從外頭回來，兩人跑得氣喘吁吁，饒是還在冬天都滿頭大汗，渾身髒兮兮。
小知悅沒了公主的樣子，灰頭土臉回來的時候仍舊笑眯眯的，周渠看著覺得好笑，小霜趕忙去放水給兩個小傢伙洗澡。
大木桶盛了三分之二的溫水，兩個髒孩子像下餃子一樣被兩個媽媽丟進去，她們興奮地尖叫，互相拍水，洗好之後全被梁知換上了她從乾市帶來的裙子。
兩條裙子一模一樣，都是出自小知悅專用的服裝設計師之手，哪怕惜惜的那條只是照著照片估算的尺寸，此刻換上也正正好。
知悅穿慣了這些，並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然而惜惜第一次穿這種像小公主一樣的裙子，她換好出來之後害羞得不得了，小手掌捂著雙眼，一直不好意思看大家。
周渠輕笑著夸：「哎呀，是哪個小公主這麼漂亮呀？」
小知悅興奮地舉手搶答：「是惜惜！」
小成惜紅著臉將頭埋進成小霜懷中，周渠笑著搖搖頭，他們周家人向來自信爆棚，周靖航小時候也是浮誇得要命，居然還能生出這麼個害羞內斂的小東西來，也算是難得。
她掏出手機來給惜惜拍了個照片，而後默不作聲地收起來。
期間任由梁知和小霜繼續互訴姐妹思念之情，她便隨意走走看看。
這個房子不大，臥室更是狹小，床頭一張破舊的書桌，上面擺了個相框，她眯起眼來仔細一看，居然是她弟弟圍著圍裙下廚的照片。
其實回來之後，這張照片就一直被小霜藏在抽屜里，只是上回惜惜拿出來給小夥伴們看，半中間發現媽媽回來了，一時心急便往了收起來，小霜也沒注意，擺在桌上之後便擺到了現在。
周渠瞧了一眼，心下有數。
傅勁深在小縣城的酒店裡等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要回去把梁知捉回來，兩天已經是他能忍受她不在身邊的極限，他不大度，不能再讓她在那小村里待下去。
傅勁深把車開到小院門口接人，小知悅兩天沒見爸爸也相當想念，她從裡屋飛奔出來一下子投到爸爸懷中，抱著爸爸的脖子「吧唧吧唧」親了兩下，而後奶聲奶氣地說：「爸爸，知悅想爸爸了！」
她被傅勁深抱得老高，小成惜躲在院子後邊悄悄看。
原來小知悅姐姐也有爸爸，只有她沒有……
小傢伙眼中藏了不少羨慕和落寞，周渠在一旁看得仔細，一點兒都沒落下。
她過去將成惜抱起來，偷偷在她耳邊問：「惜惜跟姑姑一起去乾市玩好不好？姑姑帶你去看看爸爸。」
小成惜幾乎是瞬間仰起小臉看她，臉上帶著驚訝和期待，然而片刻後又失去光彩，耷拉著小腦袋小聲說：「惜惜沒有爸爸……」
周渠冷硬了二十多年的女強人的心在這一刻都有些酸楚。
「姑姑帶你找。」
其實昨晚她就跟小霜提過，這麼多年了，也該回乾市看看了，然而成小霜似乎除了周靖航以外的顧慮，她胡亂拿教師工作暫時辭不了職做藉口拒絕，可周渠還是有些不忍這兩人就此斷了聯繫，她弟弟這些年的悔她也是看在眼裡，她私心希望兩個有情人能回到從前。
「我們帶惜惜去乾市玩幾天吧，她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小村，我看著心裡也難受。」她看了眼成小霜，又怕她擔心，「有我和知知帶著她，你放心。」
小霜最後還是鬆了口，其實她看見小知悅的那一瞬間就有些動搖了，或許她不該這麼留在小村里苟活，她受得了這委屈，可惜惜卻不該同她一起吃苦。
原本她的惜惜也該和知悅一樣像個小公主一般被人疼愛，可如今，她連高樓大廈和草莓蛋糕都只在電視裡看過。
小霜抱著惜惜親了親：「惜惜和知知乾媽去乾市玩，一定要乖乖聽話哦，不能隨便亂跑知道嗎？」
「嗯！」她乖巧地點點頭。
「要和小知悅姐姐好好玩，不可以吵架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