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0章 道士(全書完)
李承乾走了,這些年走的人太多了,從母親到長孫、平陽,再到妻妾,從開始的悲傷,慢慢也習慣了這場一旦道別就再也不見的旅程。
眼淚都流完了,剩下的只有那顆漸漸麻木的心。
程處嗣、尉遲寶琳、房俊、長孫沖就連那位一直想大權獨攬的獨孤謀也被自己熬走了。同輩人放眼望去,只剩下了自己。
看著一個個熟悉的人再也不見,那種孤獨他們怎能體會?
要不是幾個孩子孝順,不時抽時間來看看自己這個老不死,千篇一律的生活能把人逼瘋不可!
三載轉瞬即逝。
姬松心血來潮,突然想出去走走,想看看自己為之奮鬥一生的大唐到底變成什麼模樣。
但姬松這一動,卻差點讓長安地震。當他走出自從李承乾死後不曾走出的竹林,他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般散播開來。
好畤候府,姬潤得知消息一愣,待反應過來連忙道:「快,快去準備,要是老爺子出點什麼事,本侯活劈了爾等。」
「不行,立馬準備馬匹,我親自去。」
說完也不管眾人,急忙朝族地趕去。一邊疾馳,一邊心中苦笑道:老爺子啊,您這是鬧哪出啊,您這一動,長安那些人還能做的主?
宮中,皇帝李厥正在和大臣們商議關於大食使臣的事情,這時有人急匆匆而來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頓時震驚道:「什麼?老師走出竹林了?」
「陛下,不知出了何事?」有大臣問道。
「快,快命金吾衛前去護衛,老師走出竹林,萬萬不可有任何差池,爾等務必保證老師安全。」李厥此時可管不了他,連大食使臣在場也顧不上了,急匆匆朝外走去。
不光是皇帝慌了,長安各大勛貴,世家聽聞那位出了竹林,二話不說全都急忙跑了出去。
竹林外。
「阿黃,走了!」
一隻長相威武,全身金紅相間的大犬出現在眼前,它好似有些興奮,朝著主人叫了幾聲,然後撒丫子朝外跑去。
姬松搖了搖頭,這是大黃的後代,現在的大黃家族可謂是鼎盛之極,大唐哪家勛貴,世家家裡沒養上幾隻唐犬,都不好意思出門。
沒錯,大黃的後代族權也算是出名了,或許是傳承了大黃的靈性,不但長相威猛,並且通人性,和其他的犬類一比,就好似兩種不同的物種。
唐犬,這是大黃後代的稱呼,也是大唐人的驕傲。
雖然沒有律法規定,但眾人對待唐犬的育種極為嚴格,不但每隻純血唐犬生下的崽子都有記錄,加上唐犬很少隨意交配,使得數十年過去,唐犬的血脈極為純正。
自己這也是當初小黃臨死前自個挑選的,送到他的身邊,不久就走了。
以唐犬命名,更是使得大黃後代遍布大唐,都以擁有一支純血唐犬為榮,有的更是訓練成了軍犬,活躍於大唐各處。
唐犬成為了大唐子民最友好的夥伴,不管是看家護院,還是陪伴,都能給人帶來不少樂趣。
走出竹林,就看到阿黃在地上蹲著等待。招呼一聲,也不管周圍毫不掩飾的眾多護衛,面對站立一旁的大兒子姬潤,更是看都沒看一眼。
已經六十多的姬潤,作為大唐首屈一指的重臣,頂級勛貴,此時卻像個孩子一樣,低頭不語。
一輛牛車出現在眼前,姬松扒開想要攙扶的護衛,有些吃力地爬上牛車。
「你們都回去吧,要是在長安左近老夫出了事,你們都應該找根繩子吊死得了。」
輕啪了下牛屁股,這頭老牛立即慢慢朝前走去。沿途所見之人站立道路一旁,看見牛車上的老人,全都躬身一禮,卻並不出聲,就好像害怕打擾到老人一般。
遠處藍天白雲,但卻有不少地方有黑煙沖天而起,破壞了這絕美的畫面。
他知道,那應該是煉鋼廠的位置,時至今日,鋼鐵的早已走入千家萬戶。聽說書院已經有人研製成功了蒸汽機,現在正在試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
一路上很安靜,這讓他有些不適,但也沒說什麼。
時間緩緩流逝,一路上的風景卻是讓他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就好像畫面流轉,回到了那個功業時代一般,讓人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皇帝來了,也不打招呼,直接坐在牛車上,親自駕車。
「你來添什麼亂?這是把你老師我架在火上烤啊!」面對毫無皇帝威儀的李厥,他沒好氣道:「怎麼?又有人不安分了?」
李厥也不回頭,點頭道:「老師明鑑,這太平日子過久了,就有些人忘記了當初艱難。前些查到不少人在和大食走私,甚至已經成一條利益集團,勢力十分龐大。」
姬松默然,良久,嘆道:「早有預料啊,你找老夫也沒用,這就是人性,誰也無可奈何。就算今日將其剷除,要不了多久,新的利益集團就會出現。」
「歷史總是在重演,正如那句話,後人哀之而不鑒之,後人復哀後人也!」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他的心早已看透了很多。現在大唐百姓安居樂業,遍布天下,但要說過的有多好也不見得,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喜怒哀樂,或許在他看來幸福的生活,在當代人看來卻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但他們卻已經開始滲透朝堂,多少官員被其拉下水,不得不為他們當做保護傘。商人利益集團和勛貴集團更是有合流趨勢,但不及時制止,今後的朝堂就是他們瓜分利益的場所了。」
「還請老師助我!」
李厥下得馬車,躬身一禮。
「唉~」
姬松哀嘆一聲,示意其起身,道:「老夫已是垂垂老矣,說不定哪日就離開人世,追隨先帝而去,你唉!」
李厥紅著眼道:「爺爺將一個富強的大唐交給父皇,父皇又將一個乾淨的大唐交於弟子,弟子雖然功不比先帝,但卻也要將一個安穩的大唐交給鄴兒,這是弟子的責任啊!」
「還請老師助我!」
姬松久久不語,良久,才道:「老夫會在長安暫住,你想要做什麼就去做吧,老夫倒是要看看,這天下還是不是大唐的天下。」
「一些鬼蜮小人罷了,老夫還鎮的住!」
李厥聞言大喜,連忙道:「多謝老師!」
——
當一臉喜色的皇帝架著牛車回到長安,那些暗中觀察的人全都面色大變,全都快速離去,他們要將今日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訴背後之人。
長安城門前,有吾位老者負手站立。
「老大,你說這次老師會出山嗎?」已是花甲之年的薛禮有些凝重道。
作為大唐軍中老帥,薛禮早已退出朝堂,但只要這位還活著,就沒有人敢小覷。這些年南征北戰,早已創下赫赫威名,勒馬焉耆山,三箭定天下,更是為天下百姓津津樂道。
「老師何須出山?只要坐鎮長安,天下宵小誰人敢動?何人又敢炸刺?」姬青不屑道。
老師雖然不在朝堂,但不管是他們四大弟子,還是徒子徒孫,都是大唐手握大權的柱石,軍中更是威望極高。加上書院學子都念著老師的好,只要稍微傳出點風聲,有的是人收拾那些宵小之輩。
「那也不能大意,隨後咱們就傳出消息,讓小崽子們都動一動,之前因為不想搭理他們,現在既然老師親自下場了,那就是該打掃打掃朝堂了。一群見利忘義的鼠輩怕是已經忘記是誰給他們解除頭上的緊箍咒的。」姬先成眼中冒出精光,他這些年雖然不在朝堂,但卻在學問上日漸精神,現在更是繼承老師衣缽,成為新的一代文宗。
《世界文明簡史》一書,更是道盡天下各方文明前因後果,為大唐文人睜開眼,看世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算成了新史學一道的開創者。
其影響力之大,天下學子無不拜服,以與其論道求學為榮。
「是該打掃打掃了,這些年有些事情早就看不慣了。先輩們披荊斬棘,卻讓這些鼠輩竊取盛世果實,這就是在打我們的臉。」王玄策眼中冒失危險的光芒,也就是年紀大了,要是放年輕那會兒,早就收拾那些人了,不殺等著過年不成?
「有些人簡直是貪婪至極,剛平了世家,這些利益集團卻跳了出來,真以為沒人能治得了他們不成?」張仁亶道。
沒錯,此人正是小貓的夫婿,當年出走西域後,憑藉過人的能力和膽識,很快就脫穎而出,短短十年間就位列內閣閣老,領刑部尚書事。
現在有兒女三人,子孫滿堂。早些年功成名就之後登門姬氏,姬松也就順水推舟,順著台階下了。年紀一大,什麼事都想開了。為此小貓喜極而泣,終於放下了心中執念。
姬松知道,這些年要不是姬潤這個大舅哥扶持,張仁亶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會有如此成就。他雖然知道,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做沒看到罷了。
「來了!」
就在這時,牛車來了,四人連忙上前,躬身道:「弟子姬青!」
「姬先生!」
「王玄策!」
「薛禮!」
「拜見老師,祝老師身體康健,無病無災!」
「小婿張仁亶,拜見泰山大人!」
姬松伸了個懶腰,皇帝早已離去,在得到姬松承諾後,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去謀劃了。
「是你們啊,看著身子骨還行啊!」
姬青聞言笑道:「托老師的福,我們都還不錯!」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啊!」
王玄策親自牽著牛車走進長安城,其餘三人都站在牛車一旁。隨著牛車進城,不知不覺中,道路站滿了長安百姓。
他們用崇敬的目光看著車上的老人,他們清楚,就是有著這位老人鎮著,這些年很少見到兵亂,要是這位不在了,他們也不知道這樣的盛世還能持續多久。
「奶奶,那位爺爺是誰啊?怎麼這麼多人給他讓行?」
這時,路邊傳來一聲童音,童真的話語,讓姬松回頭望去,或許是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小女孩連忙躲進老婦人的懷中,但那清澈的眼睛卻始終看著他。
「那是咱大唐的老祖宗,可不敢對老祖宗不敬,快去叫聲爺爺!」面對奶奶的催促,小女孩衝著姬鬆脆生生地喊了聲『爺爺』。喊完就立馬害羞地藏在了奶奶身後。
「唉,好孩子,來,這是爺爺送給你的禮物,等你將來長大了,就當做嫁妝吧,願你找一個如意郎君!」姬松笑眯眯地將一隻玉佩遞了過去。
「哎,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老婦人連忙拒絕,但他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拿著吧,老夫和這孩子有緣,就當留下個紀念吧!」
將玉佩留下後,牛車繼續啟程,長安百姓越聚越多。他從眾人眼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他們對自己的期待,期待他能改變現在的現狀。
姬松苦笑一聲,對一旁的姬青道:「看到了吧,這就是民心啊!」
他沒想到短短數十年間,那些人給大唐百姓們帶來了多少不公和無奈。他早就應該想到,金錢腐蝕權利,權利為金錢服務,這是人性的惡啊!
「去吧,告訴他們,大唐盛世不是讓他們作威作福,更是他們個人一等,操縱天下的舞台。商律.是該改改了!」
「還有大唐律,有些地方已經不適應現在的大唐了。」
四人聽著一震,老師他要修改法律?
——
唐,龍鳳五年,早已不理朝政的前麒麟閣首輔姬青,上書皇帝李厥,言大唐日新月異,新事物層出不窮,早先律法早已不能適應時事,請求陛下召集天下精通律法,及大儒宗師入京重修律法。
皇帝李厥才去眾多老臣一經後欣然同意,並命大唐周王之子,與國同休的好畤候姬潤主持此事。
龍鳳七年,新的商律,大唐律修訂完成,當公布之後,天下譁然,商賈驚懼,百官惶恐,上書阻止之奏章鋪天蓋地朝皇帝湧來。
但還不等他們有所動作,大唐各大軍團集體出動,分布天下大個緊要關口和城池。強行施行新的大唐律和商律。
不但向天下商賈按照收益收取重稅,更是限制了大唐商賈涉及行業,凡是有關民生經濟之列,全都不許涉獵其中。
另外,早已沉寂的百騎司,監察司,以及軍方的軍情司全都出動,監察天下。凡是觸犯法律者,全都嚴懲不貸。
更是規範官員行為和施政綱領,地方主官權利三分,縣令、縣尉,縣丞,分管施政、軍事、司法。另立稅務司主管稅收,直接受朝廷內閣管轄,不受地方官員任免。
龍鳳十年初,皇帝李厥崩殂,太子李鄴繼位。
這位不被看好的太子初一繼位,本以為能鬆一口氣的官員,差點閃了老腰。李鄴繼位後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確認先帝的施政方針,不但沒有放鬆,更是在很多地方加強。
隨後更是對軍隊大洗牌,很多濫竽充數之人全都罷黜。
如此,三管齊下,加上兩代帝王不斷加強,天下風氣為之一頓,霎時開始逆轉。商賈得到限制,百官頭上懸了把刀,勛貴全都當起了縮頭烏龜,絲毫不敢冒頭,生怕被這位新帝惦記上。
新帝取年號建德,意思就是重新建立道德,諷刺意味極重,但這位卻是乾剛獨斷,絲毫沒有聽取朝臣意見。
建德三年,李鄴正在早朝,突然,一聲悲戚之聲打破朝堂。只見一人踉蹌跑進大殿,大聲道:「陛下.周王周王他.」
不等說完已經淚流滿面。
「什麼?說,周王怎麼了?快說啊!」李鄴就像是失智的猛獸,死死拉住對方衣領吼道。
「好畤候來報,周王殿下於今日辰時與世長辭,周王他.甍了!」
蹬蹬~
李鄴後退幾步,差點摔倒在地,悲戚道:「上天待朕何薄也,我大唐痛失柱石,啊~痛煞朕也噗!」
心情激盪之下,李鄴竟然吐血而出,暈了過去。
「陛下?陛下快醒醒,來人啊,快去傳御醫.」眾大臣驚懼不已,周王老人家剛走,要是陛下出個什麼事,這天下怕是要亂了。
——
白茫茫的九嵕山旁一座小山下,一位白髮蒼蒼,臉上滿是風霜的老者矗立於此。仔細看他的袖筒卻是空蕩蕩的,在寒風中隨意飄零。
「沒想到貧道還是沒有趕在你在世的時候回來,你可知老道我這些年遭受到了什麼?」
「老道是應該謝你,還是應該恨你?」
眼前之人不是他人,正是當年前往西方傳道的龍虎山張少陵!
數十年的時間,在宗教氛圍濃厚的西方傳道,這和挖他們的祖墳有什麼區別。他這雙手臂,就是在一次迫害中失去的,要不是大唐突然出手施壓,自己早就是黃土一杯了。
但他的苦沒有白受,數十年間,中原道家子弟前赴後繼。前有李淳風,後有他張少陵,加上道家前所未有的團結,數千人的努力,此時,終於在西方站穩腳跟。
雖說還不能和那些大宗教相提並論,但至少有數個國家信奉道教,更是視為國教。華夏文明也因此傳道西方,並慢慢被人接受,更是以習漢字,說漢話為榮。
「多少前塵功業,都付一捧黃土,郕公,貧道真的累了,只想在最後的日子真正的為自己而活」
他親手建立一座簡陋的茅草屋,面對如此,姬氏一直視而不見,只是每隔幾日會送上吃食。
從這日開始,不管外面發生怎樣的變化,一直有一個老道士守在這裡,每日對著墓碑訴說著他多年的往事。
直到有一天,姬氏子孫前來拜祭時,看到的只是一堆灰燼,以及消失的茅草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