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冥淵的死,似乎在我與慕珩之間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溝壑,我跨不過去,慕珩似乎也不願過來。
出殯那天,下了新年第一場的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
我並非皇室宗親,自然也入不了皇陵,便只是站在了喪儀隊伍的必經之路上。
慕珩渾身素白,甚至就連臉色也是冷白得很,他手裡捧著慕冥淵的牌位,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沉重。
這幾日,我都是住在丞相府的,慕珩卻也未來找過我,許多次季丞相想問我未來的打算,我自然知道,這江山又要即將易主。
慕冥淵只是臨終託孤,並未留下任何遺詔。太子年幼,或許只要慕珩想,以季丞相為首的一幫老臣會支持他的。
可是沈舒怡,會善罷甘休嗎?
慕辰,又是否會暗中出手?
也許真的是害怕超乎自然之力的力量了,我不想讓慕珩與慕辰為敵。
可,這是慕冥淵所珍視的江山,此時此刻,與慕珩說這些話,過於不合時宜了。
我留下了一封書信,委託季丞相之後交於慕珩,隻身揚鞭縱馬決定返回西疆。
戰後回來的那一天,我帶來的西疆援兵便由宋序帶著,順著烏圖山南下歸城了。
我並非有意不辭而別,只是我知道,此刻,我的存在,或者只會影響慕珩做出他應該做的選擇。
當季芸迎上來的時候,我覺得她瘦了很多,她問我這幾個月過得可好,有沒有受傷,因為她看到了陳阿肆斷了的胳膊。
她說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再無法安寢,天天盼望著我回來。
我說沒事,她又支支吾吾問我北域的情況。
我說哈爾被天佑救了,沒有受傷,只是北域內亂,估計一陣子他會忙得很。但我也告訴她,哈爾說等到北域的事情徹底了解,他會來天佑找季芸。
聽到這,她那一臉的擔憂才退下去幾分。
我心裡其實是有些期待她問我慕冥淵死了的事情,那樣我覺得我可以憑三寸不爛之舌擺脫些什麼。
我知道季芸是知道的,即便西疆人不說,無相樓的人必然是早已去過書信的。
可直到她返回天佑,也什麼都沒有問我。
荼婆婆去世了,因為悲思過度。
秦桑成了新一任的族長,很是忙碌,直到傍晚的時候,我才見到了他。他一把抱住了我,再分開,我看到了他眼裡的淚。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看上去,比起我走的時候,更滄桑得多。
「舅舅,我以後哪裡也不會去了,就留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
我也開始哽咽,經此一事,或許是經歷了太多的生死離別,又或許是因為慕辰的那一番話,我怕,我怕我所在意的人,再離我而去。
幾日後,一切似乎都又恢復了正常,宋序依舊會在校場練兵,所有人在更加賣力的同時,卻變得比之前沉默了。
我知道,這場戰爭,讓每一個去的西疆人都意識到了什麼叫忠義,什麼叫死亡,以及什麼叫戰場!
保家衛國,捍守疆土,讓他們更加接受了此刻烈日的灼曬,和宋序的嚴格。
陳阿肆曾來和我抱怨過,少了條胳膊再也不能做英雄了。
我笑著告訴他,他已經是英雄了,更是所有西疆人的驕傲。他只是撓撓頭,在我的桌上放了幾塊喜糖。
說來也巧,因為那條斷臂,反倒是促成了王欽和陳阿肆的姻緣。
王師傅因為妻子去世得早,有些難為情的希望可以讓我做他們的見證,我欣然接受。
王欽出嫁的那日,陳阿肆哭得稀里嘩啦,他說他雖然沒了一條胳膊,但往後的日子,也不會讓王欽受半點委屈。
我看不到王欽的表情,只看到那繡著鴛鴦的紅蓋頭微微抖動。
良辰佳緣,我的嘴角又不自禁地勾了勾。
這一日,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或許是因為真的高興,喜酒嗎,總要貪杯一些,又或許是心中愁緒難掩,只有醉了,才能換來今日的安眠。
「聖女,你醉了。」
合歡攙扶著我,把我放到了軟榻之上,我隨即趴在了窗邊。
「聖女!」
「放心,合歡,我不是要跳,我沒醉。」
合歡默默收回了想要拉我的手,神情複雜。
我沒有在意,只是側著腦袋看著窗外剛剛升起的圓月,看著那點點星光,似乎也能聽到幾聲似有似無的蛙鳴。
「合歡,驚蟄了,你聽。」
「聖女,春寒…」
我覺得合歡的話里有些對我的心疼,可我又何嘗不知,他們每個人,甚至整個西疆,從我回來的時候,都絕口未提那場皇帝馬革裹屍的戰役,絕口不提南城與慕珩。
所有人都怕我難過,可這樣反而會讓我陷入了循環往復的自責,
更多的時間,我喜歡坐在這看著窗外。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裡看過去,剛好看到靈河對面那片草甸。
萬蠱窟回來那日,我在那第一次看到慕珩,看到那鮮衣怒馬的少年。
是啊,我在等慕珩,我在等他的一封書信,或者一個消息。
日子每過一日,我心底的失落和不甘就多了一分。
慕珩,你現在是否已成了天佑的新帝,若是,為什麼不邀請西疆前去慶賀?
你會不會還在怪我,怪我讓你失去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除了想這些,我不敢去想慕冥淵,只要一想到他,只要腦子裡出現他的臉,那一句句深沉又飽含隱忍深情的文字會讓我更加覺得,死的人,真的應該是我…
我何德何能,讓他們如此對待?
或許情緒疊加的時候,錯的對的,都是錯的,都應該自責吧…
我抬手抹去眼角落下的一滴淚,卻只覺得身上突然一沉。
「合歡,我不冷。」
無人出聲。
我拽著披風的領子扭頭,卻瞳孔微顫。
「合歡,看來我真的吃醉了,竟然看到了寧王…」
我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要去床上躺著,卻被一雙手直接拽進了懷裡。
「阿憂,是我。」
我覺得有些恍惚,呆愣了許久,可當真切地聽到眼前之人的心跳聲時,又真的聞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茉莉香。
我抬手摟緊了慕珩的腰。
就如何失而復得一般。
我將頭緊緊埋進他的胸口,顧不得此刻自己身上酒氣的濃重,我好怕現在只是一個夢,如果是,我希望我永遠都不要醒。
慕珩是此刻我仍願活在這世間上,為數不多的浮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