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嗣聖五年。☜🍪 ➅❾ѕн𝓤Ж.Cσ๓ ♣💝
聖人改太史局為司天台,轄天文、算曆、三式、測驗、漏刻諸科,掌天文歷數,觀風雲氣象,查四方異人,隸屬秘書省。
唐文明二十一年。
三月辛未,司天台言,「有星孛出於北斗,晝見如太白,芒角四出,凡見七日,後降於西方。」
……
那顆震動了司天台,甚至多次稟告聖人的星辰,划過天宇,確實落在了大唐的西方。
但也並不遠。
就在國土接壤的一座由阿拉伯人所建立的伊斯蘭帝國。
唐代以來的中國史書,稱之為「大食」,西歐則習慣將其稱作「薩拉森帝國」「哈里發國」,而後世自然是俗稱「阿拉伯帝國」。
而今的大食國,正處於倭馬亞王朝時期,首都大馬士革,作為世界有人居住的最古老城市之一,坐落在雄偉的卡辛山麓,巴拉達河的七條支流日夜奔騰,穿城而過,給這座城市帶來了生機和興旺。
溫馨馥郁的果園,爭奇鬥豔的花圃,菲芳翠綠的草地,精美雅致的建築,使其被譽為「綠色天堂」,又稱「天國里的城市」。
據傳亞當和夏娃,就是上帝在大馬士革平原上創造的,被逐出天堂後,就在大馬士革定居下來,生育後代,因為他們發現,世間再沒有一塊地方比大馬士革更接近天堂了。
且不說那些描述是否誇張,對於古代的東方人來說,此地也是絲綢之路上的名城。
據史書記載,早在漢朝,中國的商品就傳了過來。
那時的絲綢和陶瓷器,是用駱駝商隊轉運到地中海東岸的腓尼基王國,進行染色和加工,使之適應羅馬人的需要,然後再運到大馬革等地的市場出售。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羅馬人都不知道生產絲的秘密,他們最初都以為,絲綢是用某種植物的絨毛製成,珍貴無比,因此只有宮廷里的后妃和極少數的貴婦人,才能穿得起比金子還貴的絲綢織品。
所幸隨著商路的擴大和穩定,絲綢和瓷器的價值終於開始降低,但等到大唐的領土與大食接壤,絲綢之路前所未有的繁榮起來,又有了更好的商品和更強大的文化衝擊傳了過來,使得東西方各地各族之人,統統匯聚過去。
那顆星辰,收斂光輝,亦落在城外山谷之中。
嘭!
一道渾身蒸騰著裊裊雲煙的模糊身影,從地上站起,起初還是習慣性的四腳著地,而後挺直起腰,舒展了一下四肢,發出暢然的女子聲音:「呼!終於回家了喵!」
「唔……說話不能說喵了喵!」
小黑糾正了一下發音,明亮的雙眸左右一掃,瞬間消失在原地,完全看不清其動作,唯有那地面上的草尖輕輕晃了晃,才能依稀判斷出移動的方向。
「不是大唐……」
兩側的風景飛速退去,片刻之後,人聲就傳了過來,小黑身形一立,落在一棵樹上,眺望著不遠方的大道,皺起眉頭。
人流中最主流的打扮,是深目高鼻,滿鬢鬍鬚的男子,戴著尖頂折沿帽,穿右衽衣,腰中系帶,足蹬長靴。
大唐的繁榮城市,雖然也有不少胡人經商行走,毫無疑問,還是以漢人為主,所以無論是簡陋不規整的官路,還是這些外族打扮的行人隊伍,這裡都不是大唐。
所幸也並非完全陌生。
她看到了熟悉的漢人商隊,朝著城內而去,嘴角微揚,身形一晃,消失無蹤。
箱子一開一合,商隊護衛全無反應間,一套唐人服飾已然換上,再從說著自己聽不懂話的胡人身上取了錢袋,丟到箱中,小黑順利融入人群,走入城中。
「原來是阿拉伯帝國,它現在叫大食……」
「以前的首都不在這裡,看來這個國家,經歷了內部的動盪啊……」
小黑在大燕皇宮修煉時期,跟著皇后一起,對於世界史多少有些了解,何況涼州時期的記憶還沒有完全遺忘,對於大食並不陌生。
一路行來,有篷市場、旅行車隊圈地、以光塔和頂塔為主的宮殿群,更讓習慣了東方景色的她有了幾分興趣。
走著走著,遠處的大教堂印入眼帘。
那是聖約翰大教堂,羅馬的統治者政治腐敗,在戰場上輸給了南方的穆斯林,被趕回了歐洲老家,但這座禮拜上帝和耶穌基督的大教堂保留了下來,基督教的勢力並沒有土崩瓦解。
在公元八世紀初,阿拉伯的執政者在原聖約翰教堂地基上,建造一座號稱永遠不會被超越的宏大清真寺,還要和基督教會的長老們談判,以在城區內其它地方修建四座新教堂為補償,讓出了聖約翰地基。
「現在沒建麼?」
小黑本來想看一看那座伊斯蘭世界最經典的大清真寺,與大唐的大慈恩寺相比,是不是另一種風格的宏偉壯麗,卻只看到一座雖然宏大,但明顯有些老舊的教堂,不禁有些遺憾。
「不知現在的大唐,距離主人離開後,過了多久……」
「聖人還是不是李弘?婉兒有多大了?內衛之人還好麼?」
「等逛完這條街,就去尋一匹馬,儘快回歸大唐吧!」
小黑想起自己最初化形時的不適,既然有了人樣,很多習慣就要改一改,比如長途出行時,恢復原身用四足奔跑,實在不雅,還是應該騎乘坐騎。
可惜獅子驄和鷹兒的修行還差了些,否則帶上這兩個小弟,鞍前馬後,會方便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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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馬匹尚未尋到,小黑髮現了教堂的另一側,正有一群古怪的人,正在打坐修行。
「道士?」
那確實是道士,只是一張張高鼻深目的面容,配合上瀟灑飄逸的道袍,著實有些違和。
教堂內也走出些教徒來,與這群道士對話,由於語言不通,所言暫且不知,但偶然出現字正腔圓的聲音,卻讓她豎起耳朵。
「真武靈應聖君?」
這是李彥離去之前,唐皇李弘的敕封,當時各國使臣見證,也包括了大食使臣。
目睹真真正正的飛升,各國的使節五體投地,大食使臣的信仰甚至遭到了嚴重的衝擊,口中胡言亂語。
莫不是……
很快,小黑的猜測得到了驗證。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隊士兵氣勢洶洶地奔了過來。
從黑色的盔甲,制式的兵刃,行進有序的隊列可以看出,這顯然在大食國中,也是非比尋常的軍隊,甚至可能是護衛君主的禁軍部隊。
而面對如此威風凜凜的軍隊,那群信奉真武靈應聖君的大食道士,依舊高舉長幡,夷然不懼地站在教堂門口,高頌道號:「真武靈應聖君保佑!」
「拿下!」
為首的將領虬髯捲曲,身材魁梧至極,頭戴精鋼打造的頭盔,身披鎖子甲,高據馬上,武備包括一張強弓、一支長矛、一柄彎刀和一面盾牌,整個人猶如一座戰爭鐵塔,充滿著壓迫感。
此人看著這群道士的目光痛恨至極,卻也沒有動用武器,揮了揮手,士兵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將他們按倒在地:「叛徒!」
那道士還要反抗,為首者更是以漢話道:「我們不是叛徒,真武靈應聖君才是真正可以接我們登天的道主!」
巨漢頓時臉色鐵青。
「有趣喵……」
小黑看得津津有味。
大唐在西域廣辟疆土,與大食這個同樣強大的鄰居,角逐中亞霸權,結果使臣歸國,卻連信仰都改變了,對於大食這種宗教國家來說,恐怕是一場相當嚴重的風波。
這個信奉真武的教派存在一日,大食國內的風波就要擴大一分,沒有直接痛下殺手,已然說明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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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也沒有小覷這個國度。
畢竟大食和昔日的吐蕃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說吐蕃的強大,是一個區域性的勢力更迭,大食的崛起,所帶來的影響無疑要廣闊與深遠得多。
早在李彥飛升的數十年前,強勢崛起的大食便消滅了波斯的薩珊王朝,在經過多年消化之後,已經具備了繼續向外擴張的戰略可行性。
同樣對於滅掉新羅、吐蕃後,徹底雄踞東方的大唐而言,兩者必然有一番龍爭虎鬥。
現在大食內部有這等摩擦,小黑自然樂於見得,不過很快,她就發現這群士兵似乎不是單單為了道士而來,分出一隊人馬押送後,毫不停留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看到那為首的鐵塔巨漢,街上行人紛紛避讓,噤若寒蟬,小黑背負雙手,一路跟隨。
「嗯?」
這副雲淡風輕的神情,在發現目的地時,陡然發生改變。
只因那座明顯唐人風格的建築外,掛著兩幅牌匾,以阿拉伯語和漢語分別寫著名字。
阿拉伯語不認得,但那漢語卻是一眼見得,正是「謝氏商會」四個大字。
小黑目光一定。
謝氏商會,正是李彥的母親謝氏所主導的商行,而此次回到家鄉,也想替主人看一看,其父李德謇和母親謝氏是否安好。
本以為要到大唐,才能打聽到消息,不料在大食的首都,就已經有謝氏商會的分部。
這就不能是閒逛的態度了……
「圍住!」
鐵塔巨漢大手一揮,大食士兵氣勢洶洶地沖了出去。
呼啦!
原本人流來往,熱鬧非常的商會大門,瞬間冷清下來,周圍的行人甚至不敢圍觀,都是遠遠避開。
商會內稍稍安靜了片刻,一行人走了出來,為首的男子身穿一件常見的素綀長衫,來到門前,拱手行禮:「阿布將軍!」
鐵塔巨漢據馬呵斥:「王無擇,我給過你機會,現在把殺害舞姬的兇手交出來,不然就封閉商會,全員下獄!」
聽著旁邊的人員翻譯,長衫男子不卑不亢:「我已經向官署進文書,說明情況,貴國的舞姬不幸身亡於我商會的倉庫內,對此深表遺憾,然此事顯然是兇手有意栽贓,我們也將協力緝拿,還望阿布將軍再做等待……」
鐵塔巨漢冷冷地道:「等待?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此事本就是因你們唐人而起,我已經寬限了五日,可惜你們沒有把握住機會!」
長衫男子依舊平和地道:「舞姬匯聚大馬士革,正是因我大唐千秋節,各國使節團為聖人誕辰,獻舞長安,此等大事,每位唐人都責無旁貸,貴國欲與我大唐交好,和平共處,將軍亦該摒棄前嫌,合力緝賊才是!」
聽到摒棄前嫌,鐵塔巨漢的眼神里露出森冷的光芒:「蘭瑪珊蒂是我大食第一舞姬,已經定為使節團一員,要獻舞唐皇,所行護衛嚴密,結果莫名失蹤,死於唐人屋內,分明是你們暗中綁架,她不甘受辱,自盡身亡,你還敢否認?」
長衫男子輕嘆:「看來阿布將軍緝兇心切,誤會已深,或請陀羅離將軍來此,會更有利於我兩國交好!」
小黑俏生生立於不遠處,側耳傾聽,唇槍舌戰的雙方卻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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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有了翻譯人員,交談的內容,終於聽懂。
一位舞姬死在謝氏商會的倉庫裡面,還已經被定為大食國使節團一員,準備前往大唐,為唐皇獻舞,這等惡劣的事件,謝氏商會能撐住,就說明在此地根基已深,從方才的交談中也能判斷,是得到了另一位將軍陀羅離的支持。
但小黑並不看好。
對方有備而來,大食後台,恐怕要不管用了。
她想了想,身形一晃,消失無蹤。
果不其然,阿布見麾下的士兵已經將商會圍得水泄不通,直接下令:「陀羅離今日來不了了,將他們統統拿下,反抗的……殺!」
眼見對方拔出武器,一張張弓滿弦瞄準,謝氏商會的人員終於騷動起來,領頭的王無擇高聲道:「將軍真要鬧得不可開交麼?也罷……我們便與你一行!」
一個個謝氏商會的成員被推推搡搡地帶出,甚至以繩索捆綁起來,牽在一起,頗具羞辱意味。
但隨著王無擇掃視一眼,眾人又安靜下來,乖乖站好。
發現對方沒有絲毫反抗,阿布眼中閃過失望之色,粗大的五指在背後的長矛上握了握,不甘地鬆開,冷冷地道:「帶走!」
正在這時,馬蹄聲響起,一位士兵策馬匆匆而來,來到身前,湊過來耳語。
阿布聞言,頓時勃然變色:「當真?」
迎著對方的虎視,士兵畏懼地縮了縮肩,阿布凌厲的目光已然轉了過去,看向謝氏商會:「你們好大的膽子!今日之事我會稟告哈里發,我們走!」
目送阿布一行士兵的離去,王無擇並未露出如釋重負之色,反倒濃眉皺起,暗暗地道:「故布疑陣?並非此人的性格……還是真的發生了意外?唉,多事之秋啊!」
稍加思索後,他擺了擺手:「你們回去,一切如故,安心工作!」
手下的掌柜夥計紛紛應道:「是!」
於是乎,這座險些被入獄的商會,以最快速度恢復了營業的秩序,王無擇則立於門前,繼續沉思。
理清了近來的種種事端,他也朝里走去,突然腳下一頓。
不知何時,街道對面出現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唐人女子,正在打量著自己,一對特別明亮的眸子,看得他心頭一震,湧出奇異之感。
猶記得小時候父親帶著自己打獵,遇到最為強橫的猛獸時,就有類似的驚懼,但又不同於那種威脅,好似對方沒有惡意,只是天然的強大……
「我這是怎麼了?」
這種感覺稍縱即逝,王無擇覺得古怪無比,定了定神後,舉步走了過去,主動行禮道:「敢問這位郎君,如何稱呼?」
大唐女子外出,向來女扮男裝,這位同樣是男裝打扮,雖然一眼能看出破綻,衣衫甚至有些不合身,但也不會揭穿。
小黑微笑:「你可以稱我為『玄離』。」
黑而有異色者為玄,猁字通離,玄離又應神獸之名,意為恭賀她化形成功,脫胎換骨,前程遠大。
這當然不是某位起的,而是在新界的好友所取,她也開心了一會,但最後發現,自己居然喜歡最初的稱呼。
不過小黑之稱,確實不太適合與陌生人來往,省得對方認為自己不願透露真名,敷衍至極,就以玄離作為稱呼也不錯!
這個稱呼與眾不同,王無擇卻覺得莫名地適合對方,拱手道:「玄離兄此來,不知我謝氏商行,可有效勞之處?」
小黑道:「我家……長輩,與貴商行的謝掌事相識。」
王無擇道:「會內謝掌事眾多,可知那位姓名?」
小黑道:「姓謝,名叔源,字益壽。」
那是謝氏親弟,也是與李彥最初相認的阿舅姓名。
王無擇眼神有了一瞬間的波動,露出思考,然後極其自然地道:「在下不識得這位掌事,當以書信傳回大唐詢問後,再答覆兄台。」
小黑懶得繞彎彎,瞧了瞧他的眉眼,直接道:「你可認得王孝傑王將軍?」
王無擇神色終於變了,目光定定地望了過來,半晌後才道:「正是家父!」
「那你的母親,就是昔日的吐蕃王后了?」
小黑雙手背後,發出深深的感慨:「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真是歲月如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