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大人一句話,現場所有人都傻眼了,這廝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一副典型關外老客打扮,八竿子也和美國人打不過一起去啊。
許國棟心知肚明,洋人老頭是故意找藉口給這小子脫罪呢,是不是美國人他才不關心,他上心的是今天這個事情怎麼才能最大限度的讓李警正丟面子。
「這位先生,您說他是美國人,可有什麼憑據麼?」許國棟一擺手,讓手下們收了槍,和和氣氣的問道。
「當然有,我就是憑據,他是我的兒子。」洋大人這句話更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李警正鼻子都氣歪了,心說你把俺們都當三歲小孩哄啊,這土匪分明是正宗的中國人,哪裡有混血的影子。
陳子錕心中也暗罵,老洋鬼子你這是趁機占老子的便宜啊,不過嘴上卻裝作氣急敗壞的嚷道:「爹,這事兒能告訴他們麼!」
斯坦利醫生暗贊這小子隨機應變的能力真強,他一聳肩膀解釋道:「他是我的養子維克托.斯坦利,庚子之亂的時候他的父母將他託付給,所以他是一個真正的美國人,不管他是否真的觸犯了法律,你們中國警察都無權逮捕他。」
這下總算給了大家一個可以信服的理由,庚子之亂確實死了不少信教的二毛子,他們的孩子託付給洋人收養也是可行的。
許國棟說:「既然是美國人,咱們確實管不了,不過您兒子今天這事兒鬧得夠大,回去之後您還得嚴加管教才行。」
斯坦利醫生道:「那是一定。」
正在此時,李警正手下的一幫人也趕到了,看到自己人到場,李警正膽氣上來了,大吼道:「誰他媽也不許走,都給我帶到警所去!」
他沒法咽下這口氣,被澆了煤油,下了手槍,大庭廣眾之下挾持了一路,這要是傳出去,以後這張臉往哪裡擱,洋人分明是故意為那土匪脫罪,什麼狗屁美國人,他要是能拿出美國護照來,老子李字倒過來寫!
聽到長官下令,李警正手底下的巡警們立刻將步槍的槍栓拉的嘩啦啦響,斯坦利醫生見狀大怒,一把將李警正拽了過來,拔出腰間的柯爾特左輪手槍頂住他的腦袋說:「先生,你真的要和美利堅合眾國為敵麼!」
李警正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嚇得魂飛魄散,他連聲道:「不敢不敢,我信了,他確實是您的兒子,一點都假不了。」
眾警察也都紛紛點頭,心說這爺倆的作派如出一轍,一言不合就掏槍,還真有可能是父子倆。
「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麼?」斯坦利醫生這才收了左輪,從容問道。
「可以,您請便。」李警正點頭哈腰道,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這個洋人醫生的診所就在宣武門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他願意出這個頭,那馬家小妾被劫走的案子找他要人就行。
可是陳子錕卻出乎意料的說道:「不行,事兒沒說清楚不能走!」
所有人再度大跌眼鏡,趙大海、寶慶等人都急的暗暗跺腳,心說你怎麼不知道見好就收呢,今天這個事你還嫌鬧得不夠大麼?
只聽陳子錕道:「既然巡警都來了,那咱們就說道說道,馬家強搶民女,這個事兒怎麼算?」
馬世海一聽就怒了,沉聲道:「我馬家從不做強取豪奪之事,這個女子,那是犬子花了二百大洋從她爹那裡買來的,白紙黑字紅手印,何來強搶民女之說。」
陳子錕冷笑道:「那怎麼把大院砸了個亂七八糟,把人家姑娘的母親、弟弟都打傷,這不是強搶又是什麼!」
馬老二湊懷裡摸出契約嚷道:「大伙兒看清楚,她爹陳三皮按了手印的,這怎麼能是強搶,我們馬家可是遵紀守法的良民。」
馬世海道:「大伙兒都看見了吧,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強搶就強搶啊,誰能證明?」
忽然遠處一聲喊:「我能證明!」
眾人閃開一條路來,只見一個老巡警拖著一個中年人過來,正是薛巡長和陳三皮。
來到人群中,陳三皮袖著手往地上一蹲,不敢抬頭。
薛巡長道:「這個人是苦主的父親,契約是真的,手印也是真的,不過二百塊錢根本就沒給!」
一片譁然,不給錢那不就是搶麼,這馬家辦事也忒不厚道了。
馬老太爺臉上掛不住了,兒子的德性他是知道的,弄個契約逼人家按了手印,錢卻先欠著,這種事兒他不是第一回幹了。
馬老二強詞奪理道:「你說沒給錢就沒給錢啊,老子分明給了的。」
薛巡長針鋒相對道:「這契約上可有中人作保?」
馬老二不響了,人口買賣是大事,必須要有中間人作保,他欺負陳三皮不懂,就省了這個手續,沒想到卻埋下了禍根。
事到如今,已經基本分明,馬家強搶民女,陳子錕擅闖民宅,不過人家維克托陳是美國人,巡警不能抓,就只能先把馬老二請到警所里去了。
一場鬧劇終於收場,巡警們收隊回去,馬老二被李警正的人帶走審問,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但能逼得他們做做樣子,也是了不起的成功了。
斯坦利醫生借著馬宅門口的燈光,用紗布和藥棉幫杏兒包紮了臉上的傷口,陳子錕沖馬世海一抱拳:「馬老爺,今天打擾了壽宴,改日再登門拜訪。」
馬世海這個憋屈啊,玩了一輩子鷹,最後讓小家巧啄了眼,本來是好端端的六十八大壽外加洞房花燭夜,高朋滿座,瑞雪添彩,對於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來說,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可是硬生生被攪得一團糟,看吧,趕明兒馬家丟人的事情就能傳遍整個北京城。
但是此刻不能塌了面子,他也一拱手:「馬某等著尊駕。」
一行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去了,馬老三湊上來問道:「爹,要不要派人跟過去把他們做了?」
馬世海一腳踢在三兒子屁股上:「還嫌不夠亂麼!洋人也是你能惹的?動了洋人,東交民巷發兵過來,是你擋還是我擋?」
……
終於回到了大雜院,鄰居們都沒睡,看到陳子錕他們帶著杏兒安全回來,趙大海的爹高聲叫了一聲好,然後自發的掌聲響了起來,杏兒娘從屋裡跌跌撞撞衝出來,看到女兒臉上纏著紗布,頓時一愣,然後撲上去,娘倆抱頭痛哭。
哭聲悽慘無比,鄰居大嬸大姐們都跟著抹起了眼淚,陳子錕對斯坦利醫生說:「我先辦一件要緊的事情,然後咱們再談。」
斯坦利醫生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然後就聽陳子錕吩咐道:「果兒,把你爹攙起來,架著他的胳膊。」
陳三皮從進院子起就蹲在角落裡,此時被果兒攙扶起來,滿臉的驚恐和慚愧,很是不知所措。
「小順子,你在另一邊架著陳大叔。」陳子錕微笑著說道。
小順子和果兒一左一右把陳三皮架了起來,陳子錕找了塊破布纏在拳頭上,試試鬆緊度,走過來問道:「大叔,我說過什麼話你忘了?」
「那啥,都是大叔的不是,看在杏兒的面子上……」陳三皮話還沒說完,陳子錕重重一擊勾拳已經掏在他的胃部。
陳三皮的身子佝僂的像個大蝦,疼的他面色都變了,果兒和小順子鬆開手,陳三皮慢慢蹲在了地上,大口嘔吐著。
「這一拳讓你長點記性,你是人,不是畜生,要有下次,我就不用拳頭了,用這個。」陳子錕掏出刺刀來,嗖的一聲扎在陳三皮身旁,「這是專殺畜生的刀!」
教訓完了陳三皮,陳子錕走到斯坦利醫生面前,單腿跪地道:「大夫高義,陳某欽佩之極,請受我一拜。」
斯坦利醫生道:「除暴安良,是每一個正義的牛仔的分內之事。」
陳子錕納悶道:「牛仔是什麼?」
「牛仔是正義的使者,挎著柯爾特手槍在美國西部廣闊的大地上縱情馳騁,遇見不平之事就拔槍相向,左輪槍就是審判官,六顆子彈是陪審員,我這樣說,你能理解麼?」
「明白,牛仔就是美國的俠客。」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寶慶走過來,雙膝跪地道:「錕哥,大恩不言謝,你救了杏兒,我這輩子都念你的好,洋大人,多謝你仗義出手,我薛寶慶啥也沒有,就剩兩膀子力氣,您要是不嫌棄,我給您拉一輩子車,分文不取!」
斯坦利醫生說:「我正缺一個車夫,你明天就診所上班吧。」
又對陳子錕說:「你明天也來一下診所,我們去東交民巷辦一些手續。」
陳子錕問道:「什麼手續?」
斯坦利醫生道:「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要調查你的身份,我雖然無法幫你辦美國護照,但是可以在使館登記備案,證實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你是我的養子,作為紳士是不可以撒謊的,怎麼,難道你不願意成為斯坦利家族的一員麼?」
陳子錕道:「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這輩子是改不了啦,咱爺倆要是有緣,下輩子再當一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