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匣中少年
生肉的味道，腥臭還帶著腐敗的氣息，隨著第一下咀嚼瀰漫在口腔中，讓他幾欲作嘔。
於是，他真的吐了出來。
那個女人臉色驟變，醜陋的面容更顯得可怖。
她也不嫌棄，反應迅速地將他吐出來的接住，重新餵入他的口中，還緊緊地捂住他的嘴巴。
「哎喲，不能挑食啊！你要是那麼挑食，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呢？」
「這可是我從東市好不容易問那些保潔弄來的，就是為了給你補身體！」
「你都不知道你剛出現的時候有多可憐，渾身上下散發的味道，惹得深淵裡的那些東西垂涎不已。」她低聲絮絮念叨，仿佛有些感慨，「見到你的時候，你被啃得渾身都是窟窿……」
「我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從那些垃圾口中救下來，瞧瞧我的手，都斷了一隻……」
女人的念叨聲像是催眠一般，在少年的腦海中縈繞。
他迷迷糊糊地看過去，這才意識到，女人一直用的都是一隻手，無論是抱起他、給他穿衣服，還是現在餵他，全都只有一隻手。
不知道為何，少年竟然感覺到了一絲心疼，就好像自己真的太不識好歹，竟然辜負了女人的一番好意。
這麼想來，似乎在他過去也曾出現這樣的一個人。
不，不止一個……
也許是他的母親？
他並不確定，他記不清了，那些女人像是一團模糊的影像，不同的樣貌，不同的年紀，在腦海中來回重迭、交錯。
腦海中的這些回憶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最終歸於一片寧靜。
他就這樣靜靜地呆坐著，任由女人將那些生肉一點點餵下。
女人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摸著他的腦袋說道：「乖寶，這才是我的好孩子。」
不過說來也怪，少年吃下了這些肉食以後，腹中竟有了一股暖流涌動，原本沉寂已久的力量仿佛正在一點一點甦醒。
而原本已經感應不到的四肢斷處，竟然隱隱發癢，似乎正在生長。
「太好了，乖寶！」女人捲起少年的袖子，興奮地說道，「你看看，你的肉芽都長出來了！」
少年低頭一看，果然，斷掉的手臂上冒出了幾根蠕動的肉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
似乎過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恢復了。
少年很興奮。
興奮得沒有注意到，女人的臉色悄然暗了下來。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一些聲響，腳步聲正在由遠及近過來。
不遠處有敲門聲響起。
「保潔清掃任務，麻煩開一下門。」這話雖是命令，但說話者的語氣倒是可親。
緊接著，門開啟的聲音。
隱隱有說話聲傳來。
是鄰居家。
「這清掃應該跟天上那窟窿還有那燙人的玩意兒有關吧？」
「可不是嘛！這麼多年平靜無事，今天一下子來了兩撥人，大王都氣得快黑化了。」
「唉，也是，辛苦了，辛苦了……」
「不辛苦，為了庫房之都，為了咱們的安寧日子，一切好說。」
這些聲音傳入少年的耳中，他隱隱覺得和自己有關，但腦中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而旁邊的女人臉色驟變，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將少年抱了起來，塞進了那個剛剛取肉出來的大匣子裡。
匣子裡的空氣凝固不動，腥臭氣息撲面而來，少年聞著，臉色都青了。
「媽媽……我不想，嘔！」他掙扎著低聲道。
女人卻不容分說，用一隻手急急將他塞進匣子，焦急地叮囑：「乖寶，乖乖待著，不要動。」
隨即迅速關上匣門。
少年蜷縮在黑暗中，感受到空氣的壓迫與窒息感，那腐臭的氣息仿佛要把他的神智吞沒。
他盡力抑制著自己的恐慌，但腦海中的恐懼不斷地擴大。
這時，他聽到了外面傳來的一陣敲門聲，接著是女人急匆匆走去開門的腳步聲。
門被打開，聲音被隔絕在外，但偶爾一些零碎的對話還是傳入了少年的耳中。
「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那就……」 隨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等等，長官，我聞到……」
然後就是女人慌忙的解釋。
但是還是無法阻擋他們走進屋裡的腳步聲。
少年心中開始感到恐慌，他不敢動，緊緊蜷縮在狹窄的匣子中。
在這絕望的黑暗中，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斷肢處那些肉芽正在癢麻地生長，仿佛能聽到它們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外面那些腳步聲正在往屋裡頭走去。
「為什麼……浴缸里……都是血……」
「而且還有……臭味……」
少年知道，這是在說他。
他感覺自己似乎離那個模糊的真相越來越近，便將頭貼近門上，竭力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顫抖：「只是……嘴饞，吃不完……不小心弄得……」
少年聽到這句話時，心裡猛地一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他突然意識到，也許這個女人和她口中那些覬覦他四肢的深淵怪物，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不，真的存在那些深淵的怪物嗎？
還是說？
疑慮在他心中像毒藤般瘋狂生長，他不由得將耳朵靠得更近，像是要塞進門裡。
「那……這些衣服呢？都是誰的？」
「是……我撿到的。」女人的聲音虛弱而顫抖，「您知道，那味道……招惹深淵……」
「還有這些零碎的東西——袋子，還有這枚指環，都是他的嗎？」
指環？
少年的心猛地一跳，仿佛終於抓住了什麼，一直以來在他內心深處缺失的那一部分，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
就在他心神鬆動的剎那，身體失去了平衡，頭不由自主地撞在了櫃門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咚」。
頓時，外面安靜了。
少年也是感覺到心中一咯噔。
「是什麼聲音？」嘶啞的聲音響起。
女人慌忙解釋：「沒什麼，只是隔壁那位老頭……他總是喜歡撞牆。」
「對，按照記錄，確實是這樣。」女子說道。
「嗯，這樣有些擾詭了。」
女人似乎鬆了一口氣，說道：「沒事，我不介意。」
「行，這些東西我們收走，但是你這個饞嘴的問題，恐怕要看城主如何定奪。」
少年聽了這句，心中一陣焦急。
但此時的自己太弱小了，根本無力抵抗。
他隱約知道，如果他出現，恐怕某些盤算會落空。
只能聽著那些腳步聲漸漸遠去，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還有女人禮貌的道別聲。
一切都離他而去。
絕望的感覺如潮水般湧上來，冰冷而窒息。
女人明顯輕舒了一口氣。
腳步聲近了，眼前的門被打開。
微弱的光線落入少年的眼帘。
因為少年側著身子靠在門上，被力道一帶，跌落出來。
躺在地上，他抬眼看去，倒吸了一口冷氣。
自己剛剛待著的匣子裡，竟然堆放著不少殘破不全的肢體，甚至還有一個冰冷的頭顱，那顆頭顱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毫無生氣。
原來自己竟和這些東西在黑暗中相處了這麼久！
少年心中一陣驚恐，胃裡翻滾不已，強忍住了尖叫。
更重要的，還是剛剛跌的這一跤，似乎有什麼從他的體內摔了出來。
肉芽緊緊包裹著那個方形的小小硬物，少年的心漸漸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