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不仁
只一個晚上,俘虜和戰馬就凍死了三成。
擺在謝玄和李儻面前的問題不是去追殺拓跋什翼健,而是被困在這座土城裡面。
任何超過一天路程的追擊,都是致命的。
而且現在還不是最冷的時候。
鮮卑的帳篷和土牆根本抵擋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有人晚上只是閉眼打了個盹,便再也醒不過來。
巡夜的士卒,耳朵、手指都凍爛了。
最大的問題還是城中的糧食,很難維持兩萬餘梁軍和一萬三千多俘虜渡過這個寒冬。
戰馬處境更為艱難。
城中乾草有限,肯定養不活三四萬戰馬。
「馬不能殺,殺了戰馬,我等就徹底困死在此地。」李儻嘴中噴出一條白氣,感覺一說話,舌頭都被凍的發麻。
整座土城覆蓋了一層冰棱,亮晶晶的。
城外,白色的寒氣仿佛波濤一般隨著北風席捲而下。
昨夜大戰的屍體,全部凍成了青黑色,血肉粘連在一起。
謝玄沉吟片刻後道:「可驅使奴隸鑿冰鑄屋,短期內,我等走不脫。」
進入冬季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昨日一腔熱血,感覺還能忍受,到了今日,連腿腳都邁不開。
「事不宜遲,否則今夜會凍死更多人。」李儻大聲吆喝起來,「都起來動動,不要縮在地上。」
人多力量大,幾萬人分成四部分,一部分取冰,一部分伐木,一部分建屋,一部分提刀督促。
好在北海附近遍地森林,伐木的士卒還獵到了一些野獸。
冰塊堆在一起,寒風一吹,自己就凍在一起,撐幾根樑柱就能現成的屋舍。
北海開一個窟窿,就有肥魚主動游過來。
此地雖然苦寒,物產卻極其豐足。
到了晚上,李儻與謝玄靠在篝火前吃著烤魚烤肉,倒也快活。
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很快就熟絡起來,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幾年之前我初到遼東,成了斥候,打探高句麗地形,抓到一個十二三歲的敵軍,當時一時心軟,放走了他。」李儻忽然說起了往事。
「殿下仁義。」謝玄舉起酒囊敬酒。
「仁義?」李儻冷笑一聲,「我放過了他,他卻沒放過我,回去稟報,高句麗出動五百騎追殺我們五十人,兄弟們為了保護我,一個個留下斷後,死傷慘重,頭顱被斬下掛在旗杆上,屍體被剁碎了餵狗,有個兄弟被生擒,就這麼一路追殺我們,一路割他的肉餵狗,那位兄弟慘叫了三天三夜方才咽氣。」李儻閉上眼睛,咀嚼著嘴中的馬肉,仿佛在回憶當年的場景,臉上掠過一道痛苦神色。
外間寒風,猶如千萬厲鬼在哭嚎,冰屋內卻甚是溫暖,還特意留了對窗通風。
謝玄微微作嘔,將嘴中的一塊魚肉吐了出來,「難怪殿下如此驍勇。」
「我活下來後,明白一個道理。」李儻睜開眼睛望著謝玄。
「哦?願聞其詳。」謝玄忽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對待敵人,絕不能有婦人之仁!」李儻年紀雖輕,但一臉狠辣之色,讓人不敢正視。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陣陣慘叫聲,以及士卒的獰笑聲。
新𝟔𝟗書吧
「殿下!」謝玄忽然站起,不同的經歷決定了二人觀念的差異。
李儻也站了起來,擋在他面前,「城中糧草輜重不足以維持如此之多的俘虜,他們活著,終究是隱患,還會分走原本不多的食物,為將者,慈不掌兵。」
謝玄眉頭一皺,如果兩三千人也就罷了,這可是一萬三千多俘虜……
「此地物產豐足,足可渡過寒冬。」
「那是因為大雪還沒來,一旦大雪降下,便會徹底困在這座城中,將士們休要休整,沒精力看管他們,這些人手上也沾了我們的血。」
「即便如此,也可放了他們,讓他們自謀生路,自古殺俘不祥。」謝玄爭的不僅是殺俘,而是李儻一個牙門將軍,竟然自作主張。
換作別人,早就軍法從事了。
「這些人走脫,難保不會返回拓跋什翼健那裡,暴露我軍虛實,謝將軍是南人,不知北地民風,此地沒有忠孝仁義,為了活著,不擇手段,就算留著他們,也帶不回大梁。」李儻語氣平和中帶著冷漠,仿佛在說一件稀鬆平常之事。
以往在尚武堂時,他並不是這個樣子,後來進入遼東,與虎狼搏殺,與夷狄為伍,經歷的事情都哦了,心性逐漸變化。
謝玄被他冷漠話語說的不知如何反駁。
放走他們,只靠兩條腿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其實一樣是個死。
僥倖活下來的人一定會投靠拓跋什翼健,到時候白狼城的虛實就暴露了。
謝玄嘆了一聲,頹然坐下,悶聲喝酒。
李儻重新坐下,翻動著烤魚,待魚身兩面焦黃之後,遞給謝玄,「謝將軍不必多慮,此事即便傳回朝廷,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與你無關。」
謝玄哪裡還有胃口,「哎,只怕此事以後會影響殿下名聲。」
名士自然在乎名聲。
「哈哈哈,謝將軍多慮了,我既為將,當以守土安民為責,豈在乎這些虛名?有人喜歡嚼舌頭,就讓他嚼去吧。」
屋外寒風還在呼嘯,與慘叫聲獰笑聲夾雜在一起,響了大半夜。
直到第二天晌午,謝玄和幾個親衛才走出冰屋,望向北面,全都愣住了。
只見一道五百多步的屍牆堆在北面,擋住了寒風,整座土城頓時溫暖不少。
遼東軍士卒經過昨夜的殺戮,越發精神抖擻,在冰牆下煮著肉羹。
不過南軍諸將臉色都不太好,很明顯昨夜沒有睡好。
「將軍……」連桓石虔這種猛人都受不住。
「遼東軍居西,我們就住在東城,不要跟他們爭執。」
江東和遼東相隔萬里,習俗習性大相逕庭。
「唯!」眾將拱手。
不過謝玄顯然多慮了。
李儻已經披著幾層皮氅,騎在戰馬上,帶著千餘精騎準備出城,人皆三馬,另外兩匹戰馬上馱著氈蓬、酒、糧食等物。
「殿下何去?」
「一時片刻不會降雪,我去打探周圍地形,順便探一探拓跋什翼健的蹤跡。」李儻裹緊身上的皮氅,包裹厚實。
也不聽謝玄說話,揚起韁繩,出城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