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在胸腔蔓延,快要溢出來,周靳聲吞咽都覺得困難,「江叔,我只怕要讓您失望了。」
老江長長嘆出一口氣:「只要您自己想清楚,不後悔,不用管我怎麼想。」
周靳聲闔目,喉頭腥甜,是濃稠的血味,像是生吞刀子,利刃劃破喉管,「我很貪心,都想要。」
「可太貪心要遭反噬,這是不是我的因果?」
老江安慰:「您已經努力了,周家多年打壓,暗地裡處處提防,生怕您有自己的勢力,周家不給您一條活路,不讓您接觸周家公司事宜,您能走到現在,已然不易。」
「怕周家懷疑,您躲著防著,縱情聲色,讓周家認為您沒什麼出息,就連跟程小姐這事您故意讓周家知道,留給他們當把柄。」
周靳聲眼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當初和程安寧在周家廝混,他是有故意的成分,沒刻意隱藏,對此,現在的程安寧還是一無所知。
最開始對程安寧半真半假,他承認自己一開始沒有想跟程安寧能有什麼結果,最壞打還是送她出國。
她要是想繼續,就繼續,不想,他也願意養著她。
事情到後面失控了。
源自於那場婚禮。
程安寧的眼淚有致命的毒素,一滴又一滴侵蝕他的血肉,瓦解他的理智。
以至於到了現在的局面。
他頭一次覺得如此挫敗。
周靳聲後悔,「我不該把她拖下水。」
那晚不是酒精作祟,主要原因是他蓄意為之。
洶湧的、澎湃的,一發不可收拾。
對她有感情是真有,沒往結婚那方面計劃,他這樣的處境,給不了她一個安穩的生活。
她死心要喜歡別人的時候,他又受不了,想方設法阻撓,不計後果。
到了先瞞不住她母親,早有心理準備,也到了做出取捨的地步。
老江說:「程小姐知道麼?」
老江補充:「我們的計劃,您的身份?」
「她什麼都不知道。」
老江掙扎,良久說:「明白了,如果您都考慮清楚了,我尊重您。」
周靳聲一言不發。
從胸腔重重吐了口濁氣。
老江起身,聽到周靳聲沉甸甸的話語:「我對不住您這麼多年的心血和付出。」
「人心都是肉長的,程小姐活潑嬌俏,沒幾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抵擋得住,她小時又黏您,朝夕相伴,也算另一種形式的青梅竹馬。」
老江感慨,「如果您父母還在,應該早就抱上孫子孫女了。」
三十年,一晃就過去了。
在周家明褒暗貶的打壓下,周靳聲沒有被養成吃喝玩樂的廢物,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父母在天之靈,應該得到慰藉。
至於報仇……
周家是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根基深入地底,周靳聲一個人,在面對龐大的利益集體前,他的力量實在有限。
老江沒再說什麼。
沉默離開。
周靳聲目送老江離開。
大抵是失望了。
瓷白的茶盞在掌心碎裂,鋒利的陶瓷深深陷入掌心血肉,血液從半握成的手掌低落,濺在梨花木的茶盤木上。
……
另一邊,樺市。
程安寧是第二天去公司提的辭職,在王棟辦公室里,辭職交上去,王棟手指轉著鋼筆,問她:「理由?」
「家裡有事。」
「你母親生病?」
「嗯。」
程安寧神色恍惚,臉色帶著淡淡疲憊。
王棟拿過她的辭職信上下掃一眼,「Ann,這封辭職信你放我這裡,你要是有急事可以回家處理好你的事。」
昨天從醫院回來後,母親打電話在青市問房子的事,並且催促她抓緊時間辭職。
程安寧深深嘆了口氣,態度堅決,還是辭職了。
王棟說:「那也得有一個月交接時間。」
「我明白,那我做完這個月。」
「好。」
「謝謝王哥,我先出去了。」
……
晚上,程安寧跟王薇說了要一個月後才能走,她的工作需要交接給新人,沒辦法立刻就走,不管不顧立刻走人,太不負責任。
王薇情緒沒那麼激動了,心平靜和給她一個月的時間。
王薇又擔心她私底下又跟周靳聲聯絡,再三警告她:「再讓我發現你跟姓周的來往,你別認我當媽了,我管不住你,不想再做什麼費力不討好的事。」
程安寧能說什麼,端正態度再三保證不會了。
但她知道,她會。
而且是悄悄摸摸、暗地裡跟周靳聲聯繫。
還都是晚上回到房間,不敢鎖門,王薇不讓鎖房門,她躲到浴室里,打開水籠統,聯繫周靳聲的。
周靳聲打電話過來,她話都不敢說,很小聲,喊他名字。
周靳聲問她在家怎麼樣,王薇有沒有罵她。
程安寧一聽他的聲音,胸口泛著酸澀,極其輕的語氣說:「沒有。」
「她逼你辭職?回青市?」
「嗯。」
「別怕,你去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程安寧無可奈何說:「我上輩子是不是殺了你,你這輩子來報仇的。」
周靳聲笑了一聲,「或許你說的對,一命償一命,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周靳聲。」程安寧蹲在浴室的牆角,抱著膝蓋。
「嗯?」
「人要是有下輩子,你別來找我了,放過我吧。」
手機那邊陷入安靜,周靳聲沒說話,程安寧聽到他的呼吸聲變得很沉很重,良久才小心問她:「不要我了?」
「下輩子不要了。」
周靳聲應她:「好。」
程安寧自嘲道:「還以為你會說生生世世不放過我。」
「這一世還沒活明白,哪裡知道有沒有下一世。」周靳聲以前從不信命,進寺廟也不拜的,一炷香都沒上過,難得正兒八經跟她討論這種虛幻的話題,「要真有,反正你也不記得我,認不出我。」
程安寧嘴角彎了彎,眼睛又蓄滿水霧,要把過去那些年的眼淚都補回來似得,她胡亂擦掉,滿手的濕濡,說:「好了,不跟你說了,我要睡覺了。」
「手機開著,等你睡覺我再掛。」
「不要,我要是說夢話多丟人。」
「又不是沒聽過,你還流口水。」
她氣急敗壞,「掛了!」
周靳聲哄著她:「不逗你了,睡吧,我一會再掛。」
「嗯。」
周靳聲聽到她那邊的水聲停止,接著一些動靜傳來,她應該是上了床。
程安寧把手機放在枕頭下,就好像他在身旁,莫名的安心。
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後,周靳聲掛斷電話,打給孟劭騫,請他幫忙辦點事。
他的身份註定沒辦法出面。
孟劭騫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