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人的威嚴除了培養之外,還要靠外人的襯托。
本來一個普通的凡人老者,在其他人的映襯下,身形越發高大。
老人慢悠悠的在神廟內穿梭,楊昭跟在後面四處打量,琢磨著若是出啥意外,哪個地點更方便反擊,哪個角度方便逃跑。
不到半盞茶時間,兩人來到一處偏殿,有三人匆匆而來。
為首是一位身穿灰綠色衣飾的中年女子,眉目平正神態威嚴,一股威壓若隱若現,讓人心底發毛。
中年女子率先施禮。
「見過奉安師叔。」
老丈抬手。
「不用多禮,林師侄怎麼這時來了。」
直起身來,林姓女子略帶謹慎的半垂眉眼。
「許久未見羊舌赤,聽聞他來了消息,忽然心生好奇,想去師叔那探聽一二。」
奉安哈哈一笑。
「他外出也有5、6年了,時間是有點久,沒想到連你都開始想他了。」
具體什麼事兒他就沒說,林姓女子點到即止,目光一掃,似是這時才看見楊昭。
「這位是羊舌赤的朋友嗎?」
七步以外,楊昭靜靜看著雙方寒暄,腕間蛟龍槍罕見的緩緩遊動,帶著三分躁動。
奉安道:「這一位老友的小輩,此次前來參加四方大會,順便拜訪一下我。」
林姓女子又問一句。
「從夜淵而來?」
眨了眨眼,楊昭適時往前一步,稽首。
「晚輩楊昭,見過前輩。晚輩前些時日正好在夜淵遊歷。」
「楊——昭——。」
兩個字林姓女子口中咀嚼一遍,又緩緩的吐了出來,一雙鳳目緩慢掃著楊昭,穿皮透骨。
「果然是少年英才。」
微微垂眸,楊昭不與對方相爭。
「前輩謬讚。」
不明意味著打量了楊昭半晌,林姓女子輕笑一聲,不再理會她。
「師叔,您這是要去往何處?」
「這孩子要去參四方大會,我近日閒來無事,想去去湊湊熱鬧,看看簧師侄有無空隙送我們過去。」
「神廟這幾日諸事繁忙,簧師兄可能脫不開身,不知師侄我有無這個榮幸,陪師叔走這一趟。」
「哦?」
眉毛一挑,奉安問。
「你也有這興趣?」
「師侄我也是靜極思動,想去見見如今這四方修真界的少年英傑。」
見林姓女子言語誠懇,奉安哈哈一笑,應承了下來。
「既然你有空閒,那明日就陪我走一趟吧。」
「是。」
看著遠去的三人漸漸失去身影,奉安帶著楊昭進入偏殿。
這個偏殿挑高有五米多,裡面有兩棵大樹作為支柱,架住了整個房梁結構,往上看則是密密的綠色枝葉。
大幅大幅的彩色壁雕遊走在牆壁之上,記錄著神明的故事。
整個偏殿被一些大型的木製的家具大致分成了三間,散落著很多半舊的家具用品。
縷縷陽光穿過厚重的綠幕,於室內留下星星點點的金色。
兩人分賓主落座後,奉安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林師侄老了。」
啊?看著唏噓不已的奉安,一股荒謬感在楊昭心中升騰。
一個80多歲的「年輕人」,感嘆一個不知年歲的元嬰期修士老了?
你不能因為人家是中年的樣子,就覺得人家比你年輕啊!
看著楊昭微妙的表情,奉安納悶的問。
「你也為何這種神態?」
正了正臉上的表情,楊昭輕輕說了一句。
「您比她年輕啊。」
奉安一怔下意識抬頭看天,隨即面目嚴肅起來,移下目光,一雙眼睛細細打量楊昭,在她的腕間停留許久。
看得楊昭心裡都有點發毛了,奉安輕啟唇舌。
「你沒師門尊長嗎?」
「啊?」
這突兀的問題讓楊昭愣住了。
剛剛她就回了一句話,奉安從哪看出她無師門尊長?
楊昭不由得打量一下自身,渾身乾淨利落,沒開線破損的地方。
衣裳雖不是嶄新的,卻也是國富民強每月專門給她定製,正經撐場面的衣裳。
不說燦若煙霞的布料,也不用看寶石制的扣子,只看與布料同色的絲線繡的暗紋,就知道這身衣服價值不菲。
用國富民強的話,現在他們沒辦法給楊昭提供道衣法袍,就只能安排這種費時費力的衣裳,給楊昭撐撐場面,省的被一些俗人看輕了,找她麻煩。
楊昭一般不願意穿這種衣裳,雖然穿著很舒服,可是它看著貴實際也貴卻不禁穿。
哪怕她現在修真了,有錢了,眼界也高了,這麼一件衣服穿壞了還是心疼。
可這世間人,大多數是先敬羅衣後敬人,修真者夜甚少能脫離世間人。
難道奉安還能看衣服算命不成?
總不能是剛剛有人施展驚天法術,在歷史的長河中剪掉了一段時間吧?
「前輩這是何意?」
「你若是有師門尊長,怎會不知我說的是何意?」
奉安又看了一眼她的腕間,蛟龍槍安安靜靜的呆在那裡,一朵青色的火焰緩緩燃燒。
「以你這氣運,依你身上這件法寶,不應該呀。」
聽著奉安喃喃自語,楊昭越聽越迷糊,可這話語之間,似乎有一個她應該知道,卻不知道的大秘密。
她心砰砰砰直跳,熱血上頭難以自持。
「前輩不瞞您說,我們師門人丁不旺,到我師父那裡更是獨苗,可惜天不假年,於我年少時辭世。」
「四年前,我偶然間遇見一位同門尊長。他憐惜我孤苦,教導我練體修仙。卻不想僅僅教導我不過去三年,前些時日也駕鶴西去。」
看著奉安若有所思,楊昭索性站起身來,深施一禮。
「您說的那些我確實不懂,請前輩不吝賜教。」
整座偏殿安靜了下來。
奉安就那麼靜靜的看著楊昭不說話,而楊昭耳邊都是血液鼓譟的聲音,此刻已經組織不了半點語言。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楊昭熱血漸漸冷卻,理智一點點爬上心頭。
抿了抿唇,她正想抬頭說些什麼緩解尷尬時,奉安開口了。
「罷了,我這白蹭你運氣的,怎麼也得付點酬勞。」
「你坐吧,我慢慢與你說。」
一股熱血重新湧上心頭,楊昭驀然抬頭,雙眼發熱,喉嚨發堵。
「多謝前輩。」
等楊昭坐下之後,奉安緩緩道來。
「你知道生靈老去,是身體和靈魂一同老去的吧。」
靈魂……老去?
楊昭:「有所耳聞,但不甚了解。」
「萬物生靈都逃不過生老病死,除生死不可控,老病不定時。」
「世間有靈氣,修真者采靈補己。有所成者,幾百幾千年不病不死已是易事,不老卻難。」
「想要身體不老不是什麼難事。想要靈魂不老卻難,於修真者更是難上加難。」
說著說著,奉安的聲音低了下來。
「這麼聽來,這個老比死還要可怕?」
「呵呵。」
「死是空,老是絕。」
奉安看著年輕的楊昭,不由心生感慨。
「死後前路空空,老後大道斷絕,都挺可怕的。」
「不過『老』比死狡猾,來的悄無聲息。」
皺著眉頭,楊昭試圖從那些話語中找出些線索。
「老後大道斷絕?」
「對。」
這一個字乾淨利落,似一枚釘子刺進了楊昭的心裡。
她惶惶抬首,面露祈求。
「為何有這麼大的影響?請您細說一二。」
「唉,以你這氣運,你怎會拜入這麼一個師門。」
奉安看楊昭的眼神,都有幾分憐惜了。
「一個修者,你不見其聲音容貌,怎麼判斷它衰老呢?」
不見聲音容貌,判斷衰老……。
不見聲音容貌……
衰老……
一點靈光乍起,楊昭脫口而出。
「網絡!」
「嗯?」
奉安皺眉,對楊昭的回答不得其意。
「不是網絡,是交流,總有些人是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我雖然才20多歲,卻很難理解十幾歲小孩兒的想法,一般到了那時,那些小孩都說我老了。」
楊昭眼睛亮晶晶的,對於她這個6g沖網達人來說,很多人的言辭舉止都有時間烙下的印記。
在網際網路那片寬廣的空間上,二十年的和二年前的網絡熱梗齊飛,四十年前的笑話和四年前的笑話共舞。
楊昭親眼見證,「小強」曾擠壓了蟑螂的生存空間,蟑螂在時間的幫助下又奪回了領土。
這些烙印太過深刻,很難洗除。
「是的,人一交流就容易暴露年齡,那老人和年輕人除了身體之外,有何不同?」
老人和年輕人的不同?
年輕人更莽撞,老人更沉穩。
年輕人更熱血,老人更平靜。
年輕人更靈活,老人更固執。
年輕人更能接受新鮮事物,老人追趕時代總有些費力。
雖不是所有人都一樣,但這是兩個群體的總體趨勢。
「修真修真,一個『修』字,代表的是年年月月日日時時,不得停息。」
奉安悠長聲音在空曠的偏殿內迴蕩。
「每個人的根骨資質不同,經歷性格各異,學同一部功法也會有不同的理解,在各自大道上踽踽獨行。」
「想要走好這條路,一個修者要求變、求知、求真、求實,迎難而上,知錯能改,奮勇向前,永不退縮。」
「別看我說著容易,真要做可就太難了。」
聽著奉安的描述,楊昭忍不住開口。
「可林前輩是修真者,她還是個元嬰期的修真者,不缺時間,不缺精力,不缺膽識……。」
「停。」
奉安看著楊昭輕輕一笑,道「你是男的。」
「啥?」
這彎道有點急,楊昭直接撞上了,她眨了眨眼睛。
「前輩,我是女的。」
奉安搖頭:「我說你是男的。」
楊昭:「可,我真是女的。」
奉安:「男女有何不同?」
楊昭:「性別啊。」
奉安:「倘若今日,你奪舍了一位男子,你是男是女?」
「哈……」
楊昭眨著眼睛,思索半晌,才開口。
「我是女的。」
「若是你在這男子身體呆上幾百年後呢?」
「我……我靈魂是女的……」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奉安哈哈大笑。
「林師侄活了幾百年了。這幾百年裡,全天下皆認同的『真』,今天成『假』了,她該怎麼辦。」
「修真自然是求真……」
「你是男是女?」
嘶~~
楊昭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修真……修真……
修真!
地心說和日心說,量子力學和傳統力學。
每次科研界發生大變動,都會有一批德高望重的科學家栽進去,更不掄普通人。
「當一個人固執己見、停步不前、見『真』生厭時,哪怕他剛剛20歲,他也老了。」
奉安一指自己:「我就見過許多靈魂比我老的年輕人。」
「一個修真者若是老了,修為將越來越難精進,哪怕再活幾百年,也絕無登上神位之可能。」
「大道斷絕……於那些天才而言,真是比死還難受。」
扯了扯嘴角,楊昭似乎想笑出來,卻力有未逮。
奉安悠悠站起身,獨留目光呆滯的楊昭坐在原處。
室光漸暗,夜風漸高,楊昭閒坐半晌卻心生懈怠,索性閉目修煉起來。
這個道理不算深,想明白也不費時間。
可若無人捅破,楊昭再過個一百年,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若是細說起來,沈若羽師祖就曾表示過道法變化太快,他不願楊昭跟他學幾百年前的法術,一直不肯教她。
也對,沈師祖年輕時,學法術的多是奉神、求神、拘神之法,現在赤縣神州連神都沒了,這些法術如無源之水自然威力大減,由「真」變「假」。
可但再深的道理,沈師祖就沒談過了,不知是不是他自己也忘了。
不過,這倒真是個大人情。
今日之後,楊昭對奉安的強蹭氣運之舉,倒是欣然接受了。
第二日,林姓女子帶領十餘人一早過來,接到奉安、楊昭兩人,就上路了。
本來楊昭因為旅途將是在飛行中度過,結果,他們這一行人卻是遁地而行。
一行人坐在一個長長的、似豆莢的法器內。
這法器緩緩潛入地下,楊昭用神識探了一把,外面地表連個草皮都沒破,似水滴入海,不生半點波瀾。
整個法器外生出一層白嫩嫩毛茸茸的根系,這些根系自動結陣,整個法器霎時消失在原地。
無風,卻風馳電掣之速;無電,卻電炮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