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樓並不是臨安城最大最好的客棧,甚至環境都嫌嘈雜了些,對面就是全城最大的戲台子,花腔小調,鑼鼓絲竹,不須入夜就能傳進這裡來。
二樓走廊的地面上還翹起兩塊板子,久無人修。寧小閒小心跨過,走入了後排的天字號包房裡。也不知怎地,她近年來喜歡聽紅塵濁音,總覺得那樣才是生機勃勃。
這是花月樓最好的房間,窗戶大得可以同時翻出去三、四個人。現在就有個俊美不可方物的郎君坐在窗邊看書,夕陽的餘暉穿窗而入,給他鑲上一層耀眼的金邊,讓他看起來更加矜貴得不似凡塵中人。
「我回來了。」她見到他笑得露出八顆牙,走上前抽走他手裡的書扔到一邊,理所當然地把自己塞進他懷裡去。
男子修長如玉的手指空閒下來,當即握住她的細腰,輕輕撓了幾下:「天道這回又想使什麼伎倆?」他尊重她,不會盯緊她的行程。如今的寧小閒和從前不同了,當世敢為難她的人……他還沒想到。
「送我回你年少時。」
長天的手一下頓住了:「什麼?」
這些年很少見到他吃驚的模樣了,寧小閒好好欣賞了幾秒鐘,才附在他耳邊,將自己與月娥的一番交談全盤托出。
她一邊說一邊笑,最後笑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你說我傻不傻?原來當年的小女奴是我!」她耿耿於懷這麼多年,原來吃的是自己的乾醋嗎?
好沒來由,好掉面子啊!
「傻。」他的回答不留餘地,她氣得面頰都鼓了:「喂!」
「奈何我喜歡。」
「……」都老夫老妻了,要不要這麼肉麻。她心底那一點芥蒂還未冒頭就被他掐斷了:「你要恢復凡人之身?」
「對啊,不然怎麼能受、受那個……」她吞了吞口水,「孕!」到底是厚著臉皮說出來了。
他臉都黑了:「不許去!」她在這裡禍禍還不夠嗎,還要攪回上古去?
她嘟起小嘴:「不去就沒有孩兒。」不走上這一遭兒,她懷疑他們再耗上一萬年都沒戲。
「沒有就沒有,現下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對孩兒一事看得很淡,始終不太明白,這丫頭是玩得不夠快活,才想著要多添個蘿蔔丁?他放緩語氣,「回溯上古太危險,尤其你要壓制修為。那時無論妖族還是蠻族,對人類的態度都不好。」
寧小閒拍著胸口,很不服氣:「大風大浪都見識過了,什麼危險能難倒姑奶奶?」難道她過去四百年裡過的都是太平日子嗎?
他直勾勾盯著她拍下去的地方:「是挺大的。」
她當即停手,本想剜他一記眼刀,又覺得有事相求態度要好:「照這麼看來,咱們的緣份早在上古時期就已經定下。我要是不回去,說不定命運因此改變,我到不了南贍部洲,咱倆——」她比了個勞燕紛飛的手勢,「無緣相見。」
不相見,也就不會相戀。
長天抿起薄唇,不吭聲了。這丫頭談判做買賣從來能切中要害,現在拿這套來對付他了?
偏偏,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在理。
寧小閒伸出纖纖細指,順著他完美無瑕的輪廓撫下來,細聲細氣:「再說,我希望你從前的生命里,也有我存在過。」長天漫長的年歲里,她只參與了最後的四百年。對於之前的空白,她一直介懷。
這一點,他心知肚明。
寧小閒不錯眼地觀察他的神情。方才曉之以理了,現在就要動之以情。
丈夫的面色,果然變得更加和緩。
接下來,她又軟磨硬泡,撒嬌耍賴,走完一整套流程才讓他鬆了口,而後不情不願、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他同意了!
「夫君你最棒了,你對我最好啦!」她喜得一下跳起,捧著他的俊面親個不停,小雞啄米一般。
他心裡受用,卻要板著臉哼上一聲:「能見到從前的我,真有那麼高興?」
雖然她返回過去要見的人也是他,可是看她現在這一副滿臉桃花開的模樣,他怎麼覺得說不出的堵氣呢?
醋缸,連自己的醋也要吃,這境界也真是獨步天下了!她心裡叨念,口中卻要一個勁兒哄他:「哪裡,你從前一定沒有現在這麼英明神武,俊朗不凡。我借個種子就回,絕不多看他,嗯不對,絕不多看你一眼!」四萬五千年前的長天,怎麼想都是小鮮肉呀,她迫不及待想撲倒嘗嘗。
「呵。」他翻了個白眼給她,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
丈夫陰晴不定,她可不想他改變主意,只能自己轉個話題:
「話說回來,少年時的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他硬梆梆來了句:「不知道。」
「配合一點啦。」她殷勤地幫他捏肩膀,「你也知道我時間有限,只能在那裡呆上不到兩個月,一定要抓緊。」抓緊拿下少年長天!「你說,那個時候的你會喜歡溫柔可人型的,還是嬌蠻任性型的?」她才好有的放矢。
「……」長天望著她笑靨如花,剛要張口,不知怎地想起了從前那個荒唐的夢。
後來他知道了,那不是夢,是被陰九幽抹去的記憶。女奴瑟縮在他身下的情態,他至今歷歷在目。
現在他知道了,那是她,寧小閒。
長天嘴角忽然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楚楚可憐的。」
她一下愣住,眨了眨眼:「啊?」
「最好柔弱些,小鳥依人。」他抬手摩挲著她的脖頸,語氣都變得ai昧,「要予取予求。」
寧小閒一下坐直,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原來你好這一口,這麼多年我怎沒瞧出來!」她可不是這樣的人,長天當年是怎麼愛上她的?
「我那時年少。」他輕咳一聲,忍著渾身泛起來的麻意安撫她,「太膚淺,還不知你這樣的好。」
四百年了,這樣的話他還是沒辦法隨意說出口啊!
「當真?」寧小閒將信將疑。楚楚動人、莬絲子花似的女孩兒的確有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