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死死地扣在船沿上,尖銳的指甲都抓進了柳木之中,慘白和柳木陰翳的黑,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手指頭的骨節很大,手指頭很粗,甚至於雙指關聯之處,有些像是鴨蹼。
腰頭的那股子拉拽的力氣變大了不少。
我抓著船,連帶著船都朝著旁側傾斜!
要是再不上船,我爹就上不來了!
我顧不得多想,另一隻手也抓住船沿,猛地往上一竄,半個身體都趴在了撈屍船上。
不過我也看清楚了船艙之內的一切。
一個長相格外怪異的「人」趴在船沿,圓卜隆冬的臉,格外淒白。
一雙眼睛,幾乎占據了小半個臉框,矮塌矮塌的鼻樑。
它嘴皮還有點兒外翻,露出層次不齊的牙口。
並且它明顯做好了蓄力的準備。
我探身上船,和它對視,也就這麼一剎那之間,它驟然朝著我臉上躥來!
怪異的大手,尖銳的指甲透著無盡的殺機和寒意!直接就要刺向我的頭臉要害!
我已經來不及驚恐,猛地一個縮身,身體又縮回船身之下,完全浸入了水中。
不過我不敢鬆開雙手,我怕手一松,我直接就被拽下河底……
這一下剛好貼合身後拉拽的力道,我感覺腰頭都險些被拉斷了。
悶哼了一聲,嘴巴裡頭灌進去不少的水,嗆得我眼前一陣發黑!
「噗通!」水花濺射聲同時入耳,我曉得肯定是那東西撲了一個空,入了水。
我根本不敢遲疑,雙臂再次用力,我雙目瞪得滾圓,眼睛也發燙得通紅,嗬的一聲大吼之後,整個人都借力爬上了撈屍船!
緊跟著我猛地轉身,同時抽起來船艙裡頭的挑屍竿,驚疑不定地看著水面。
這期間腰間的繩子還是繃得筆直,拉拽的那股子沉重大力絲毫沒有減弱。
可我身後的水面,除了水波粼粼,以及淒冷反射的月光,就沒有別的存在了……
剛才那東西?入水就不管我了?
不像啊?!
我緊緊抿著唇,眼中警惕萬分,雙手卻丟下挑屍竿,飛速地拽住了腰頭的繩子。
那東西明明要我命,現在撲了個空就消失,簡直詭異得緊。
可當務之急是拉我爹出水,不然就沒機會了!
浸過水的青麻繩並不滑,因為撈屍人用秘法特製的原因,反倒是更為貼手。
我又是嗬的一聲憋住氣,渾身的力氣都集中在手上,狠狠地往上拉拽!
額頭上的青筋鼓了起來,渾身肌肉都在發力,以至於我雙眼瞪得更大,那股灼熱的感覺也越強。
一寸一寸,繩子被我拉拽出水面。
我心跳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咚咚的,幾乎都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同時我更為警惕,生怕那東西忽然竄出水面來,給我致命一擊。
時間仿佛過得格外緩慢。
水下那股下墜的力量似乎和我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它只是比我弱一點點……
我不知道自己拉了多久,總之青麻繩已經有兩米在船上了……
忽而就在這時,天空中的月光,被一陣烏雲擋住,視線變得更為晦暗。
輕微的嘩啦聲,一張蒼白中透著鐵青的臉,破開了水面。
雜亂凌亂的頭髮,深邃得像是刀割的皺紋,緊緊閉上的雙眼……
我爹,被撈上來了!
那一瞬間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心頭更是難言的悲傷。
只不過,他出水面的那一瞬間,不只是他之前的胳膊,臉上也瞬間滋生了細密的白色絨毛。
我不知道是我看花眼了還是什麼,他眼皮好像動了一下?!
並且下墜的力量驟然間變大!
撈屍船一個搖晃,險些被拽得側翻!
我大驚失色,不過我瞬間也反應過來。
悲愴無比的大聲吼道:「爹,你在水裡頭又冷又餓,莫要留在水裡了,我給你帶了飯!」
「上船來吃點東西,然後咱回家!「我這一嗓子幾乎喊得破音,嘶吼聲在河面迴蕩不止。
本來幾乎側面的撈屍船,忽然平穩了不少。
我爹的屍體本來還在朝著河裡頭下墜。
驟然間,那股子力道忽然消失不見了。
下一刻,他的屍體便詭異地漂浮起來……仰面朝上,怔怔地看著夜空。
本來的溺亡屍體,應該是男屍面朝下,女屍面朝上,若是倒過來的話,就是死後怨念不散的凶屍,我爹已然化白煞,成了凶屍無疑。
我怔怔地看著屍體,心裡頭就和堵了塊巨石一樣,難受得難以呼吸。
啪嗒,啪嗒的聲音忽然打在船身上。
略有波紋的懸河水面,也一瞬間激起無數個細小的水花。
幾乎是片刻之間,就是傾盆大雨嘩啦而下!
我憋足了氣,猛地用力拽繩子,將我爹的屍體拉上了撈屍船。
屍體入船身的瞬間,僵硬的手腳落在船艙內,還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快速地將他拉到了竹棚船艙裡頭,勉強能避過一點兒雨水,接著我雙手戰慄地摸出來一條泛黃的髒帕子,去擦拭他臉上的雨水。
只不過不曉得為啥,他臉上的雨水是擦拭乾淨了。
可很快,他臉上又開始滲水……
細密的水珠夾在白色的絨毛裡頭,顯得分外恐怖。
也就在這時,船身又開始微微搖晃了起來……
我心驚之餘,馬上就在腰頭摸索。
很快我就摸出來了那個裝著百家米的布袋子。
快速拆開袋口,伸手進去抓了一把米,這袋子跟我下了水,米浸透得濕漉漉的,還有一些說不出的冰涼。
我另一隻手則是捏住了我爹的下巴,用力往下一掰。
他嘴巴也格外僵硬,並且那絨毛就像是倒刺似的,用力抓著竟然還讓我手指生疼,就像是被扎進入皮肉裡頭了一樣。
他嘴巴張開之後,裡頭空洞洞的,也是充斥著一股子死寂感。
我快速將米塞進去了一把,接著又摸了一把塞下去。
頓時手指間的刺痛更重,我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鬆開手。
我爹的嘴巴頓時緊緊閉上。
不過這口百家米吃下去,船也不晃了,簡直平穩到了極點。
嘩啦嘩啦的雨聲刺耳,在雨聲之中,還傳來三聲尖銳的哨聲!
我一個激靈回頭,看向了碼頭岸邊,這會兒雨實在是太大了,視線壓根就看不清晰。
不過這哨聲肯定是二叔吹的。
撈屍人撈屍,一般都是一條船一個人,水面上頭難以交流,除了手勢就還有口令。
這三聲哨,代表的是極度兇險,速速上岸!
水面上肯定不安全,剛才那東西不曉得為啥入水了不攻擊我,可它肯定還在。
這會兒我稍微來得及多想一點兒,思緒都清明了不少。
剛才那東西,比水中的凶屍厲鬼還厲害,按道理它們應該叫做水猴子,不過民間幾乎都叫水屍鬼。
水屍鬼多在夜間活動,若是有落單漁船,經常被它們摸上船殺人翻船,它們以食屍為生,要是沒屍體可吃,也會害人性命。
其實傳言中水邊有水鬼拖腳,十有八九都是水屍鬼做的,真正的溺亡死屍,都少有近岸。
思緒至此,我趕緊跑到了船尾巴,抽起來船槳,就快速調轉撈屍船的方向,朝著岸邊撐船而去。
雨下得格外大,整個懸河水面不只是雨,更是霧氣朦朧。
我一直撐船往前,倒是沒出什麼大問題。
不過身後卻隱約傳來一種被注視著的感覺……
二十多米的距離仿佛都變得格外的漫長。
那股被盯著的感覺太強了,我一時間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回頭瞅了一眼船頭的方向。
這霧氣著實太大,就連船上視線都很糟糕。
而在船頭的位置,竟然隱隱約約站著一個人影子?
那絕不是剛才的水屍鬼,端端的就是一個人!
我頓時被嚇得不輕,悶哼一聲就咬了舌頭。
刺痛和驚懼讓我渾身都是汗,這汗水又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黏膩無比。
而那人影子,又怎麼消失不見了?!
船頭上空空蕩蕩,哪兒有什麼人?
不過我卻發現,霧氣好像就我看的這個方向散去了一些。
在更遠處,也就是我剛才停船的位置,似乎飄著一具女屍。
這一眼看去,我心裡頭就覺得悲傷難過,眼淚都快要淌下來了。
不過刺痛感還是在刺激我的意識,我用力晃了晃頭,更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快速地撐船朝著岸邊而去。
片刻之後,砰的一聲悶響,撈屍船撞擊在了碼頭上。
這會兒我也看得清楚碼頭上面二叔和鬼婆子老頭。
那老頭微眯著眼睛,本來別在他腰間那把生鏽的刀,此刻被他握在了手裡頭,直勾勾地盯著水面。
二叔匆匆跳上撈屍船,他面色急促,讓我趕緊上碼頭,而他則是快步到了竹棚船艙位置,接著他將我爹的屍體扛起來。
我抿著嘴沒多說話,快速地上了碼頭。
下一刻,二叔也爬了上來,他更是急切地看向了老頭。
「先回去避避雨,我瞅瞅他屍體,沒問題的話,看能不能埋,要是現在不能,就得讓你去掛了。」老頭忽而冷不丁開口,不過他注意力還是在水面上。
而他所說的掛了,就讓我面色變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也不是一個好打算……
我爹,決不能掛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