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孔幽救下發糕受傷,把自己的腿包成了個白粽子,裝病。
這一裝就裝了整整十日。
因為他謊稱有病,道緣長老也不好意思為難他。自從穆若雪被關起來後,她親爹道緣也跟著收斂不少。
二弟子除魔去了,三弟子被關在降魔塔,只剩一個大弟子在身邊,道緣長老總得仔細點。
再說那天穆若雪一鬧,全門都看出孔幽在他座下受了多少氣。這個節骨眼上他更不能再對孔幽肆意辱罵,不然其他同門要怎麼看待他這個大長老?
都說了鴉首山的人好面子,大長老當然不例外。
孔幽利用這段閒暇時光,不間斷地打坐修煉,讓自己體內僅有的靈氣保持著滋潤充盈的狀態。
春是萌發的季節,孔幽得讓自己沉寂已久的身體重新恢復活力。
在這期間,他除了自己努力,還提溜著發糕,讓他一起努力。
發糕每天都要鬧騰。
「大師兄,我不參加入門考!」
「你給我站好!發糕,你今年都幾歲了?十二歲。你跟師兄一樣八歲上山,我像你這個年紀,我都跟著我的師兄學習,準備年齡到了就去瑤台問道呢,你還在這裡吃吃吃。」
「師兄你拿任何人和你比,對對方都是一種摧殘!一種侮辱!我現在被你侮辱到了,我要休息一下,不然我會羞憤至死。」
「你羞憤什麼?你要是真的羞憤,你早就考過了。」
這樣的戲碼每天都會上演一遍至三遍。
孔幽估計霍茗一現在應該在跟著大長老修煉,那人雖然心思險惡但用功上進。
再看看小發糕。孔幽只能說,壞人永遠比傻子上進。
「那我今天也不為難你,你就把書背過十頁,再把我給你畫的重點記下就行。」
「師兄,我可不可以只背五頁……」
「再討價還價就把你丟出去。」
鴉首山入門考每年舉辦兩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招徠有天賦和才能的四方客,入此門中,成為鴉首山的弟子。
每次報名都會有千八百人前來,但真正能通過入門考的,也就寥寥十餘人。
入門考主要考的是資質和天賦,這些前來報名的,大部分都是個子還沒小樹高的孩子。除了極少數生在修真世家的有過修煉的經驗,剩下的還都是小白。
他們什麼劍招法術都不會,鴉首山也不會出這些難題來刁難人。
入門考主要分三門,根骨、宗史和靈召。
根骨是驗報名者的靈根,只有單靈根才能有資格進入下一輪,雜靈根在這一輪會被淘汰。
宗史就不用說了,考的是鴉首山開宗五百年的歷史,主要得背。
最後的靈召,是召喚。
在鴉首山有一口靈召井,每一個參加入門考的報名者,都要在這裡用意念召喚。
這口井不是一個倉庫,那些寶物並沒有存放在井底。它更像是一個入口,連通著另外的空間,在那裡蘊藏著無窮無盡的珍寶。
每個人只有一次機會。
然而絕大多數人是無法從井中召喚出任何東西來的,這種事不但考驗能力,還考驗運氣。
而且召喚出的東西也分三六九等,有上古的寶劍,也有爛大街的法器。
當年孔幽八歲上山,來到靈召井前,一舉召喚出兩件寶貝。
一件是他現在隨身攜帶的佩劍魚璇。
魚璇是傳說中的神劍,一劍斬萬川,一劍開九天,是絕世罕見的寶物。
八歲的小孔幽召喚出這柄劍時,所有旁觀者都驚呆了。
但這還沒有結束,隨後天搖地動、風雲巨變,又有一物從井中躍出。
這次是個龐然大物,而且是活的,會動。在場的人都被它衝出時帶起來的那股風浪所擊倒,所有人帶著震驚的目光仰頭望向那萬古神獸的粗壯身軀。
據說因為那神獸的名字不可說,而且把它召喚出來的時候,死了不少人,所以活下來的人三緘其口,不再提起它的存在。
有人說孔幽召喚出的是呼風喚雨的蒼龍,也有人說是人面蛇身的燭九陰,還有人說這是孔家賄賂了其他人,讓他們做一場戲,給初來乍到的孔幽附上一層天才的光環,眾說紛紜。
後來它大抵是又被請回去了,順著井口離開。鴉首山可供不起這種存在。但孔幽能把它召喚出來,這天賦已經高到沒法用語言去形容了。
魚璇劍倒是還陪在孔幽的身邊,單憑這柄劍,也足以證明他的實力。
發糕雖然考了八次入門考,但他總是卡在宗史這一環節,還沒摸到靈召井的邊兒呢。
這事孔幽自己也納悶,鴉首山五百年歷史,但關鍵的事件也就那麼幾個,他畫的重點應該沒問題啊,怎么小發糕就是考不過呢?
這會兒發糕已經拿起他給的題冊,嘟嘟囔囔地背起來。孔幽讓他把題冊拿來,他問發糕答,這樣效率還能高點。
孔幽要念第一題了,發糕兩隻手攥成拳頭,瞪圓眼睛嚴陣以待。
「第一問,在鴉首山的歷史上,第一個召喚出上古神獸的修士是誰?」
「是大師兄!」
「嗯。第二問,在鴉首山的歷史上,第一個擁有千年神劍的修士是誰?」
「是大師兄!」
「答對了!第三問,在鴉首山的歷史上,第一個斬殺百魔的修士是誰?」
「還是大師兄!」
「太對了。」
三個問題問完,孔幽自己還百思不得其解呢。
這說的都很對啊,怎麼一到正式考試就回答不對呢?
孔幽很費解。
他從來沒想過,這三個問題的正確答案是第一任、第二任和第三任宗主。
最後他給出自己一個圓滿的解釋。
「現在題出的太難了。二十年前我參加入門考的時候,根本沒有宗史這一說。」
「大師兄說得對!」
如果孔幽有點良心,他最好還是讓其他同門來教發糕。不然以他這個教法,發糕考到八十歲,大概也是通不過入門考的。
發糕在孔幽這裡磨蹭到天快黑,才回自己的住處。
房內只剩孔幽一人。
孔幽把攤開的書籍闔起,重新放回原處,那些空了的茶碟也被他一一清洗,將略顯凌亂的屋子收拾整潔,然後坐在窗邊看夕陽。
算算日子,這時候的霍茗一應該發現他的靈根不純,無法通過入門考了。
上輩子霍茗一的修真之路那麼順利,完全是因為道緣命令孔幽給他鋪路。
說起來,孔幽為霍茗一做的種種事情,其實也並不全出於道緣的逼迫。霍茗一是老宗主的後代,老宗主對孔幽有恩。而孔幽又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沒法報答老宗主,就想方設法對宗主的兒子好。
只是沒想到,霍茗一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表面上把大師兄掛在嘴邊,實際上一直在覬覦他的首席之位。
孔幽對霍茗一的幫助,在他報名參加入門考的時候就開始了。
那時他發現自己靈根不純,眼看著要和鴉首山無緣。他就求到了孔幽這裡。
霍茗一早就打聽過了,孔幽是個面冷心軟的人,只要同門求他辦事,他都不會拒絕。
那時的他雖然察覺到了孔幽對他的不喜,但他也知道孔幽重情重義。只要搬出老宗主,就算這事再難辦,孔幽也會答應。
所以霍茗一就打了一套感情牌。他私下找到大師兄,在他面前聲淚俱下,說如果不能通過入門考,他就完了,他會讓父親蒙羞,同門都會嘲笑他,說霍敬天的兒子竟然是個靈根不純的廢物。
他演得很真。就算他對於自己那從未見過面的爹根本沒感情,他也演出了父慈子孝的真情。
孔幽想到老宗主生前待他的百般好。他心疼孔幽這么小的年紀一個人上山,就對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怕他受欺負,還讓當時的首席楚良堯陪著他。
後來孔幽養成了那般溫良的性格,和老宗主和楚師兄的庇護有很大的關係。
滴水之恩湧泉報,所以上一世霍茗一來求他,孔幽便答應下來。
他起初打算花錢買,結果高價買回來的洗髓丹,對於霍茗一全部都沒有用。
後來孔幽沒辦法,就只能去秘境尋找稀有的藥草,回來自己煉。
正是在這次的秘境之行,孔幽不慎受傷,落下病根。
上輩子被害得那麼慘,這輩子的孔幽可不會再傻兮兮地犧牲奉獻。
霍茗一靈根不純,他自己想辦法去。
不過孔幽估計,這輩子自打霍茗一上山,自己對他始終沒什麼好臉色,估計對方也不會再來求他。
如果真求了,那得是多厚的臉皮啊。
然而孔幽的預感還真應驗了一半。霍茗一雖然沒有主動來求,但是道緣長老來了。
這段時間蕭則不在山中,穆若雪在降魔塔被折磨,孔幽和他這個師父又是相看兩厭,所以陪在道緣身邊的,一直是霍茗一。
霍茗一就趁著這個機會,和道緣拉近了關係。私下他就叫道緣師父,整天師父長師父短,把老頭哄得喜笑顏開。
畢竟孔幽和蕭則不會像個奴才整天伺候他,而他的親女兒,不惹他生氣就算她孝順了。
霍茗一就是個貼心的人,每天鞍前馬後,長老冷了熱了、渴了餓了,他都能提前做好準備。
道緣長老看霍茗一,越看越順眼。
「茗一啊,等你過了入門考,我一定稟明宗主,讓他允許我把你收作真傳弟子。」
霍茗一正站在椅子後面,給道緣長老揉肩膀呢。聽到老頭說了這話,他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那茗一就先謝過師父了,」他輕聲地道謝,「但茗一資質愚笨,不如孔幽師兄、蕭則師兄和若雪那般聰穎,師父可別嫌我笨拙。」
道緣閉著眼睛,嘴角抬起。
「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師父連若雪都能教出來,教你又有什麼不能的?」
在道緣看來,穆若雪已經是他收過的徒弟中最差的一個。
但生活就是這麼充滿奇蹟,沒想到霍茗一更差,他甚至連靈根都不純。
兩人為了入門考能順利通過,道緣就提前借來一塊驗靈石,讓霍茗一試試。
這驗靈石專驗修士根骨,風火木水四種靈力,對應著青紅黃藍四種顏色。
只要是單一靈根的修士,在把手搭在這塊石頭上後,顯示的完全是一種顏色。
顏色有明亮有黯淡,這就與修士自身靈根純度有關。
像當年八歲的孔幽,他剛把食指貼上去,瞬間就把這坑坑窪窪的石頭變成了一塊冰,這就是極其精純的水靈根才能帶來的效果。
然而,當霍茗一用手握住石頭後,這塊灰撲撲的樸素石頭,瞬間變成五彩繽紛的雨花石。
道緣第一眼看見,差點暈過去。
看來遺傳這種事沒有人能搞得清。他的親生女兒穆若雪是個修真廢材,而霍敬天的兒子,靈根雜得能炒一盤合菜。
沒辦法,牛都吹出去了,道緣長老只能硬著頭皮對霍茗一說「無妨」。
少年看上去也是很沮喪,本來二十歲的年紀就不算小了,現在靈根還不純,眼看著修真的大門就要在他的面前關閉。
道緣長老心底生出一絲衝動。越是天資差,他就越要把他帶到萬眾矚目的境地。他拍拍霍茗一的肩膀,說別垂頭喪氣的,師父給你想辦法。
這道緣就是被孔幽這種天賦高的修真奇才給慣壞了。孔幽入門後全靠自己,還能到達如此境域。道緣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真以為他是個什麼絕世名師。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讓霍茗一通過入門考。
霍茗一也被長老的決心所感染,他的眼中升起濃濃的感激之情。
「師父您待我,比我的親生父親還好。我一定不會忘記您的恩情,這輩子給您當牛做馬。」
道緣長老被他哄得很高興,樂得合不攏嘴。
等霍茗一離開,他手中攥著那塊雨花石,就開始發愁。
看驗靈石的樣子,霍茗一根本就是凡人資質,不適合修煉。如果想要讓他的靈根淬純,得需要至少五顆上上品的洗髓丹。
然而這上上品的洗髓丹,不但價值連城,而且十分難求。道緣之前聽過消息,說有兩顆極品洗髓丹在天市垣掛出來叫賣。
以道緣自己的財力,根本沒辦法把它們拿下。
但是現在他有個有錢的徒弟。
孔家家主都說了,孔幽有一半孔家的家產。以孔幽目前的財力,別說兩顆洗髓丹,就是十顆他也不在話下。
對於財力雄厚的孔家來說,那所謂的價值連城的洗髓丹,也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這裡,道緣就去找孔幽了,理直氣壯。
他二度造訪竹幽居,那時孔幽正抬著那條傷腿,在院子裡曬太陽。
道緣還沒進院子呢,孔幽就知道來人是他了,但是他懶得起身。
「徒兒腳上的傷口還沒有好透,還請師父見諒。」
道緣這次是有求於人,他當然不會再挑三揀四。
「無妨無妨,徒兒你躺著就好。」
他站在孔幽的身邊,師徒的地位完全顛倒。
孔幽掀起一點眼皮,在道緣的臉上掃了一圈,眼眸流轉,又盯著那隻飛來飛去的黑金蝴蝶。
「師父趕著這日頭正盛的時候來竹幽居,是有什麼急事吧。」
他先開口,道緣這後面的話也好遞上去。
「還得是我們師徒心意相通。師父一個字都沒說,你就猜到了。」
孔幽扯著一邊嘴角,要笑不笑的樣子。
「師父有事直說,你我師徒二人,沒什麼需要顧慮的。」
「那……師父就直說了。」
道緣把他給霍茗一驗根骨,結果驗出來一塊雨花石的事兒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最後請大弟子為師父分憂,把那兩顆洗髓丹給霍茗一收了,讓他順利地拜入鴉首山,也算了卻老宗主的遺願。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威逼利誘,再來點道德綁架。
一套絲滑小連招。
孔幽都聽笑了。
他把遮陽光的蒲扇取下,隨手丟在竹榻之上,然後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師父,我看這日頭太盛,把您的腦子都曬昏了,您還是先回去清醒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