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山魈壓在手掌下時,孔幽的一條命已經去了半條。
當時的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在徹底昏過去之前,他使出了寫夢書,為自己爭取到了一絲生機。
他的後背很疼,其他的地方也有了大大小小的傷,血流個不停。
這回真是快死了。
孔幽的眼前突然出現一道白光,他還以為自己這是迴光返照。
「……走馬燈?」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條白色的河流旁邊。
這一次的河水不再平靜,而是變得湍急。
孔幽抬起頭,發現河的一條堤岸,站了數十個人影。
那些人影都是他的影子。
孔幽在其中看見了一個老熟人。
是那道孤獨的殘魂。
他被鬼吏扭曲了,已經變成一團黑影,顯得猙獰。
連孔幽自己都分不清,那到底是鬼吏的投影,還是他體內被遺忘的魂魄。
對方不打招呼地攻了過來,數十道人影一起發起攻擊。
孔幽一怔。
不是吧,還來?
和容關打也就算了,他「自己」湊什麼熱鬧?
不給孔幽糾結遲疑的時間,影子已經向他襲來。
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都是孔幽自己,孔幽現在會的招式,這些黑影都會。
而且他們不是機械地同時使用一個招式,是在同一時刻,使出不同的招式。
孔幽現在面對的處境,是自己和自己陷入亂鬥之中。
他一面無語,一面接招。
「這大概是對我最後的考驗……如果非要這樣……」
孔幽頓了頓,他發現自己也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在外面被容關打死,或者在這裡被他自己殺死。
二選一,選出來的只是不同的死法。
孔幽乾脆豁出去了,橫豎都是死。
破釜沉舟的決心,讓孔幽的潛力反而被進一步地激發出來。
他不再有任何顧慮,也不去想自己的下場如何。
黑影在眼前變換,孔幽看著他們眼花繚亂的招式,見招拆招。
從一開始,接得很勉強,磕磕絆絆。
漸漸地,孔幽的招式變得流暢利落起來。
仿佛一幅流動的水墨畫,在這條湍急的白河旁邊,孔幽和那些黑影混戰。
黑影接二連三地使出孔幽之前的招式,無論是雷行、驚蟄,還是柳色生……甚至是秋域的萬林肅,還有冬域的千重鎖。
孔幽和黑影戰鬥,他也是在戰勝無數個自己。
如果他不突破,原地踏步,那麼他就會被複數的自己殺死。
「我不能死。」
孔幽作為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上輩子的結局歷歷在目。
他清楚面臨死亡時的絕望。
孔幽曾經茫然、無助,甚至怨恨過上天為何對自己這般不公。
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已然沒有了這些雜念。
仿佛一條被枯枝和雜草阻塞的河流,孔幽將自己的意念變得純淨,那一刻河流也在瞬間衝破了障礙。
他體內最後一絲被封禁的靈力,終於突破了所有的禁制。
那一刻洶湧的河水自河岸湧出,眨眼之間吞沒了數個黑影。
孔幽的劍招也變得不同,他的速度更快,而且更加利落果決。
仿佛不需要時間去思索,他的劍就能隨著他的意念,行至他期望的地方。
孔幽的身姿更加輕盈,穿梭在剩下的十幾道黑影之間。
數聲破空之音,如同裂帛,他將那些黑影斬碎。
最後,他和他「自己」對峙。
那團漆黑的、勉強維持著人形的影子突然變得猙獰,他的身形抽長,扭曲成人類不可能抵達的角度。
「不管你是什麼,我會讓你在這裡解脫。」
魚璇劍的劍光在空中畫出一個繁複的圖案,這個新的陣法和孔幽獨創的招式,獨釣寒江,十分相像。
但又比它更為複雜。
千頃玉光寒。
孔幽將他新創的招式如是命名。
那波濤澎湃的河流突然流向了四面八方,所及之處瞬間被凍住。
不止是地面,天上、河底……水靈力幻化出的寒氣幾乎侵占了所有的角落,只要待在這個空間,就必然會被其傷害。
獨釣寒江只能在平面上產生傷害,而新招式卻能控制整個空間。
孔幽身處其中,看著那漆黑的影子。
在水靈力鋪開的一瞬間,影子想要逃脫。
它把自己碎成了千萬片,因為它能重新將自己拼合,所以切得再碎也有辦法。
但是孔幽沒有給它逃跑的機會。
每一片殘缺的黑影,都懸浮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不是它不想動,而是這裡看不見的、高濃度的水靈力,將它牢牢地固定住。
孔幽抬起頭,看著漫天絲絲縷縷的「黑雲」。
其中一片近在咫尺,孔幽看著它,將魚璇的劍尖抵在上面。
靈力順著劍身灌注其中,眼前的這片殘缺的黑影頓時化成了灰,又消散。
其他的黑影也隨之消散,孔幽看著無數的灰燼在空中飄揚。
隨之而消散的,是纏繞在他身上的噩夢和執念。
一個發著淺光的東西從半空墜落,孔幽把劍插回劍鞘,伸出右手接住。
這竟然是孔家的白玉扳指,殘缺了,上面有裂紋。
這道裂紋孔幽記得,是上輩子他在被趕出鴉首山時,因為身體虛弱,不小心摔壞的。
他撫摸著上面的痕跡,突然,眼前有一道純白的人影顯現。
這道人影沒有任何攻擊的意圖,他只是站在不遠處,對著孔幽一拱手,像是在對他表達謝意。
隨後,他轉過身去。河流上突然多了一葉小舟,那道白色的人影一腳踏上小舟,人和舟在孔幽的視線中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不見。
孔幽收回目光,看著掌心的白玉扳指。
它正在變化,變成了瑩白色的玉粉。那些玉粉從孔幽的掌心飄離,一部分沒入了他的心臟,另一部分融進了魚璇劍的劍身。
孔幽這時突然感到一陣寒冷,他環顧四周,河流和河岸都不見了,只有漫天的冰雪。
原來這就是大寒劫。
它不像之前的劫數,會有自己的套路。
它是跟隨著歷劫者的內心而走,它會挖出人心的弱點,將它放大,然後,讓歷劫的人去面對它。
逃避意味著失敗。
孔幽在瑤台之上,用最短的時間,完成了他的最後一劫。
現在的他,也升入了季冬一階。
他和容關,重新站在同一個起點。
此時的二人幾乎都用掉了五十招,但比試這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