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Knight

2024-08-12 22:59:44 作者: 耿其心
  「人還沒到嗎?」

  「沒呢蔣哥,剛來微信說飛機晚點,落地遲了。」

  「那看來今天進不了組了,嘖,誤事兒麼這不是。」

  「唉,誰說不是呢……」

  兩人談話之間,一輛深藍色計程車沿著瀝青小道徐馳而來,穩穩停在酒店門口。

  後排車門從裡面推開,一個女孩利落下車。她穿了件倒大袖小衫,西瓜紅的顏色打眼。

  女孩走過來,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您是《玫瑰探》的副導演?」

  副導演點頭,不動聲色打量她:「你是……倪老師?」

  「我不是。」女孩笑著擺手,回頭看計程車,「倪裳——」

  話音未落,車後晃出一抹柔影。

  白色旗袍垂至腳面,真絲軟緞勾勒窈窕身段,一頭黑髮流瀉腰間。

  轉過身來,是張被口罩遮掉大半的小臉,只能看見一雙剪水瞳和細細彎彎柳葉眉。

  左眼下一小粒紅色淚痣醒目,工筆描就一般,直酥進人心窩裡。

  她小步輕移,好像老電影中翩翩而來的美人,施施然走到目瞪口呆的兩人面前。

  「蔣導演。」

  聲音也是溫淺的,玉音婉轉流。

  副導演如夢初醒,臉上的驚艷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倪、倪老師?!」

  倪裳摘掉口罩,露出一張清麗通透的小臉,微笑頷首:「倪裳。」

  副導和身旁劇務交換了個眼色,兩人同時掛起笑。

  「倪老師你好你好!」

  「叫我蔣哥就行了。這麼遠過來真是辛苦了啊,來——」

  兩個男人殷勤幫忙拎行李。

  東西還真不少。兩個女孩帶了三個半人高的大箱子,還有一個登機箱。酒店沒電梯,副導帶著劇務哼哧哼哧走樓梯搬行李。

  劇務回頭望了眼前台的旗袍倩影,依舊激動:「這他媽,比組裡的女演員都漂亮!蔣哥,沒弄錯人吧?」

  「不會。」副導摸出手機再次確認,「她身份證上就是這個名兒。我也沒想到這麼漂——這麼年輕。」

  「對啊,這就一小姑娘嘛,真是什麼旗袍大師的傳人?她爺爺,倪——」

  「倪向黎。她太爺爺。」

  「啊,對,太爺爺。那老爺子也是高壽了,活了快一個世紀吧,電視台還給他拍過紀錄片,叫什麼百年旗袍大師。那老爺子以前都給民國的名媛太太,電影明星做旗袍的,也算個人物了……」

  副導輕呵:「那是以前。現在還做手藝那就是死腦筋,能賺幾個錢啊。」

  「管她呢。只要她把衣服麻溜做出來,咱就能交差完事兒……」

  他們把行李搬進二樓客房,兩個女孩辦完入住手續也上來了。

  倪裳淡淡掃了眼房間。

  大床標間,跟連鎖酒店差不多,設施還算齊全,就是舊了點。

  褪色的木地板一步一響,空調和窗簾邊角都泛出微黃。

  副導演乾巴巴笑了下:「這兒就是一暫時的落腳點,明天咱們就去劇組了,那兒條件會好得多!」

  「害,你們也知道,現在疫情到處都在管控,這塊兒又是景區,劇組住的地方也一直不好協調……」

  倪裳淺笑:「這裡就挺好。」

  副導演鬆了口氣:「成,那你們就好好休息。這邊海拔高,床頭有高反藥和氧氣袋,要有什麼事隨時給我電話!」

  「麻煩您了。」

  「太客氣了倪老師……」

  客套完畢,導演和劇務退出房間。

  江漁立刻一頭栽倒在床上:「累死我了!」

  看見床頭帶鏽斑的燒水壺,她努努嘴:「剛才在前台你沒聽到啊,他們就住隔壁的大酒店,走過去還不到五分鐘!偏偏把我們兩個人撇到這兒……」

  倪裳拉開行李箱拿出水壺,又擰開一瓶礦泉水倒進去。插好電,她才淡聲開口:「其實昨天他就暗示過。」

  江漁瞪大眼睛:「什麼時候?」

  「昨天不是發了條微信,說劇組人多,主演,主創和工作人員,住的地方都不一樣。」


  江漁慢慢「哦」出一聲:「怪不得……那咱們這一檔,目測在地平線下。」

  倪裳笑了下:「地下可沒有窗哦。」

  江漁看向那扇四四方方的小窗戶,輕哼:「你要求也太低了吧!」

  倪裳揚睫,眼下的小紅痣嬌俏:「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

  細密咕嘟聲響起,水壺口騰出一道淺白熱氣。

  倪裳拿起倒扣的兩隻玻璃杯,先用開水燙了一遍,又擰開一瓶礦泉水,和著開水兌出兩杯溫水來。

  女孩腕間水色極佳的玉鐲碰上玻璃杯,發出一聲很細的悅耳輕響。

  她不疾不徐端起水杯輕啜,品茗般優雅。

  旗袍素麗,儀態嬌。

  江漁看著倪裳,恍惚只覺得這間小酒店都高級起來。

  倪裳放下水杯,在心裡默默算了一筆帳:

  兩個月前,《玫瑰探》劇組突然找上門來,說要給女主定製旗袍。於是這個假期,她和奶奶手工縫製出十餘條旗袍。三天前,劇組又發來補充合同,邀請她做劇組的服化顧問。

  算下來,劇方為每條旗袍支付的費用,比她平時承接定製的工費高出一倍還多。

  倪裳挺滿意,唇角抿出細弧:「等到劇組給我們結算,不管是律師費還是後續花費,應該就都夠了。」

  **

  坐了半天飛機,倪裳晚上睡很早,但睡得並不安穩。

  半夢半醒之間,胸口憋悶得厲害,她以為自己起了高原反應,掀開被子才發現房裡悶熱異常。

  舊空調壞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吹起了熱風濁氣,她前額和後頸都悶出一片薄汗。

  倪裳關掉空調,光腳下床。絲緞睡袍在小腿間漾開,給白嫩腳面鍍上一層柔潤珠光。

  四方小窗被推開,半透的紗簾順風揚起,夜色也一起涌了進來。

  涼爽拂面,倪裳漫長呼出一口氣。

  已經入秋了,她不想開著窗睡覺,只倚在窗邊貪涼。等待睡意的同時,又順手拿起床頭的旗袍設計圖稿。

  過了不知道多久,外面轟然炸出一聲巨響。

  倪裳一驚,細肩帶後的伶仃鎖骨跟著止不住瑟縮。她下意識向外看,又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睜不開眼。

  窗外的聲響更加密集,像野獸的咆哮與嘶吼——是引擎的轟鳴聲。

  倪裳睜開發酸的眼睛,終於看清面前的景象。

  一排摩托車停在樓下,穿賽車服戴頭盔的車手們蓄勢待發,一道道車燈好似窺探黑夜的眼。

  倪裳這才發現酒店後面還有條賽車道,不算寬闊的路面擰出一個歪斜的「8」,這一撮人就聚在曲線交匯的中點,除了幾名車手,還有一群揮動小旗子和煙花棒的年輕男女。

  引擎聲夾雜男人的叫囂和女人的嬌笑,混合燈光和火光,氣氛熱烈,光怪離陸。

  一人高高抬手揮了揮旗子,幾輛摩托離弦箭一般嗖地飛了出去,轟鳴聲和歡呼隨之飆至頂點。

  倪裳的視線跟隨飛馳的車輛片刻,很快又轉了回來。

  一輛摩托停在原地沒動。

  車上的男人身形高大,紅白色賽車服下的肩背特別寬闊,力量感十足。他兩條長腿蹬著騎行靴,閒散搭在車邊。

  別的車手已經跑了半圈,這人居然還在原地戴手套。

  戴好手套,他又曲起小臂動了動手腕,不緊不慢的姿態透出股懶痞勁兒。

  放下手,男人猛地點了下腦袋,頭盔上的護目鏡啪地歸位。流線鋒利的摩托也如猛獸出籠一般,車頭高高翹起,轟隆著快成一道虛影。

  他速度驚人,伏低在車身上的腰背緊繃,獵豹般強勁,很快就趕上其餘車手,來到彎道。

  男人壓著摩托向地面傾斜,從倪裳在二樓的角度看,他幾乎是在側躺著疾馳,一側的膝蓋和手肘都在賽道上摩擦出星點火花——這樣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感覺馬上就要摔出賽道了。

  下一秒,他前面的兩個車手連人帶車摔飛出去。

  圍觀的人群像嗅到血味的獸,興奮嚎叫起來。

  紅白色車服的男人已經掠過一切,車輪像銳利的刀片一樣殺過彎道,輕易趕超最前面的車手。


  被超的黑衣車手企圖內側切進,卻始終被前面的男人穩穩壓著半頭。

  他向左,前面便堵住左,往右前面又壓住右。

  似挑釁,又像逗弄。

  黑衣車手明顯氣急敗壞,鬆開把手就去抓男人的剎車柄。

  男人不躲反進,車身猛地傾斜碾向他——

  黑衣車手閃避不及,失去平衡摔滾出賽道。

  最前面的紅白色車服驟然提速,壓過終點線時,男人挺身站了起來,雙手脫把,一手拇指從胸口向上劃,朝剛爬起來的人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明晃晃的挑釁。

  囂張至極,又意氣風發。

  他停下車,被歡呼和口哨聲包圍。幾個穿短褲露臍裝的女孩揮起煙花棒,笑盈盈跑過去。

  男人摘下頭盔,露出乾淨利落的寸頭,極短的發茬幾乎貼著頭皮。

  這樣的髮型十分考驗顏值,男人的面目隱在夜色中不清晰,但能看出型不錯。

  眉骨與鼻樑的走勢極為挺峭,加上過分清晰的下頜線,側臉英挺凌厲。

  他兩條長腿散漫敞開,懶洋洋靠在車座上。這幅姿態,看不來並不很在意這場勝利,又或者,這本就是他的探囊之物。

  「炎馳!你大爺的!」摔車的黑衣車手走過來,他也摘掉了頭盔,露出一頭打眼的白毛。

  「你他媽差點撞死——操!別照了!」

  他話還沒說完,炎馳身邊的兩個車手就亮起車燈,一閃一閃的晃他眼睛。

  炎馳靠在車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很淡地扯了下唇邊:「讓了你大半圈還能給我撞到,老子也沒想到你這麼廢物。」

  ——他有一把磁嗓,音色低沉,冷調,語氣慵懶浪蕩。

  再次被激怒的白毛又嚷些什麼,倪裳聽不清了,賽道上的噓聲和起鬨淹沒掉他的聲音。

  跨坐在摩托上的男人沒再說話,摸出一隻煙來咬在嘴邊。

  低頭就近指間跳躍的火光時,他的五官被映亮。

  深邃眉眼勾兌曖昧光影,在倪裳的視野中定格。

  白煙緩慢散在空氣里,男人懶懶撩起眼皮。

  像感應到她隱秘的視線一般,他突然直勾勾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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