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Knight

2024-08-12 22:59:48 作者: 耿其心
  濕淋淋的黑夾克被隨意扔在斷電的洗衣機上,細微滴水聲在落針可聞的房間中清晰可聞。

  滴、噠。

  炎馳單手抄兜站在桌邊,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紙條上點了點,轉眸又看手機屏上一模一樣的那串號碼。

  男人若有所思,拇指在屏幕上游移片刻,才點下呼叫鍵。

  ——依舊打不通。

  這次直接是暫時無法接通。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把他拉黑了……

  炎馳剛掛斷通話,助理的號碼就彈了出來。他摁下接通。

  「二少爺,我剛才又去確認了!」

  炎馳黑眸一動:「說。」

  「他們家人,姓黎。」

  男人目光微晃。

  「你確定?」

  「確定啊!我剛特意又看了一遍,戶主姓黎!」助理那邊響起嘩啦啦紙張聲,「看年紀,應該是位六七席歲的老太太啊……」

  炎馳擰眉:「六七十歲老太太?」

  「系啊系啊!」助理操著濃厚口音勤懇道,「我們之前上門,見到的也是這位老太太啦。哎,別看她年紀大,可厲害的嘞!」

  炎馳低眸默了下,又問:「他們家還有什麼人?」

  「上次我們去,只見到這個老太太啊!」

  炎馳抹過字條上暈開的筆跡,目光轉黯。

  「我知道了。」

  助理猶豫了兩秒,說:「二少爺,我們要不再去那家看一下?還是照原來說的,先讓給法務部去辦哦?」

  炎馳嗤聲:「看什麼,看他們擺臭架子麼?」

  「讓法務直接告。」他擲地有聲,一手將依舊潮濕的紙條細緻收好。

  「他們急了,自己會找來的。」

  **

  倪裳回家的時間,比預計晚了近一周。

  飛機從高原出發,在錦都的第一場綿綿秋雨中降落。

  計程車停在老街街口時,雨又適時停了。倪裳在四分袖的旗袍外加了件開衫,跟司機道謝後,和江漁拉著行李箱拐進小巷。

  老舊的青石板巷仿佛一副水墨渲染的江南畫卷,兩個女孩款然入畫,穿過結著青苔的小道,又走過小橋流水柳依依。

  倪裳遠遠看見一個穿青色旗袍的熟悉身影立在黑底金字的匾額下,正望眼欲穿。

  「奶奶!」她脆聲喊道,一邊加快腳步走到家門口。

  「您怎麼在這兒站著呀?」

  倪鴻幸看見孫女,眼角都笑出細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出來迎一迎你們。」

  倪裳一直覺得自己的容貌沾了奶奶很大的光。她見過奶奶年輕時的照片,說句「驚艷眾生」也不為過。

  如今老人年近古稀,依舊背挺腰直,身上一襲青色海棠花暗紋的老旗袍,腕上和耳墜戴同色系翡翠,一頭銀絲一絲不苟在腦後挽成髻,唇面敷一層淡紅,彰顯好氣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老人那雙眼睛。

  雙瞳不見一絲渾濁,目光清亮,沉靜,矜傲不可欺。

  倪鴻幸拉著兩個女孩的手往家裡走。

  細雨打落一樹花,院裡一地的葉綠花紅。

  倪裳站在樹下閉眼深嗅花香,唇角跟著揚起來。

  回家了,真好啊。

  倪家的古宅老院起建時,共有前庭,後院,中天井三重院落,院中有宅,宅中有院,錯落有致。

  老宅歷經百年風雨,只有部分前庭保留了下來。倪家人愛護打理得很好,整間庭院素淨淡雅,綠意盎然。

  院落里置了一個大號的清代陶瓷魚缸,院四角還種有迎春,玉蘭,石榴,海棠,意喻「金玉滿堂」。

  海棠樹下擺著一張圓飯桌,豐盛午餐已經準備好了,有倪裳喜歡的椒鹽蝦仁,也有江漁常喝的山藥排骨湯。

  「您一個人做的啊?」倪裳問奶奶,「芳阿姨呢?」

  「手裡的活都做完了,這兩天也不忙,就沒讓她過來。」奶奶走到餐桌旁,一邊招呼著,「快,都坐下,菜都要涼了。小漁也一起吃!坐飛機這麼久餓了吧?」


  「謝謝倪奶奶,我就不留啦!」江漁笑眯眯道,「我家裡也做好了飯在等我呢!」

  倪裳和奶奶在海棠花下開飯。

  倪鴻幸給孫女盛了一碗山藥湯:「多吃點。」

  「你可瘦了。」老人皺眉看著女孩明顯收窄的下巴尖,「在那邊沒有高反吧?」

  「沒有。」倪裳笑笑,把剝好的蝦放進奶奶碗裡,「劇組那邊事情多,耽誤了幾天。」

  她想到什麼,茶色的眼瞳更彎:「奶奶,劇組那邊結算時多給了不少呢!」

  ——是給她的賠償。

  倪裳是在劇組出事的,他們還沒有及時報警,自認理虧,賠償給錢時很痛快。

  倪鴻幸聽了反而更心疼:「跑那麼遠,都是辛苦錢……」

  她頓了下,又道:「囡囡,以後接單子,錢你都自己拿著吧。」

  倪裳怔了下:「那怎麼行,我哪裡用得了那麼多?」

  「你現在畢業了,錢就該自己拿著,沒事買點時興小玩意兒,再攢攢私房和嫁妝什麼的……我一個老太太,才是沒什麼要花錢的地方呢。」

  見倪裳要開口,倪鴻幸擺擺手正色:「就聽奶奶的!女孩子,一定要有錢傍身才行。」

  倪裳想了想沒再跟奶奶爭,應下了。

  反正就她們祖孫倆過日子,錢放誰這兒都一樣。

  一直等到倪裳吃完飯放下筷子,倪鴻幸才又緩聲道:「前天,我接到法院傳票了,是開發商那邊的。」

  倪裳一驚:「什麼?!」

  這些天開發商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心裡一直因為這事不踏實,正在跟律師商量對策。

  沒想到對方倒把她們先告了。

  「您怎麼沒跟我說啊!」

  「沒的讓你干著急。反正告都告了。」倪鴻幸淡然道。

  倪裳看著面帶倦容的奶奶,心頭好似被澆上一層檸檬汁,湧出酸澀。

  她不想讓奶奶擔心,特意提前和江漁串好話,把高原上的那件意外瞞了下來。

  沒想到奶奶也和她一樣,是報喜不報憂……

  「當初律師讓咱們儘量拖延時間,讓文物部門介入,這也是唯一的法子。現在他們先告了咱們……」倪鴻幸輕嘆出口氣,搖頭,「說實在話,這事兒,咱們占情不占理。萬一到時候強行讓我們搬……」

  倪裳垂睫,若有所思。

  「我想,他們倒也不是真要上法庭。那天傳票過來後,那邊也有人來電話探口風……」倪鴻幸頓了下,直接說結果,「我準備和他們面談了。」

  「什麼時候?」倪裳問。

  「明天中午。地方還沒有定。」

  倪裳沒什麼猶豫:「那我去吧。」

  上次開發商來協談,趕上她在學校忙畢業不在家。那回奶奶跟他們鬧得不太愉快。

  老人年紀大了,血壓心臟都不太好,這次要再出點什麼情況……

  倪鴻幸皺眉:「那些人可不好打交道。萬一看你是小姑娘——」

  「奶奶,您剛還讓我管錢當家,現在我又成小姑娘了?」倪裳嗔道,「這事咱們之前不就說好了交給我管嗎?」

  倪鴻幸笑了,點頭:「好,那就讓我們當家的管!」

  「辛苦囡囡了。」她拉起孫女的手拍了拍,低聲默嘆,「都是因為我……」

  她歲數大了。

  守著老宅子,做著老手藝,耗日子罷了。

  但倪裳還很年輕。

  花一樣的漂亮姑娘,要離開這老城舊巷子……

  其實也挺好。

  **

  吃完飯後倪裳回房。

  雙層灰瓦小古樓,她們的工作間和奶奶的臥室都在一樓,倪裳一個人住二層。

  老房子養護得當,住起來很舒服,冬暖夏涼,採光極佳。

  倪裳的起居室和臥房連通,雙面繡屏風作隔斷。家具不多,臥室里放中式紫檀架子床,起居一面牆都是衣櫃,黃花梨梳妝檯和妝奩都是古董級別的。一屋子全是老玩意,也都是好東西。

  明天見面的事壓在心上,倪裳也沒了午休的心思。她劃開手機,輸入開放商留下的號碼,指尖在手機側面糾結摩挲片刻,才摁下撥通鍵。

  響過兩聲,對面直接給掛斷了。

  倪裳:「……」

  她換了新手機新號碼,也不知道這個號,是不是之前給她打過電話的那個。

  不過看這態度,應該就是了吧。

  抿唇想了一會兒,她編輯了一條簡訊,儘可能以不卑不亢又不失禮的態度,約定明天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點擊發送的瞬間,倪裳突然有種風水輪流轉的,無可奈何的屈辱感……

  對方秒回:

  【11:00,成洲大廳

  過時不候。】

  倪裳:「……」

  她已經預見到明天的見面不會有多愉快了。

  放下手機後,倪裳開始準備明天要帶的東西和要穿的衣服。

  拉開行李箱,衣服整理到一半,她目光倏地頓住,睫尖微顫。

  出神般怔愣片刻後,她拿起那塊帶燒藍的翡翠壓襟,把它放到了妝奩的最下層。

  以後,她應該不會再戴這件壓襟兒了吧。

  正如她不該想起一見到這件東西就想起的那些事。

  ……和那個人。

  **

  成洲大酒店。

  一輛紅色摩托車轟隆而來,急剎在噴泉旁邊。

  炎馳停車摘掉頭盔,揚手將鑰匙扔給走過來的服務生。

  服務生哪會騎這種賽型機車,連忙揮手招呼人過來一起推。

  沒辦法,自家少爺,就算開個飛船來也得給停好。

  炎馳快走進酒店大門,立刻就有人迎上來。

  「人到了?」男人淡聲問經理。

  「到了,提前半小時來的。」酒店經理回答。

  炎馳扯了下嘴角。

  看來是不敢繼續給他擺架子了。

  「來的不是老人,應該是她家人。」經理說著,又不動聲色地看男人身上跟正裝不沾邊的皮衣夾克,「您現在……就過去嗎?」

  「不急。」炎馳挑了下眉,「先讓他等會兒。」

  「好的,人就在大堂的咖啡廳。」

  男人懶散散倚在吧檯抽了根煙,才不緊不慢地邁開長腿往後面的咖啡區走。

  咖啡廳里只有一桌有人,卡座里的人背對著他。

  是個女人。黑長髮在腦後盤成低髻,薄肩,細頸。

  看清她衣領的樣式後,炎馳敏銳停住腳步。

  ——以前,他不會對旗袍這種服裝這樣敏感。

  是從高原回來之後……

  恰時,卡座里的人款款起身,一襲打眼的鵝黃暖色旗袍展露出來。明而不艷,嬌而不媚。

  高領長擺,一如既往的一絲不露——比以前遮的還更嚴了,秋冬旗袍換了九分長袖,袖口蓋到腕間玉鐲上方。

  她稍稍側身,陰柔曲線畢現,開叉下擺露出一雙被蕾絲白襪包裹的輕勻小腿。

  被他抓握過的纖細腳腕看起來依然那麼脆弱,踩在酒杯高跟鞋上,又多了幾分搖曳生姿。

  炎馳黑眸驟緊,喉尖不受控滾了好幾下。

  他僵硬背過身,一手地抄進兜里,摸出手機摁下回撥。

  助理的電話接通。

  「二少爺?您已經過去了嗎?」

  炎馳沒有理會他的問題,目光緊緊盯著前方倩影。

  「我再問你一遍,那家人,那個老宅子裡的那家人,到底姓什麼?」

  「姓黎啊。」

  男人舔了下後牙,聲音更窄:「你確定姓黎?」

  「不系黎,系黎啊!單人黎啊!」

  炎馳握手機的指尖緊了緊:「你打字!」

  看清屏幕上跳出的字後,男人呼吸一滯,狹長的眼忍耐般闔了下。

  「你,四十分不清就算了……」

  「他媽的連n、l也不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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