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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小姐(下)

2024-08-12 23:00:13 作者: 耿其心
  聖誕假期結束後,顧蕾拉也沒有再來學校上課。

  學校的校領導,老師來來回回好幾次去她家探病好幾次,藝術班裡的很多同學也去了,但似乎只有關係好的兩個女同學見到了蕾拉。

  不知道是不是倪珩的錯覺,他總覺得那兩個女同學探病回來之後,看自己的眼神就發生了變化,怪怪的,很不滿,甚至帶著些敵意。

  又過了兩周,元旦節假期後返校的第一天,早上倪珩一來到學校,就聽見同學們議論說,顧蕾拉已經辦了轉學手續,她要去巴黎了。

  那天晚上,倪珩在書房裡坐到半夜。

  他拿著手機,對著微信里的天鵝頭像看了很久,還是一條消息都沒有發過去。

  早晨他頂著昏沉沉的腦袋準備去學校,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出來一條消息。

  正是他昨天盯了一晚上的天鵝頭像發來了微信,只有短短六個字:

  【我要去巴黎了。】

  倪珩盯著閃動的光標看了很久,直接點出對話框,刪刪減減好幾次,最後他只回了四個字過去:

  【一路平安。】

  綠色的氣泡「咻」地浮到屏幕上。看著不帶感情,簡短的兩行十個字對話,男生的眉頭使勁兒皺了一下。

  他深深呼了一口氣,又點出對話框來。

  【聽說你媽媽認識非常好的醫生,希望你復健成功順利。等過一段時間,你一定還可以繼續跳舞的。以後】

  倪珩很慢的舔了一下唇邊,又把最後那「以後」兩個字刪掉了。

  他點擊發送,綠色的氣泡彈出來的同時,前面突然出現一個大大的紅色感嘆號:

  信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

  「什麼?你要去巴黎上大學?」倪裳一臉意外的看著兒子,「為什麼啊?」

  「想去國外念大學。」倪珩淡淡回答。

  「我們本來就打算讓你去國外上大學的,但你要去巴黎,不如去美國。歐洲那邊的大學肯定不如美國學校。」炎馳手裡的筷子頓了一下,突然想到什麼,「哎,你前段時間不還忙著申請藤校的冬令營嗎?怎麼一下又想去巴黎了?」

  倪裳也反應過來:「對啊……」

  倪珩放下手裡的飯碗,拿起餐巾拭了下唇角。

  「媽,我之前跟你說過,我一直都挺對旗袍工藝還有設計這方面挺感興趣的,你不也一直想讓我接手家裡的手藝麼。我覺得挺好。」

  倪裳立刻笑開了花:「好當然是好啦!不過你既然想學手藝,跟媽學就行啊,去巴黎幹什麼?」

  「想學老手藝,也想了解國外的服裝設計。」倪珩回答說,「巴黎那邊不也有你的工作室嗎,我去那兒,學什麼都不耽誤。」

  倪裳想了想,覺得兒子說的也挺有道理。

  當年她成立工作室算是大膽邁出第一步,發展海外業務是第二步,這第三步……可能交給期期去做了,說不定,還真能給他搞出什麼更不一樣的……

  「哥,你要去巴黎上學啊?」剛才一直埋頭乾飯的念念,好像把自己的反射弧也吃掉了,這才後知後覺,「那好呀,我以後一放假就去找你玩兒!」

  她歪了下腦袋,似乎又想到什麼:「誒,我想起來了,那個受傷的學姐,前兩個月是不是回巴黎了?就之前跟你——」

  偏頭對上老哥的死亡凝視,小姑娘立刻噤聲。

  這個家裡,能真正治住她的人,其實是哥哥……

  「誰啊?誰受傷了?」倪裳問。

  念念趕緊搖搖頭:「沒什麼。」

  **

  吃完晚飯後,倪珩上樓回自己的房間。

  他剛打開門,身後就嗖地竄出個人來:「哥!!」

  倪珩瞥了妹妹一眼,兀自推開門進房:「回你屋寫作業去。」

  念念置若罔聞,小尾巴一樣跟在哥哥身後,一臉八卦:「哥,你跟我說實話。」

  「什麼實話?」

  念念掛住哥哥一條胳膊:「你去巴黎上大學,是不是想去找那個姐姐?」

  倪珩目光一頓。

  念念將他一切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小姑娘猛得抽了口氣,驚叫:「我就知道!」


  倪珩嗤了一聲:「你知道個屁。」

  「你要再不去寫作業,我就去告訴媽,你昨天放學根本沒在學校,又偷偷去訓練場騎摩託了。」

  念念:「……」

  小姑娘哼了一聲,撅著嘴不情不願地走了。

  倪珩嘴角彎了下,拉開椅子坐到書桌前。他摸出手機,視線在屏幕顯示的日期上凝了一會兒,又打開微信。

  點開天鵝的頭像,他發出一條信息:

  【情人節快樂。】

  手機上依舊彈出對方拒收消息的提示。

  倪珩有些苦澀的扯了下嘴角,又打出一行字:

  【我依舊希望有一天,能在最高點與你再相遇。】

  **

  五年後,巴黎秀場。

  顧蕾拉剛剛完成她本年第二十場高定大秀。

  兩年前,這位名叫「Leila」的混血模特橫空出世,很快就成為了時尚圈和各大設計師的寵兒。

  一米七七的身高,外加那張辨識度極高,中外通吃的天生模特臉,使她能夠輕易駕馭各類風格的服飾。

  走秀結束,設計師帶著模特們一同返場答謝接受各大媒體的採訪。

  門口,顧蕾拉一眼就遙遙望到對面秀場的男人。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在她看過去的瞬間,倪珩正好也抬眼看過來。

  那雙沉靜幽深的黑眸,直直鎖定她。

  顧蕾拉心頭一跳。好在面上沒有露出絲毫慌亂,她跟上前面模特的步伐,施施然走回後場。

  直到開始換衣服卸妝,顧蕾拉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緊緊攥著手,掌心都恰出一層薄薄的汗。

  第幾次了?她已經忘記這是這一季的第幾次了。

  男人只要開秀展,日期就必然和他走秀的時間撞在同一天,場地也和她的離很近。

  像今天這樣……

  第一次看倪珩他時,她恍然如夢。

  他變化很大,身高好像又往上竄了一點兒,肩更寬,背更挺,完全是男人的身量與骨骼了。

  他又好像沒什麼變化,人還是跟復刻漫畫男主的一樣吸引人。少年時期身上那股高冷疏離的氣質,已經在漫長的時間中發酵成一種沉穩的,強勢的上位者氣場。

  「……沒有面上?不可能吧,你怎麼會沒有面上。」旁邊一位白人模特詫異驚呼。

  「確實是沒有面上。」另一個白人女孩不高興道,「一個中國的新品牌,沒有想到標準還挺高。」

  她的語氣里掩飾不住輕蔑與憤懣,接她話的同伴也是一樣的口吻:「也就是一陣風罷了。兩年後,哪裡還能再看得到。呵,他們懂什麼叫時尚……」

  顧蕾拉輕嗤,不輕不重的放下手中的霧。

  「中國的品牌怎麼了?」

  她咄咄反問:「你們對我父親的祖國有什麼意見嗎?需要我向總監反應一下,原來二位竟然種族歧視?」

  兩個白人女孩不說話了。

  禁止種族歧視在這兒可是政/治/正/確。甭管你心裡怎麼想,但只要你宣之於口,那就完了。

  顧蕾拉又上下打量她們片刻,明艷的唇微彎:「你們面試落選,我也很意外——」

  「像你這樣的資質,居然還好意思去面試。」

  白人模特氣結:「你——」

  她的同伴拽住她手腕,搖頭示意。兩人瞪了蕾拉一眼,扭頭走了。

  「懟得好!」一個中國女孩湊過來附和,「張口閉口中國不懂秀場,他們自己脫離茹毛飲血才多少年,切。」

  她是這場秀里唯一一位中國模特。亞洲人在時尚圈一貫處於劣勢底層,平時類似的話沒少聽,早憋了不知道多少氣。

  想懟,奈何不像蕾拉一樣有資本有底氣。

  「蕾拉,」黑髮女孩好奇,「你當初……怎麼會想著進入這一行呢?」

  她們這一行表面光鮮,背里不知道多少辛酸淚,蕾拉是外在條件和資質都很好——家世背景更好。

  她完全可以不用像她們一樣辛苦走場。

  顧蕾拉眸光微動,彎唇淡淡道:「就是好奇,想試著做做看。」


  **

  兩年前。

  「我不同意。」顧蕾拉的父親板著臉沉聲。

  她媽媽看了眼丈夫的眼色,轉頭對女兒溫聲道:「是啊蕾拉,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為什麼不可以?」顧蕾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纖細的右腳腕,「反正我也再跳不了舞了。」

  這兩年他一直都在復健,期間還去了瑞士和美國。可以說世界範圍內最好的相關醫療資源,她都已經得到了。

  旁人看來,她的腿已經恢復得不能再好——行走跑跳完全不受影響,一般的運動,跑步,游泳,甚至滑雪也都沒有問題。

  只是,她再也做不到踮著足尖高速旋轉,或者在空中大開大合地橫跳了。

  對於芭蕾來說,舞者的身體狀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就算不能跳舞,你還有很多可以做的啊!」顧父大聲說,「歌劇,舞台劇,要麼你再去學個珠寶設計,或者爸給你盤一個畫廊藝術廊……不都可以嗎?」

  顧蕾拉不為所動,平靜反問:「那為什麼做模特不可以?」

  顧父無奈地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在他和他那個圈子看來,模特演員歌手這些……總歸有點上不了台面的感覺。

  「我已經十八歲了,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主。」顧蕾拉看著父母,黑曜石一樣的眼裡沒什麼情緒,「我十六歲時你們可以強硬要我來巴黎,但現在,你們不可以再強迫我做任何事了。」

  桌後的兩人一怔,俱是沉默。

  「蕾拉。」顧母很輕地嘆出口氣,「當時爸媽想帶你回來,也是為了你能好好復健啊……」

  「我知道媽媽。」顧蕾拉點頭,「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現在我長大了,就讓我自己做決定吧。」

  「我再也不想,有什麼遺憾了。」

  回到房間後,顧蕾拉坐到躺椅上,又拿起手邊的雜誌,直接翻到折角的彩頁。

  男人的全身照幾乎占滿大半個版面。他穿著戴中衫立領的黑色西裝,抱臂看著鏡頭,又深又黑的眼睛仿佛刺穿鏡頭和紙面,直直探進她心裡。

  照片旁邊是倪珩的專訪大標題:《中國新銳設計師——讓世界都看到傳統旗袍之美》。

  他成了一名設計師。

  他居然,當設計師了……

  「等著。」顧蕾拉很輕地抽了下鼻尖,嘴角聳拉下來,不甘又委屈,「我一定,要用更好的樣子,重新站到你面前。」

  ——讓你後悔!

  等你看到一個更好的我,你會不會後悔?

  會不會還像以前一樣,喜歡我。

  化妝檯上震動的手機打斷了顧蕾拉的思緒。看到屏幕上經紀人的名字,她接起來。

  「『Heng』又發來面試邀請了。」經紀人開門見山道。

  「我不去。」顧蕾拉二話不說直接拒絕。

  「……你確定?」經紀人的語氣不太好,「我必須提醒你,這已經是你第三次拒絕這個品牌了。圈子裡要知道,對你的影響可不好。」

  顧蕾拉:「……」

  真是奇怪。她明明是為了想見他,才擠到這個圈子裡來的。

  可現在人就在那兒,她又不想去見了。

  第一次拒絕倪珩品牌的面試邀請時,顧蕾拉純粹是想撒撒氣——當初她出國他一句挽留都沒有,這幾年,他也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現在冷不丁就想見她,怎麼,難道還不允許她生氣嗎?

  可現在,她大概,是在害怕。

  怕他不像以前一樣喜歡自己了。

  怕即便她站在他面前,一切也已經物是人非。

  怕,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經紀人又開口:「我聽說,這是近期Heng在巴黎辦的最後一場秀。之後,他就要回國了。」

  顧蕾拉一愣:「他要回國了?」

  「嗯。這次你去嗎?你要去的話,我有把握,你一定可以拿到開場。」

  她沉默片刻:「去。」

  「我就按照一般的面試流程走,所以你不用告訴那位設計師,我會去。」


  **

  面試那天,顧蕾拉起的很早。

  準確來說,她是一晚上都沒怎麼睡著。

  面試地點在中央大道,第一家中式傳統旗袍工作室——那也是當然倪珩媽媽創立的旗袍品牌,在海外的第一間實體店。

  顧蕾拉很低調,到了地方後便直接上二樓,和其餘等待面試的模特們站在一起。

  經紀人看來也是真沒有把她來面試的消息告訴這邊,她沒有見到倪珩本人,負責面試的是他的副手。

  顧蕾拉等了很久,直到前面的模特們都完成面試,她才聽到自己的名字比較的。

  進去房間後,副手笑著跟蕾拉打了招呼,他沒有像往常面試一樣讓蕾拉走台步,而是直接將一個罩著防塵袋的衣架遞給她,請她先換上衣服再說。

  顧蕾拉不解,但還是拿著衣架進了更衣室。

  揭開巨大的防塵罩後,她頭腦和內心俱一震。

  好美的裙子!

  而且好獨特。

  裙子是露背長袖,領口附近都是白色羽毛,這樣她想起了芭蕾舞者頭上最常見的羽毛頭飾。

  裙擺有兩層。下層的白紗裙擺垂直腳面,雲霧一般仙氣飄飄,裙邊上的蕾絲,還秀了一圈精緻的紅色小草莓。

  草莓……

  上層的裙擺到大腿,面料更加挺括——有點像芭蕾舞者舞裙的感覺。

  最後,禮服的高領是旗袍立領的樣式,三顆一字盤扣精緻考究。這也是「Heng」一貫的特色。

  顧蕾拉想了想,先將一頭黑色捲髮都往腦後梳,紮成一個低髮髻,然後才換上禮服。

  一切整理妥帖後,她提著裙擺來到落地鏡前,呼吸不由一停。

  太合適了。

  感覺,就跟為她量體定做的一樣。

  不僅是尺碼合適,這條裙子的氣質,也和她相得益彰。

  是的,衣服也是有氣質的。

  Heng主打中西合璧的禮服長裙,很適合中西混血的她。

  他為什麼會打造出一個這樣中西結合風格的品牌呢?

  會不會,是因為……

  顧蕾拉及時止住思緒,自嘲般笑了下。

  她又開始像以前一樣自作多情,胡思亂想了……

  顧蕾拉抬手理了下立領,又提起層層疊疊的裙擺。

  「我好——」

  看到坐在外面的人,她立刻目瞪口呆。

  剛才面試她的副手不見了,房間裡的人都不見了,只有設計師本人,正靜靜睇著她。

  想她看到那本雜誌內頁一樣,他依舊穿一身中山立領的黑色西裝,這樣的服裝風格很適適合他,襯他清俊斯文的氣質。

  男人長腿微微交疊坐在椅子上,幽深的黑眸定定地,很深地看著她。

  顧蕾拉心跳停滯,腦中轟出長鳴,一片空白。

  恍惚之中,她又莫名想起那個聖誕晚會。

  那晚是她最後一次跳芭蕾,也是他第一次,為她伴奏。

  完美的完成最後一個動作,她帶著興奮與矜傲,迫不及待地回頭看鋼琴後的男人。

  那天,他就像現在這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時間,在這樣空間錯疊的對視中,被定格成漫長的一秒。

  他們之間一些隱秘的,縱橫的,圈圈繞繞的牽連與拉扯,也重新開始野蠻生長……

  倪珩很慢地眨了下眼,喉結滾落。

  「好久不見。」

  ——他的聲線也完全褪去少年時期的清潤,變得醇厚,低沉,很有磁性。

  顧蕾拉的心跳復甦,又比以往跳的都要強烈。

  「好久……不見。」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再簡單不過的問候之後,兩人相對無言,再次陷入沉默。

  倪珩抬起一隻手,對著屋內的空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穿著裙子走一下台步。

  顧蕾拉照做。轉過身時又不由失笑。

  他果然還是老樣子。


  永遠正事最大,公事公辦……

  走到房間的盡頭,顧蕾拉兩手掐腰,腰背挺直,長腿一步一跨,走出標準的台步。

  要死。

  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第一次見倪珩面前跳舞時候的窘迫模樣。

  明明只是最基本的台步,明明只是在房裡簡單走兩步,可她卻比大秀時還要緊張,手腳似乎都不協調了。

  顧蕾拉有些僵硬地走到椅子山的設計師身邊時,倪珩忽而掀起眼皮,沉鬱的視線直直看過來。

  她心裡突兀一跳,腳下的高跟隨之不穩——

  「啊——」

  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倪珩一個箭步走過來,大手一把扶住她肩膀。

  男人的掌心微熱,隔著紗綢布料,緊密熨帖她細膩的肩頸。

  「扭到沒有?」

  他醇厚的嗓音,也帶著關切的溫度,潮濕撲灑她耳畔。

  顧蕾拉耳垂和心尖皆是一燙。

  「沒,沒事。」她迅速甩開男人的手,往旁邊撤了兩步,「沒有扭到。」

  臉上急速升溫,窘迫的羞恥感後知後覺襲來。

  不,這不是她設定的重逢。

  說好的,她要讓他看見一個更好的自己。

  ——不該像現在這樣,台步僵硬,還直接來了個絕對笨拙的平地摔……

  顧蕾拉有些難堪地閉了下眼睛,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微微偏開腦袋,不和男人對視。

  但即便不看,她也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帶著重量和熱量,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倪珩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沒一會兒,他的那位副手就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袋冰。

  男人接過冰袋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軀緩落下蹲,單膝著地。

  顧蕾拉一愣,眼中又是一晃。

  以前她扭到腳那次,他也是這樣,蹲到她面前,細緻為她冰敷的……

  顧蕾拉眨了眨眼,鼻尖沒由來一酸。

  倪珩沒有著急放冰袋,垂落的眼睫盯著她裙擺下纖白的腳腕看:「都好了嗎?」

  他問她,抬頭時眼底有情緒克制翻滾。

  「你的腿?」

  顧蕾拉鼻尖的酸意更深。

  她咽了下發澀的喉嚨:「好了。」

  不,不好。

  我再也沒有辦法,在你的琴聲里起舞了。

  我再也不是天鵝了……

  倪珩唇邊很淡地扯了下:「那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顧蕾拉從男人的語氣,還有他彎唇的神色里,都聽出了一種安慰又釋然的意味……

  男人脫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冰袋掂了掂,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貼上她腳踝。

  高級衣料特有的觸感,帶著涼意在她的皮膚上慢慢沁開。

  心裡的酸澀同時滿漲到極限,瞬間決堤。

  顧蕾拉偏過臉,使勁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又彎腰拿過男人手裡的冰袋。

  「我自己來。」

  她起身,坐到窗邊更遠的椅子上。

  不再言語,纖薄的背影卻細不可察地,微微打顫。

  倪珩沒有跟過來。

  過了很久,男人的聲音才在背後響起,低沉的,帶出一點微啞:「很疼麼?」

  顧蕾拉緊緊抿著唇瓣,沒有回答。

  他也沒有再說話。

  房門在身後發出很輕地閉合聲響。

  顧蕾拉再也忍不住抽噎,淚如雨下。

  她握著冰涼的腳腕,將腦袋埋在膝間,輕輕搖了搖頭。

  不,不疼。

  疼的從來都不是腿。

  而是你不在我身邊的,這五年。

  **

  十天後,Heng品牌的大秀如期舉行。

  顧蕾拉穿著那條雙層旗袍立領的花裙,閉秀登台。


  她一出場,滿場驚艷,鏡頭與目光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想,她的展示沒有辜負這條裙子。

  也沒有辜負他的心血……

  走秀結束,倪珩作為設計師登場,和場上所有的模特站在一起。

  謝幕完畢,顧蕾拉正要轉身退場,身側的男人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怔然,懵懵跟著他走到T台中央,看到台下觀眾的神色,也同樣是不解的,訝異的。

  「下面,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身邊這件服裝的創作靈感。」倪珩在顧蕾拉身前攤開一隻手,「這條裙子,叫做『天鵝小姐』。」

  天鵝,小姐……

  顧蕾拉側眸,定定看著男人輪廓分明的側臉。

  他在微笑,娓娓道來:「我設計初衷,來源於一個很冷門的北歐童話。傳說很久之前,有一個女孩為了躲避嚴厲的父親和惡毒的繼母,半夜從家裡逃了出來。她誤打誤撞,闖進了天鵝堡……」

  顧蕾拉完全愣住,腦中一片空白。

  思緒又不受控地被拉回到那個傍晚,少年坐在琴前,安靜地聽她叭叭講述天鵝與王子的童話故事……

  「我喜歡這個童話。」倪珩最後如是總結道,「這個童話里的愛情不夠完美,但足夠寶貴。我想,但王子和天鵝小姐,從來都沒有放棄對彼此的守望和等候。我也相信——」

  他頓住,偏頭深深看身旁的混血模特,黑眸如海幽深。

  「只要是對的人,一定,會再次相遇。」

  「當然,這則童話並不是我的創作靈感。我的靈感,來源於我的天鵝小姐。」

  「早在四年前,我就開始設計這件裙子了。因為我知道,我和她,一定會有重逢的那一天。」

  倪珩側頭看了顧蕾拉兩秒,倏地笑了。

  「而現在,她就穿著這件『天鵝小姐』,站在我的身旁。」

  台下一片譁然,快門,閃光燈與轟然炸鍋的議論一時間響成一片。

  男人無視所有的喧囂,眼中只有身邊,已經紅了眼圈的天鵝小姐。

  他牽起她的手,認真看著她。正如很久之前,大膽的女孩站在主席台上放肆表白,眼中也閃動著明亮而專注的光芒。

  「顧蕾拉,我喜歡你,已經很久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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