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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玄翼收到了回信。
「主子說,若再有失職,就滾回邊境。」
信上,是玄楓狗爬的字跡,玄翼卻周身發寒,仿佛看見了主子那張冷沉的面容。
林大姑娘,於主子果然意義非凡,竟讓主子連她與姜玄祁的私情都視若無睹!
將信揉成一團,玄翼心中有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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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日趕路,林思棠身子早就吃不消了,只是從不曾表現出來。
因為如此路程,在北王府那些侍衛眼中,不過是小兒科,若是她提出休整,那些本就對她不滿的人,更要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玄翼。」林思棠挑開車簾,喚來玄翼。
「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林思棠看著頗為恭敬的玄翼,總覺得有些莫明,「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問,約莫還有幾日抵達青州?」
「快的話四日,慢的話五日左右。」
林思棠「哦」了一聲,神情略顯頹靡。
玄翼,「二少夫人可是身子不適?可需休整一日再趕路?」
林思棠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用了,還是快些吧,莫誤了婚期。」
大婚之日,是禮部早就擬定好的,距今只餘七日,沒有時間再供她耽擱了。
北王府本就對她不喜,不能再橫生枝節,挑剔生事。
玄翼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卻暗中吩咐趕馬車之人穩著些。
花轎緊趕慢趕,終是趕在第四日天黑之前入了青州。
林思棠提了數日的心放了下來,還好,一路不曾再生枝節。
入了青州地界,知秋四人下馬車隨行花轎兩旁。
耳旁有喧囂聲不斷,人多眼雜,林思棠坐在花轎中不能再如荒郊野嶺時往外張望,是以對外面情景只能靠知秋描述。
「姑娘。」知秋聲音壓的很低,「城門口設有北王世子的靈堂,不少百姓在此哀悼,張貼輓聯。」
林思棠怔了怔,在知秋的掩護下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往靈堂方向看了一眼。
此時暮色西沉,大街上已沒什麼人,但唯獨北王世子靈堂前,稀稀疏疏跪著六七人上香祭拜。
北王府迎親隊伍亦默契停住腳步,沖那靈堂躬身行禮,哀痛無比。
「知秋,讓玄翼停車。」
知秋領命去了,不一會兒,玄翼策馬而來,「二少夫人若是有什麼事情,可吩咐屬下去辦。」
「不,此事,需我親自來。」林思棠輕輕推開車門,從裡頭走了出來。
她一身大紅喜服,如霞裙月披,身姿窈窕筆直,衣帶瓊裾間踏下馬凳,朝靈堂走去。
那側臉白皙,宛若朝霞映雪,般般入畫。
不光是玄翼等人,連同靈堂跪拜的那些人亦齊齊怔住,偏頭看著霞姿月韻的女子,忘了反應。
知秋從腰間掏出一兩碎銀,從一旁小販手中買了幾根檀香燭,雙手遞予林思棠。
女子接過香燭點燃,盈盈下拜,「世子以身許國,乃我北涼梟雄,今林氏思棠,代皇城子民,於此祭君,感念世子大恩,楚囊之情!」
香燭插入香爐中,林思棠後退幾步,輕撫衣裙,跪墊叩禮。
知秋幾人忙效之。
先前靈堂祭拜那幾人,都看著林思棠那身大紅喜服,猜測著她的身份。
身著大紅大紫祭拜逝世之人,是為大不敬,可這女子神情虔誠莊重,並無絲毫鄙薄之意。
林思棠起身,在眾人視線中回了花轎中。
北王府迎親侍衛個個怔愣,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玄翼皺著眉,深深看了花轎一眼,吩咐繼續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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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她…她怎能穿著喜服祭拜世子。」一家酒館二樓,阿守趴在窗前看著花轎隊伍,氣惱非常。
「皇上賜婚,那套婚服是禮部所制。」
北辰硯手中捏著酒盞,視線隨著那花轎漂移,黑沉如墨的眸子暗潮浮動。
「…有什麼區別嗎?」阿守一腦袋漿糊。
北辰硯撇他一眼,吐出兩個字,「蠢貨。」
她言明是替皇城子民祭奠,又以禮部所制婚服上香叩跪,何嘗不對大哥的敬重,表達自己對朝廷的不滿呢。
玄楓,「禮部代表著皇上,林大姑娘此為,往大了說,是蔑視皇威。」
若是讓那位小肚雞腸的帝王知曉,林思棠身著御賜婚服,向北王府世子靈堂下跪,該會何等憤怒發狂。
只是卻清楚明白的向青州所有人擺明了她的立場!
「還是那麼玲瓏剔透。」北辰硯飲盡杯中酒,唇瓣噙著淡笑。
「主子,後日就是大婚,該如何安置林大姑娘?」
原定只是包了一家酒樓,可若主子真心要娶,那就不能如此寒酸敷衍了。
「安置在城郊莊子上吧。」
那是北王府初來青州時的落腳之地,於北王府意義非凡。
玄楓眸子動了動,再一次對林思棠有所改觀,「是。」
從舊宅出嫁,可見主子重視,林家這招替嫁,許恰巧歪打正著。
「那先前答應的紅綢鋪地,萬里空巷呢?」
北辰硯沉默片刻,冷沉面容浮上幽深。
「暫且不必,若…她提及,再來稟報。」
「是。」玄楓匆匆離開去追花轎了。
北辰硯卻一直喝到了天明才醉醺醺回府。
阿守扶著北辰硯回院子,一路上提心弔膽,生怕遇著了王妃。
卻還是於遊廊上被叫住了,「阿守,二弟這是怎麼了?」
阿守心都提了起來,回頭見是世子妃,頓時鬆了口氣。
「世子妃,主子心情不好,喝多了。」
世子妃王氏,是個溫柔嫻靜的大家閨秀,只是此時一身縞素,臉色蒼白,影響了她的秀美。
王氏視線落在了北辰硯的臉上,「可是因為昨夜,花轎入城一事?」
阿守怔了怔,不知該答是,還是不是。
若答是,那就是表明主子十分不待見未來二少夫人。
可依主子昨日反常,卻並非如此。
阿守一時沒有答對,「世子妃還懷著小世子,要保重身子才是,奴才就不打擾您了。」
說完,扶著北辰硯連忙走了。
王氏撫了撫高高隆起的肚子,眼中有無盡悲傷。
「夫君,若是你在,北王府應就不會如此委曲求全,受制於人。」
那意氣風發的二弟,明艷愛笑的婆母,還有寬厚嚴肅的父王,和樂融融的王府,便不會是今日這般光景。
「世子妃。」一婆子匆匆而來,滿眼心疼。
「您怎麼出來了?前些日子大夫還交代要您靜養呢。」
來人是北王妃的身邊人。
「後日就是大婚了,我怕母妃一人操勞不及,遂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王氏兩頰長了一雙梨渦,此時淺淺一笑,溫柔極了。
婆子卻紅了眼,「那些都有老奴幫襯著呢,什麼都抵不過世子妃肚子裡的孩子重要,那是世子爺唯一的血脈了。」
王氏悲苦一笑,「嬤嬤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的。」
喪子之痛,母親不會比她少痛一分,她是他的髮妻,理當替他孝順雙親,照料親人。
「王妃是怕您看了心裡難受啊!」婆子擦掉眼中淚珠。
王氏扯唇笑笑,「大局為重,我們都當往前看才是。」
她同世子北辰墨少年夫妻,伉儷情深,連紅臉都不曾有過。
這一月來,她有數次險些要追他而去,只是…又捨不得腹中之子。
「嬤嬤,吩咐下去,把這滿院白幡換成紅綢,聖上賜婚,我們當風風光光,體體面面迎弟妹入府。」
「是,老奴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