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霓當然未能走得了。
人還未至府門,便被繡衣使攔住,很快,被帶到了前院之中。
霍危樓泰然坐於主位,面上並不見幾分怒色,可只那一雙寒眸就令人心驚膽戰。
鄭雲霓下頜微揚:「侯爺,您應該知道,三月初七,是臣女與二殿下大婚之日,此乃陛下賜婚,若祖母未曾出事,這兩日我也該同祖母一起入京城了。」
霍危樓磨砂著手上的黑玉扳指,面上神色難辨,鄭雲霓一咬牙,「府上雖然死了三人,可這些都與臣女無關,侯爺扣押下臣女,難道臣女有可能是兇手不成?」
霍危樓沉眸不語,福公公笑眯眯的安撫:「大小姐,三月初七的大婚,如今才正月十五,此去京城,走水路都只需半月,倒也不必如此著急。」
鄭雲霓不敢冒犯霍危樓,卻未將福公公看在眼底,「公公,皇室大婚,禮節繁複,可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福公公仍是笑眯眯的,「雖不簡單,卻也不多麼複雜。」頓了頓,福公公溫和的道:「當今陛下大婚時,咱家為陛下牽馬,因此知道幾分。」
建和帝少年便被立為太子,大婚時能為太子牽馬,非親信不可為,鄭雲霓見霍危樓身邊帶著個內侍,只以為是長公主府之侍從,卻不想福公公竟是皇帝的人。
鄭雲霓抿緊唇角,小臉微白。
鄭文安面生薄汗的道:「侯爺恕罪,並非我們不守規矩,只是如今還未抓住兇手,侯爺也知道,雲霓的身份總要矜貴些,害怕她出事,這才想著還不如早些入京來得好。」
是二殿下未過門的皇妃,真是好生矜貴,福公公眉頭微揚,笑意更溫和了。
霍危樓眉峰都未動一下,「案情未清之前,誰也不能離開。」
鄭雲霓眉峰一擰,想說什麼卻又生生忍住了,半晌從齒縫之間憋出幾個字來,「好……那便聽侯爺的……」
鄭雲霓說完福了福身,轉身便出了前院。
鄭文安擦著汗道:「侯爺恕罪,雲霓小孩兒脾性,並非有意冒犯侯爺。」
霍危樓抬眸看過來,「讓鄭雲霓提前入京,便是那位玉嬤嬤給你出的主意?」
鄭文安一愕,嘴巴張大,卻不知該如何答話,「侯爺……這……這是在下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
鄭文安垂眸,神色有些惶然,霍危樓鳳眸寒沁沁的看著他,「事到如今,你該學學你四哥才是,安慶侯府本為簪纓之家,如今卻已是強弩之末,你三個哥哥都已故去,你若看不明白,便是將來二殿下當真成為太子,你安慶侯府又有幾日風光?」
鄭文安冷汗如雨而下,建和帝還未冊太子,太子之論乃是朝堂禁忌,可霍危樓卻敢如此直言,而他沒說錯,安慶侯府幾代人皆是庸碌,委實是氣數將盡,唯一的機會,便是二殿下立為太子,鄭雲霓成為太子妃,以後母儀天下。
鄭文安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侯爺,在下知道的,都……都已經說出來了。」
霍危樓睨著鄭文安,隨後擺了擺手令他退下。
鄭文安拱手行禮,離開之時背脊都顯出佝僂之態,福公公看著只覺唏噓,「這位五爺不是個善掩飾的,連老奴都看得出他有所隱瞞……這般拖下去,就不怕大小姐與二殿下的婚事當真要生出變數來。」
霍危樓眸聞言色微沉。
對安慶侯府而言,沒什麼比鄭雲霓和二殿下大婚更緊要,亦只有早日破案,鄭雲霓大婚時安慶侯府才不會遭人非議,可如此關口,不論是鄭文宴還是鄭文安,皆頗多遮掩。
莫非,侯府有何隱秘比鄭雲霓大婚還要重要?
霍危樓沉思片刻,叫來昨夜守衛祠堂的繡衣使,繡衣使道:「昨夜鄭五爺去祠堂,一個時辰之後方才離開,這期間,祠堂內毫無聲息,鄭五爺離開後,玉嬤嬤一直在鄭氏牌位之前念經,到了天明時分,聲息又失,不過此番只消失了一炷香的功夫,後來玉嬤嬤才回左廂自己寢處歇下。」
頓了頓,這繡衣使道:「侯爺,鄭氏祠堂內必有暗室,可要搜查?」
霍危樓指尖敲了敲椅臂,隨後眸色一定,「吩咐下——」
霍危樓「去」字還未出,一個繡衣使忽而大步入了前院,他步子極快神色凝重,一進廳門便沉聲道:「侯爺,祠堂著火了!」
「著火?」霍危樓凝眸,變故突然,可他此二字仍是沉穩若定。
繡衣使點頭:「是,著火了,火勢極大,救不過來了。」
霍危樓本打算不僅要搜查祠堂,還要搜查整個侯府,可命令還未出口,祠堂卻著了火,他眼底生出一絲暗芒,站起身來,抬步朝外走去。
安慶侯府本就有百多年的歷史,本為前朝親王行邸,後幾經輾轉被鄭氏買下,又重新修繕改造之後,才有了如今模樣,而鄭氏祠堂,尤其被重新翻修過。
百年松柏蔥蘢如傾蓋,可如今,祠堂屋頂冒起的火舌和濃煙,連松柏枝梢都燎的熊熊而燃,霍危樓人剛走到竹林之外,便知道這場火的確救不了了。
他穿過竹林,站在祠堂院門外時,四周的積雪被撲面而來的熱風烤化,小徑之上一片泥濘,玉嬤嬤鬢髮散亂的跌坐在遠處一顆老松之下,一臉的黑灰淚痕。
「奴婢有罪,奴婢愧對鄭氏列祖列宗……」
玉嬤嬤翻來覆去只此一句,面上驚駭愧疚交加,很快,鄭文安和侯府其他人皆神色慌亂的趕到,薄若幽帶著春桃,跟在二夫人和鄭瀟身後到了火場外。
人群中,霍危樓一眼便看到了薄若幽,她素來沉靜的面容上帶著一絲驚愕,顯然也不曾想到祠堂這等重要之地竟會著火,而很快,她以一種專業探究的眼神打量火場內外。
霍危樓心底的遺憾又浮了出來。
這時,鄭文安怒意沖沖的走到玉嬤嬤跟前,「嬤嬤!怎會著火?」
玉嬤嬤忙跪在鄭文安跟前,磕頭道:「奴婢有罪,奴婢昨夜為老夫人祈福到了天明時分才歇下,後來忽然就著了火,奴婢想救,可火實在是太大了……」
玉嬤嬤哽咽出聲,鄭文安見她如此,口中責罵也責罵不出了,只得走到霍危樓跟前道:「侯爺,祠堂常年點著長明燈,如今又天乾物燥的,想來是因為玉嬤嬤疏忽才著了火,讓您受驚了,您先去前院歇著,此處交給在下來收拾吧。」
鄭文安一臉的悲痛,霍危樓卻看也沒看他,「火勢從後廂房燃起,後廂房也會點長明燈?」
霍危樓進過祠堂,自知牌位皆放於正堂,長明燈亦點在正堂,然而此刻火舌吞吐飛揚,正堂後的一片屋頂已被燒的塌陷,多半是因起火最早的緣故。
火勢已蔓延開來,大有將整個祠堂付之一炬之感,鄭文安聽的此話,漫天四散的煙塵也擋不住他眼底的驚惶,霍危樓已吩咐繡衣使們,「四周搜一搜。」
繡衣使們依令而動,薄若幽聞言亦想走近些,可她剛往前走了兩步,右後方便響起霍危樓的聲音。
「你過來。」
薄若幽肩背莫名一麻,未回頭看,便知是霍危樓在叫她。
她轉身,果然霍危樓正睨著她。
薄若幽走到霍危樓身邊福了福身,「侯爺——」
霍危樓沒再應聲,目光亦重新落向火場之中,薄若幽先是莫名,繼而明白了霍危樓之意,她心底微動,未再往前去,只安靜往後站了些。
寒風呼嘯,火勢隨風而烈,轟隆一聲,連正廳屋頂都被燒的坍塌下來,這動靜驚的圍看眾人驚呼後退,煙塵瀰漫之中,薄若幽身前炙人的熱風卻是一滯。
她抬眸,便見霍危樓站在她身前,肩背巋然,似能遮天蔽日,一抹飄飄搖搖的黑色灰燼恰在此時悄然落在他肩頭,薄若幽心生意動,幾乎就想伸手為他拂去。
可這時,薄若幽鼻尖嗅到了一股子極淡卻刺鼻的氣味,她凝眸轉身,一眼就看到遠處無人顧及的玉嬤嬤望著著火的祠堂,眼神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