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佛誕,皇家頗為看重,建和帝不僅令兩位殿下去相國寺上香,還令內府出面,獻出七寶舍利塔於寺內供奉,霍輕鴻新入太常寺不久,建和帝也覺他須得歷練,便將此差事派給了他。
七寶舍利塔雖為佛門至寶,卻是鄰邦齊國所贈,多年來一直為天家祈福所用,此番建和帝獻出舍利塔,亦是彰顯對相國寺之看重,霍輕鴻本以為這差事稀鬆平常,不過是跟著走個過場,卻萬萬沒料到會在獻寶之時出差錯。
霍危樓到相國寺之時已是深夜,相國寺內燈火通明,包括主持和知客僧在內的數位寺內長老皆在方丈室內嚴面相候,而霍輕鴻焦急的等在門口,看到霍危樓的剎那,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的明眸大亮。
「大哥——」他快步迎上來,面上沉凝化作幾分委屈,還未說緣故,先癟了嘴。
霍危樓蹙眉道:「是何變故?」
霍輕鴻低聲道:「佛寶是假的。」
霍危樓一聽此言,面色頓時生變,「假的?」
霍輕鴻頷首,「主持慧能大師見過這件佛寶,他覺得此物為假,同來的兩位殿下知道此事,已經帶著內府的太監回宮稟告陛下了,我心知不妥,便叫人回去找大哥。」
霍危樓擰著眉頭進了方丈室,幾位大師迎出來,見了佛禮之後,帶著霍危樓去看那七寶舍利塔。
七寶舍利塔為方形單檐,由台座、蓮座、塔身、塔檐、剎頂構成,銀絲串起的金玉飾品鑲嵌其上,栩栩如生的花鳥魚蟲雕刻更非凡物,整件寶物寶相莊嚴,卻又華美萬分,剛看到此物,霍危樓便覺心神一肅,因從形制上看,實在與他印象里的七寶舍利塔別無二樣。
霍危樓看向主持慧能:「敢問大師,為何說此佛塔為假?」
慧能神色凝重,指著佛塔之上雕刻的水晶□□和水晶金剛杵道:「此七寶舍利塔在大齊萬佛寺內供奉百年,期間還曾供奉過一枚佛頂骨舍利,乃是大齊佛教至寶,八年前贈與大周,為皇室珍藏,這舍利塔之上雕刻許多走獸魚蟲,亦雕刻了許多佛家法器,□□與金剛杵便是其中兩樣,可這七寶舍利塔上的金剛杵應為一端三股的人形杵,可此處雕刻的,卻是一端兩股的人形杵,少了一股,便大不相同,此物為假——」
許是怕霍危樓不信,慧能又道:「三十年前,貧僧曾在大齊萬佛寺修法一年,最是知道這舍利塔是何種模樣,絕不會記錯,八年前大齊來使贈此物之時,貧僧還曾入宮謁見,彼時所見,亦是一端三股人形杵,貧僧記得清清楚楚。」
霍危樓再不敢置信,此刻也覺問題頗大,霍輕鴻愁眉苦臉的站在後面,「當年大周收到此物之後,一直保存在國庫珍寶司之中,怎會是假的呢?」
霍危樓擰眉道:「此事非同小可,宮裡若知曉,勢必要派人來查證。」
霍輕鴻抓了抓腦袋,「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霍危樓看了眼窗外漭漭的夜色,「你什麼都不必做,待宮裡來人。」
霍危樓說完此言,叫了個太常寺跟在霍輕鴻身邊辦差的小吏來,那小吏在太常寺已久,比霍輕鴻還了解衙內事物,霍危樓問起這七寶舍利塔這些年放在何處,可有從珍寶司內取出,那小吏道:「五年前曾取出過一回,是過年的時候,宮裡行祭天之禮,當時相國寺內的幾位師父也進宮祝禱過。」
這般一言,幾位大師皆想起此事,紛紛應和,霍危樓問起當日情形,慧能道:「當日未曾近前細看,不知當時此物為真為假。」
霍危樓又問:「此物在宮內大殿亦為太常寺負責?」
小吏道:「正是,當年是王——」
小吏的話戛然而止,又頗為心虛的抬眸看了霍危樓一眼,霍危樓如何不知此人在想什麼?五年前,太常寺卿乃是王青甫,而王青甫捲入十年前法門寺命案之中,在法門寺自戕而亡,當年的命案雖破,可當年法門寺舍利子的下落卻仍然不明。
霍危樓沉眸看向這七寶舍利塔,此佛塔同樣為佛門至寶,而倘若眼前佛塔為假,真的又去了何處?兩件佛寶的丟失,都有可能與王青甫有關,這是巧合嗎?
霍輕鴻在旁道:「照大師這樣說,這佛塔之上只有法器金剛杵雕刻的與真的舍利塔不同,那何人才能辨別的如此細緻?」
佛塔上走獸飛鳥雕刻的繁複而細密,一眾佛門法器點綴其中,若不細看,根本難以分辨到底是□□還是金剛杵,而尋常不懂佛門法器的人,更看不清一端兩股和一端三股的區別。
慧能沉思一瞬,「此佛寶聞名於世已久,早年間一直在大齊萬佛寺,且在萬佛寺內,也只有佛誕這樣的祭祀大典上才會出現,平日裡再身份貴胄的香客也難看到,因此,萬佛寺的主持、長老,又或者照看此佛寶的小僧必定知道,再來,貧僧記得世間有兩副佛寶圖流傳於世,一張在大齊皇室,另外一張當年一起被送到了大周來,如今多半也在珍寶司內。」
霍輕鴻明白過來,「這佛塔上雕刻的紋樣有幾百個,單單只是看上片刻,根本難以重新雕刻一個一模一樣的,除非有佛寶圖。」
「正是此理。」慧能頷首。
霍輕鴻看向霍危樓,見他神色凝重,便問:「大哥在想什麼?」
霍危樓先問:「此事可有其他人知曉?」
慧能搖頭,「只有我們在場五人知曉。」
在場僧人皆是相國寺管事僧,霍危樓便道:「此事暫不得告知外人。」
言畢,霍危樓又問:「大師可知道法門寺佛骨舍利丟失一事?」
慧能自然點頭,此事皇室雖然秘而不宣,可相國寺的幾位高僧卻是知道,當年佛骨舍利,為整個大周佛教之痛,皇室還請幾位高僧幫忙推斷其下落。
「那一枚佛骨舍利,和這七寶舍利塔可有淵源?」
霍危樓如此一問,慧能不由面露疑色,片刻之後搖頭,「並無淵源,當年供奉在這座七寶舍利塔之內的舍利子為佛陀留下的佛頂骨舍利,而法門寺內的舍利子,為佛指骨舍利,且法門寺的佛骨舍利現世之初便有五重寶函裝裹,與七寶舍利塔並無牽連。」
霍危樓聞言只覺自己多思了,可這時慧能道:「不過……萬佛寺的那枚舍利子幾十年前毀於一場大火,法門寺的佛骨舍利便是世上唯一一枚佛骨舍利,極為珍貴,而這七寶舍利塔在萬佛寺供奉百年,其受三世諸佛大智大悲之力加持,可說是三寶所依,是佛陀法身,倘若再有一枚佛骨舍利供奉其內,可說佛陀在世也不為過,阿彌陀佛——」
霍危樓便是不信佛,也聽的心神微震,此時夜色已深,霍危樓又問了些關乎今日佛誕的安排,確保今日一切章程無錯漏之後,宮裡果然來了人。
來的人是福全,一見到霍危樓,福全便道:「來時先去了侯府,知道侯爺先一步來了相國寺,小人便馬不停蹄到了,陛下已知道了,十分震怒,陛下有意令侯爺查證此事,這是陛下親自手書的諭旨。」
福全將一份諭旨交給霍危樓,霍危樓展開看完,道:「公公回去復命吧,今夜我留在相國寺查問寺內事宜,明日回宮向陛下稟明。」
夜色雖晚,福全也不敢多耽誤工夫,很快便趁夜離開了相國寺。
霍危樓留在寺內,並未查問相國寺諸人,反是將跟著霍輕鴻的幾個太常寺小吏依次問了一遍,問到最後一主事之時,霍危樓問:「王青甫被抄家之後,他的妻小,你可知下落?」
這主事從前得王青甫看重,也與王青甫一家多有來往,霍危樓這一問,果然令他神色緊張,「王大……王青甫的家被抄後,他的妻小搬了宅邸,卻還在京城內。」
霍危樓點了點頭,眼底露出了幾分深思,天明時分,霍危樓帶著霍輕鴻一行和假的七寶舍利塔離開相國寺,快馬加鞭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