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是不早,可吳襄在城外等候,薄若幽也不耽誤,穿了件厚斗篷便跟著侯煬出了城。
馬車剛走到相國寺山門之下夜幕便降臨下來,侯煬帶著薄若幽穿過山下小鎮,一路往小鎮西側的村鎮而去。
南山以下是大片的農田並一處村落,李紳離開飛雲觀後的落腳之地便在西側山腳下,沿著山腳下結了霜的小道,馬車最終在一處兩進的民宅之前停了下來。
這處宅邸比周遭許多村民的宅邸要闊達許多,灰瓦白牆,亦顯出幾分雅意,而此處距離小鎮要走兩炷香的功夫,不算遠,也並不近。
薄若幽推門而入,園內一片燈火通明,吳襄和何暢幾人從內迎出來,吳襄開口便道:「對不住你了小薄,這麼晚了還讓你來,不過只有你能幫我們斷定此處是否為案發之地。」
薄若幽自然責無旁貸,幾人一邊往屋內走吳襄一邊道:「今天天剛亮我們就在鎮子上找人了,因為拿了畫像,動靜也不大,這人多半是聽到風聲所以臨時逃了,後來我們遇到了一個挑貨郎,他在附近挑著擔子賣瓜果,他說他認得此人,又給我們指明了方向。」
「後來便找到了此處,這裡瞧著尋常,可內里卻大有乾坤。」說著入了正廳,吳襄指著正廳北面的牆道:「這後面是臥房,左右兩側廂房一處為書房,一處為暖閣,因是獨居,也還算整齊乾淨,你跟我來——」
他腳下方向一轉,往書房而去,到了書房,薄若幽一眼看到西側牆上有個一人高的門洞。
吳襄指著門洞道:「原本此處放著書架,移開了之後便漏出門洞,這裡面是個做法事的地方,你進來看。」
薄若幽一走入那昏暗的甬道便覺透不過氣,一股子刺鼻的香燭燈油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血腥味揮散不去,又因暗無天日室內不通風,格外還有些潮霉之味。
甬道不到十步,很快薄若幽看到了一片昏黃的光,這處暗室不過十丈見方,周圍牆壁全用道家喜好的明黃之色塗滿,地上則鋪著正紅黼黻,經幡從房頂之上垂下,其上硃砂寫就的符文彌補,整個暗室,莫名給人以壓抑驚悚詭誕之感。
薄若幽很快注意到了正中間的石制貢台,整個道場無供桌,而是一處立於正中,有半人高的方方正正的高台,其上四周香燭環繞,亦是在此時,薄若幽看到了從房頂垂下的兩條鎖鏈,她心底不由突的一跳。
腳踏著正紅的錦毯往前,貢台下有一處明黃繡雲紋的跪墊,怎麼看,這都是一處道家齋醮之所,吳襄揮開垂下來的經幡,指著貢台道:「你過來看,這其中有不少血色——」
薄若幽快步上前,走到貢台之前一看,便發現這貢台正中有個凹陷的八卦石盤,石盤之上經文密布,此刻被一片血痂覆蓋,依稀能看出兩個古老的篆體字,薄若幽掏出帕子去捻了捻干成深褐色的血痂,很快點頭道:「是人血。」
說完她抬頭,從頂上垂下來的鎖鏈為鐵鑄,末端連這兩三寸寬的鐐銬,薄若幽想到文瑾手腕上的淤傷道:「和文瑾遺體上的傷痕基本符合。」
吳襄繼續道:「我們也查證過,這香和蠟燭都是寺院道觀之中所用,且都能燃燒在兩個時辰左右,這石台之後有一個豁口,血都流向了石台之後。」
薄若幽繞著石台往後走,很快看到了一處低洼的好似水池一般的所在,水池內有兩盞石鑄燭台,其內有燃燼的燈油,而水池內此刻黑汪汪一片,竟然全都是乾涸的人血。
薄若幽此時抬眸看頂上垂下的經幡,又將最近的一片經幡拉至跟前看,待離得近了,這才看清經幡之上寫符文的並非是硃砂,而是顏色久經時日,暗淡下來的血跡,她雖不懂經幡上寫的符文含義,可這樣一個詭異之地,自不會尋常的道家齋醮之處。
薄若幽上前仔細查看垂下的鎖鏈,又去看貢台周圍的蠟燭,「六七歲孩童身上所有血液加起來不到一鈞,而若失血過多,不到兩個時辰便會氣絕,正合他此番齋醮時辰,鎖銬與文瑾身上的傷基本吻合,倘若能找到文瑾遺失的鞋襪和兇器,基本能斷定此處便為案發之處。」
「找到了!」吳襄指著西北方向,「這院子後面有處空地,剛才我們來的時候,發現有一處心動土之地,裡面正是文瑾遺失的鞋襪,應該是在他當日棄屍之時遺落在家,後來回來之後才發現只好挖個坑埋掉,此外在外面的衣櫃之中,發現了道士穿的天仙洞衣,這般法衣,乃是行大道場才會穿,適才我檢查過,上面有血跡。」
「面具也找到了,不僅找到了那猴王面具,還有當日文瑾帶的狐仙面具,還有些別的,你來看——」
吳襄轉身朝外走,薄若幽自然跟上,待走出甬道,方才深深呼出一口氣,他帶著薄若幽走向暖閣,暖閣內櫃閣門皆大開,而靠窗長榻上放著他適才所言的天仙洞衣。
這件天仙洞衣華美不可方物,對襟無袖披,全衣為紫氣東來之色,又用金銀線繡著仙鶴麒麟、八卦寶塔,日月星辰等吉祥紋樣,在旁另有搜出的道觀道巾,而在猴王面具和狐仙面具旁,則放在一隻撥浪鼓,一把佩劍和一個造型古樸的三清鈴。
吳襄又道:「還搜出了些魚鼓,拂塵,陰陽環,都是道家所用法器,與案子有關的便是這些了,撥浪鼓和面具是早前提到的,面具會令人找到的老伯核實,看看是不是出自他之手,這佩劍頗為鋒利,劍尖之上有血跡,許是當日刺死者所用,還有這鈴鐺,不知是否和明公子提到的鈴鐺聲有關——」
吳襄說著,拿起鈴鐺搖了一下,鈴音清脆悅耳,可剛聽到這道鈴聲,薄若幽便覺有針尖在心頭扎了一下似的令她心腔一陣抽痛,她連忙出聲,「捕頭,人可抓的回來」
吳襄放下三清鈴,「他宅子裡的金銀和常穿的衣物都不見了,分了兩個方向去找,一個去往南下碼頭,一個去往洛州旱路方向,他有病在身,應當受不住折騰,且問了附近的百姓,說他家裡本有一輛青布馬車,眼下也不見了,因此只管查馬車便是,是好追捕的。」
薄若幽略微安心,又看這處宅子,宅子看著雖整潔雅致,卻並非新宅,「他是去歲被趕出飛雲樓的,這宅子是何時置辦的?」
「問過周圍的百姓,他們都不知道,一直知道這宅子有人,卻沒見過宅子主人露面,不過那個挑貨郎說,李紳開始在他那裡買東西,是今年七月份之後,因為不喜來集市,所以在他那裡買些常用之物——」
「七月之後?」薄若幽蹙眉,「倘若他一直在此,沒道理七月之後才開始買,那他早前如何解決溫飽?倘若他人不在此處,那在此之前又在哪裡?」
吳襄道:「這些,等將人抓回來審問後便可得知,周圍還待走訪,這宅子的來路也要在做查證,再等兩日必定清楚。」
吳襄又令薄若幽幫忙看著確認物證,而後便令衙差們收拾將物證帶回衙門,薄若幽站在長榻邊上,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三清鈴上。
這三清鈴高約六寸,黃銅打造,上有「山」字型手柄,下有口徑兩寸半的鈴鍾,鈴內有舌,鈴面上雕刻著經文、符咒和三清神像,光鑒照人,薄若幽鬼使神差得將這三清鈴拿了起來,輕輕一搖,清越的鈴音便好似靈蛇一般鑽入了她耳里,她心口一緊,忙將這鈴鐺遞給了收撿證物的衙差。
時辰已至子時,暗室內的經幡符文都被摘下,壓抑驚悚之感不由得淡了許多,薄若幽進去站在黼黻邊上看著,道:「還需得請個道長來看看,看這法壇是否另有玄機。」
吳襄頷首,「正是如此,我尋思著這人是將文瑾當做祭品了,也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邪門歪道,還偏對小孩子下手,當真是可恨。」
薄若幽看著這道場被拆除,待所有物件被拿出去,便只剩下當中的貢台和那血池留著,這暗室一看便是專門為了做法事而打造,尤其房頂上的將人吊起來的鉤鎖,更非尋常人家會造的,薄若幽盯著那鉤鎖看了半晌,指了指道:「捕頭,最好派人看看上面,其餘地方可作假,可這鉤鎖會生鏽,看看鏽跡,便知此物釘了多久。」
吳襄倒是沒想到此處,便令人出門尋來木梯上去看,等了片刻,有衙差從遠處農家借來了木梯,侯煬自告奮勇爬上去,借著燈火一看,卻狐疑道:「這鎖鏈固定支出不見鏽跡,我估摸著,沒到半年。」
薄若幽秀眸瞬時沉了下來,「這宅邸即便日久,可他若不止一次行兇,那往日行兇之地也一定不在此處。」說完她涼聲道:「可一定要活著將人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