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山北水南為陰,道長,您這山是什麼山?」百里玦問道。
「小師傅有些見識,是會稽山啊。你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裡麼?」
「這個啊,確實從穿越過來之後,沒有怎麼關心地理位置。」百里玦抓著頭上僅有的幾嘬毛,自言自語,「南鎮越州會稽山可是名山啊。」
「你不知道自身所在,卻對自身所在有了解,屬實有趣。不過,你說的穿越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麼。嗯~,啊~,就是仙人穿雲海,越夢山,託夢之法。」百里玦支支吾吾編起瞎話。
看百里玦又扯起謊來,山陰道人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小師傅你可知道,安祿山此時是何官職?」
「道長知道安祿山?」
「怎能不知呢?安祿山此時應任范陽節度使了吧。」
「范陽?范陽在哪?」
「舊稱幽州。」山陰道人解釋道。
「啊,京津冀。」
「何為京津冀?」山陰道人滿臉問號,歪著頭問。
「就是太行山以東,黃河以北的平原。」
「小師傅對地理有獨到的理解啊。」
「別小師傅小師傅的了,咱們之間差了好多歲數。道長您叫我百里玦或者小百里就行。」百里玦岔開話。
「那安祿山何時起兵反叛?」山陰道人又把話題轉了回來。
「大概在楊國忠上台之後吧。」
「楊國忠是何人?」
「現在是大唐的皇帝是誰啊?宰相又是誰?」
「現在是天寶三年,李公任尚書右僕射。」
「李公?」百里玦不知道唐朝誰叫李公。
「就是李哥奴、李林甫。」
「啊,找到了,罪魁禍首找到了。不過也是個背鍋俠。」
「小百里,何出此言啊?」
百里玦想直呼「唐玄宗」這個廟號,然後想起古人這麼叫是大不敬,況且現在皇帝人還活著,連忙改口:「皇上前期勵精圖治,能開創開元盛世,確實不容易,但是盛極而衰,很多禍患就潛藏在繁華的大唐中。」
「如今的大唐國強民富,兵甲充足,疆域遼闊,八方來朝,哪裡能看到衰落的跡象呢?」
「一個國家衰落,當然不是三兩句能說的清楚的,所以說李林甫也是背鍋俠。」
「究竟什麼是背鍋俠?是一位俠客麼?」山陰道人好奇地問。
「就是說為他人承擔罪責的人。李林甫雖然是個專政弄權的小人,但是一國之亂,也不賴他一人。」
「小百里,你就不怕我是李公的熟人,回頭把你背後誹謗之言說給他?」
「啊?不是,都說了是神仙說的,跟我沒關係啊!」
「好了好了,你一黃毛小兒說的話,別人也未必信啊。」
百里玦和山陰道人想到了一起:「這種話,除非抱有某種政治目的,否則誰會聽一個小毛孩的話呢?」於是二人便更加大膽了。
「那究竟是誰的責任呢?」山陰道人問。
「這責任也分主要責任、次要責任,原因也分直接原因、間接原因,條件也分決定條件和重要條件。」百里玦把上輩子思政課和寫論文的模板套了一遍。
「那小百里師傅可否為老朽傳授機要?」
「師傅可不敢當,我叫您師傅才是。不過我說的東西,可能和您,還有這時候的讀書人的觀念完全不一樣,怎麼說呢?標新立異,對,標新立異。甚至有些大逆不道。您聽了可別打我,就當是神仙說的,啊不,就是神仙說的。」推託一下,山陰道人答應後,百里玦開始了分析。
「《三國演義》說,哦,不是《三國志》,是元末明初的一部小說,您別打岔。《三國演義》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講的就是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周朝是周天子和諸侯國,漢朝有七國之亂,玄幻的晉朝有八王之亂,之後是隋唐,隋唐之後就不說了,總之,中央與地方矛盾至今仍未解決。過往君王解決這個矛盾的方法主要由三類。一是漢武帝的推恩令,被稱為『史上第一陽謀』,核心思想就是利用了人們『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思維,讓諸侯國專注於分蛋糕,而不是做大蛋糕,什麼是蛋糕?換成胡餅您就明白了。二是地方官的選任監察制度,通過科舉取仕,可以讓地方官一定程度上擺脫地方氏族影響,流官制更是讓地方官員無法世襲傳承其勢力。什麼是流官制?就是讓不是本地人的官員在當地為官,並且官位爵位不能世襲,還要讓這些流官不停地到異地任職。咱們唐朝不是也有御史來考察地方官政績好壞麼?對,就是監察御史。講流官,相對的還有土官,就是當地的官。那些流官如果要升官,肯定要應對御史的監察,但是土官就守著自己家鄉氏族的地,也不想到外地任職,更不想入朝為官,地方勢力盤根錯節,監察就不好監察了。所以官員的監察也是中央應對地方頭疼的地方之一。第三就是功勳制,具體來說主要指軍功制。說到底,造反得有兵,而因為軍功封侯拜將,成為一方勢力,是最容易用兵的。在王朝上升期,掌兵之人可以靠軍功換得功名利祿,但是,版圖擴張總是有限制的。如果不打仗,那些手中握有利器的人如何加官進爵呢?」
「小師傅說了一大段,沒有具體說大唐為何衰落啊?」山陰道人看著這個娃娃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段話,還夾帶著陌生的詞彙,只能在震驚之餘,頻頻插嘴提問,「來,阿明,快去取水來,小師傅口渴了!」
咕咚咕咚幾下喝完一大碗水,百里玦繼續講:「剛才說了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其實就是在說安祿山為何要反。表面上看是楊國忠和安祿山爭寵,楊國忠用權,安祿山就用兵。實際上,一個國家發展到當前的極限,地方和國家都到了增量逐漸減少的時候,地方要繼續增長,就得向外,要不然養活不起那麼多人。地方向外擴張,不就是造反麼。什麼是增量?打個比方,今年糧食比去年多幾十斤,這幾十斤就是增量。同樣的道理,軍隊如果向外打不下去了,不裁撤將領軍隊,那將領還能向哪裡用兵?換個角度,如果追求升遷的地方官依靠政績入朝為官的機會越來越少,朋黨、豪強氏族、反叛不就起來了?」
「醍醐灌頂,醍醐灌頂啊!為官數十載,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山陰道人搖著頭感嘆,「這麼說地方反叛難以避免了?」
「也不是。說到底,本質上就是階層流動和資源分配的問題。就是說,如果中央能夠廣納賢才,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做大胡餅上,就又是一個上升期。」
「那如何廣納賢才,又如何做大胡餅呢?」
「如果要階層流動,就要改革科舉和戶籍,科舉要招攬一些在農業、工業、商業和科學方面的人才。什麼是科學?嗯~,怎麼解釋呢?就是用數字去算萬事萬物的學問,但是必須要經過實驗檢驗。改革戶籍制度,就是向士農工商所有籍開放入仕機會。其實說起來,思想教育對於一個組織來說,確實尤為重要,所以說以儒家作為正統並不錯誤。問題就出在,一方面要以儒取仕,另一方面在入仕後主要看的不是儒家,而是權謀。我記得,孟子曾說,百里奚舉於市,我們本家老祖宗當初也因為自己的戶籍而無法在楚國施展抱負。咱們唐朝不是有李太白麼?他不也因為商籍出身,無法致仕?」
「你說太白?哈哈,謫仙人啊!」
「李白的才華即使如銀河星落,也無法通過科舉取仕。到頭來誰也不知道李白從政的話能幹成什麼樣。」百里玦提起李白,臉上是止不住的敬佩和惋惜。
「確實如此,也怪老朽。」
「怪你幹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小師傅,你繼續說。」
「軍隊改革我就不熟了,只不過大唐屯田戍邊雖是千年之策,但地方軍與糧稅一體同源,地方節度既掌兵,又掌糧稅,毫無節制,若反叛,短時間很難鎮壓。起碼地方兵權與糧稅、官吏的管理要分開。」
「小師傅今日一番話,確實點醒老朽,可惜老朽已不在廟堂為官。」
「對了,還沒有問您,之前當的什麼大官啊?」
「也不是什麼大官,編纂圖書的小監罷了。我觀小師傅奇思妙想如此,不知家學淵源啊?」
「啊?就是問我家麼?我家雖然是能夠科舉的農籍,但是我家窮啊,哪裡上得起學。更不要說我一個現代人,雖然以前對古文詩詞很感興趣,看了好多,但是讓我被綱常倫理洗腦,算了吧。」
「現代是什麼朝代?宋、元、明、清之後的朝代麼?不管什麼朝代,小師傅如果有意致仕,我這裡還是可以幫得上忙的。而且小師傅也說了,喜歡古文詩詞,我這裡也有些藏書,如果小師傅以後還能配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聊聊天,我這裡的書都可以給你看!」
「聊天倒是沒問題,能看書就最好了!不過,主要還是關心有沒有胡餅吃!」百里玦笑得合不攏嘴,因為自從穿越到此後,飲食帶來的水土不服就一直折磨著他,更重要的是吃不飽。
「對了,我也有個小娃,乳名小瓜子,回頭可以跟你們一起玩耍,就是不要再鑽狗洞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