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道姑
秋日涼。
院子裡,婆子指揮著幾個小丫鬟搬花盆,將正正要開的菊花依次列好。
一面叮囑著,婆子一面轉頭往屋裡看,透過半開著的窗戶,與裡頭的二夫人季氏對上了視線。
婆子趕緊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季氏只睨了她一眼,就挪開了目光,從汪嬤嬤手中接過了茶盞,輕抿了一口。
熱茶下肚,季氏神色舒緩了些:「老汪啊,我們永寧侯府上上下下,並一塊也沒有多少人、多少事,怎麼處理起來,就這麼累人呢?」
汪嬤嬤道:「夫人是事事用心、親力親為。」
「用心了,不一定有人記得好,若不用心、出點岔子,就全是我的錯了,」季氏輕哼了一聲,「吃力不討好,偏連個能接手的人都沒有。」
季氏又抿了一口茶。
中饋總得有人掌著。
前年,永寧侯夫人稱年紀大了,操勞不動,把掌家大權放了。
府里,長媳過世後,長子並沒有續娶一位,季氏作為二兒媳,順理成章成了接掌之人。
季氏心裡歡天喜地、明面上推了三推,總算把這個香餑餑接下了。
那個時候,她確實認為掌中饋是香餑餑。
現在……
季氏只想沖前年的自己翻兩個白眼。
做一個只知吃喝,有事兒討婆母開心,沒事兒自己尋開心的兒媳婦不好嗎?
為什麼要辛辛苦苦從早起忙到歇覺!
「累死個人!」季氏忿忿。
汪嬤嬤想了想,道:「原是府里沒有其他人能操持,這會兒,夫人,不如交給大姑娘?」
「大姑娘?」季氏撇了撇嘴,「我們是永寧侯府,不是天一道觀,倒也不是我這個當嬸娘的低看她,聽說她理道觀都理得不怎麼樣,理侯府,我怕她給我理虧了。」
沒錯。
他們永寧侯府的大姑娘秦鸞,還是一位道姑。
秦鸞幼年,拜了一位師父。
最初在家中修行,八年前,隨師父去了觀中,逢年過節只簡短家書送回來。
待師父雲遊後,觀中大小事務,聽說就由秦鸞掌著了。
季氏原以為,秦鸞還得有一兩年才會下山,沒想到,上月末,這位大侄女忽然送信回來,說是奉師命、要回府了。
府里見信,便安排了車馬,去觀中迎接。
昨日,秦大姑娘剛剛抵達。
「說起來,」季氏壓住了聲音,問汪嬤嬤道,「打聽出來了嗎?到底是什麼師命,她又和老侯爺、老夫人說了什麼?」
汪嬤嬤搖了搖頭。
大姑娘昨兒一進府,就去拜見了永寧侯與侯夫人。
祖孫三人,閉門說了快一個時辰。
二夫人對此好奇極了,偏偏,侯夫人那院子裡,輕易打聽不出消息來……
季氏抿了抿唇,道:「她忽然回來,太反常了,我這心裡啊,七上八下的,總覺得要出什麼大事兒。」
「能有什麼大事?」汪嬤嬤寬慰道,「奉師命,師命還能讓她翻天覆地不成?夫人您在她幼時不曾虧待,現今也不圖她什麼,說穿了,往日無冤近日無讎,您不用擔心。」
季氏琢磨著汪嬤嬤的話,喃喃道:「也是。」
汪嬤嬤又道:「不過,夫人說得也有道理,大姑娘沒有接觸過府中中饋,貿然交給她,確實不妥,這個家啊,還是要靠您多出力。」
季氏不願多想中饋,只問:「她這時候在做什麼呢?老老實實待在自己院子裡?」
「大姑娘在自己屋裡,」汪嬤嬤頓了頓,「只打發錢兒出去採買了。」
季氏奇道:「還得讓個大丫鬟去採買?底下沒人做事了?」
「門房上也這麼問了,」汪嬤嬤答道,「錢兒說,大姑娘要的東西細緻,採買的媽媽們未必懂,她跑一趟,也正好回去看一眼她老子娘。」
季氏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汪嬤嬤乾巴巴笑了笑:「黃紙、硃砂、煙墨。」
季氏:……
行吧。
她確實不懂,採買婆子們也不懂。
可是,買這些回來是做甚?
大姑娘回府,是來貼符的?
「難道、難道,」季氏下意識吞了口唾沫,「我們府里,有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汪嬤嬤亦是臉色一白,心中害怕,嘴硬道:「夫人可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老侯爺一生戎馬、血氣重,有老侯爺在,我們府里怎麼會出不乾不淨的東西。」
「啊呀,寧可信其有,」季氏在汪嬤嬤胳膊上拍打幾下,「你去大姑娘院子裡看看,她若畫符,你多討幾張回來,我收著以備不時之需,去、趕緊去!」
這位大侄女,理中饋的水平不行,但想來,畫符應該還靠得住吧?
畢竟,當了好幾年的道姑,畫符是基本功了吧?
東園裡,秦鸞站在書案後頭,提筆描畫。
錢兒心中痒痒,又不敢打攪她,只能探著腦袋,以手為筆,跟著胡亂比劃。
雖然看不懂,但是,自家姑娘裁黃紙、備符水、化符墨,落筆一氣呵成,看著就厲害極了。
等秦鸞放下筆,錢兒忍不住問道:「姑娘,這些符紙有什麼效果?」
秦鸞抬起眼。
她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型如月,自帶笑意。
「哪有什麼功效,」秦鸞慢悠悠道,「不過是日課罷了。」
錢兒唉了一聲,追問道:「姑娘誆奴婢呢,符紙明明頂頂厲害,什麼貼上就動不了,貼上就說不了話,貼上就渾身瘙癢。」
秦鸞打量著錢兒:「我上山這幾年,你在府里都看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錢兒眨巴眨巴眼睛:「真沒有功效?」
「你啊,」秦鸞把符紙收攏,「少看些鬼怪誌異吧。」
錢兒失望。
姑娘上山修行時,沒有帶任何人手,錢兒自然也留在府里。
平日收拾院子,活兒少,這幾年裡想的最多的,就是姑娘練就了什麼本事,又有什麼能耐。
沒想到,全是誌異里瞎編的……
外頭傳來了汪嬤嬤的聲音,錢兒迎出去。
汪嬤嬤笑眯眯問:「大姑娘在忙什麼?」
錢兒順著答道:「剛畫了符紙。」
意料之中的答案,汪嬤嬤卻不禁打了個寒顫。
果然,秋天的日頭不夠大,怪涼颼颼的。
「畫了多少?」汪嬤嬤一面走,一面問,「有多的嗎?我來討幾張。」
錢兒張了張嘴,還來不及說什麼,汪嬤嬤就已經大步流星進了屋子,只留給她一個迫不及待的背影。
「可,可是……」錢兒垂下肩,「姑娘說符紙沒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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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