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行禮,低垂著眉眼只瞧見那人腳踩一雙繡著祥雲紋的黑面緞靴,衣擺的料子溜光水滑,僅看質地就知道價值不菲,上面繁瑣的暗紋在燈火下隱隱泛著光。
「火頭營這個時辰還開灶?」
姜言意聽見對方問話。
音色低醇冷冽,仿佛是冰天雪地里一道北風在心上豁了個口子,只叫人感到無盡涼意。
姜言意一時間也分不清他是在責問還是單純詢問,但對方都在這個時間點找過來了,必然是知曉私灶的事的,不可能隱瞞過去。
她硬著頭皮道:「開的,不知軍師想吃點什麼?」
她低著頭,沒有看見對方在又一次聽見她喚自己「軍師」時,眉峰不著痕跡蹙了蹙。
良久的沉默後,姜言意才聽得那道冷冽的嗓音再次響起:「一碗餛飩。」
她如蒙大赦,趕緊道:「您稍坐一會兒,餛飩馬上就上來。」
姜言意本就擔心他降罪開私廚一事,又因著對方氣場迫人,光是站在這裡就叫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這一會兒功夫,後背就已經爬滿冷汗。
好不容易得了他這句話,姜言意立馬起身回營房做餛飩,轉身時視線不經意掃過這位軍師,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這位軍師生得也太……美了些!
沒錯,就是美!
姜言意生平第一次想到用「美」去形容一個男子,只不過這種美裡帶著尖銳砭骨的冷,仿若寶劍尖上的霜雪。
起風了,掛在營房門口的風燈被吹得搖搖晃晃,灑下迷滂滂一片昏黃。
他就這麼站在那團光下,一雙鳳目微微上挑,額前的碎發散落下幾許,神情冰冷而散漫,墨袍上用暗紅與赤金雙線繡成的暗紋在燈下閃著微芒,矜貴又清冷。
姜言意在他側目望過來之前收回視線,趕緊捂著撲通直跳的小心臟鑽進了營房。
現在讓她穿回去多好啊,以後看小說男主都有臉了!
封朔望著營帳前還在晃動的帘子,輕輕一挑眉。
他厭惡別人打量自己的容貌,但這小廚娘反應倒是機敏,警惕得跟兔子似的。
他隨便尋了張桌子,走過去一撩衣擺坐下。幾個當值的火頭軍束手束腳上前伺候,倒茶時手抖得厲害,還灑出去幾滴。
他們暗嘆大將軍身邊果然是藏龍臥虎,一個軍師的氣度都不亞於王侯將相。倏不知,此刻坐在這方小桌前的,正是他們的大將軍。
封朔從郎中那裡得知自己拿到的那張菜譜是胡寫的,找府上的廚子驗證後也確如郎中所言,頓時怒不可遏。
大晚上回軍營本是想綁了那膽敢愚弄他的廚子,但騎馬到西州大營的這一路,倒是讓他冷靜了下來。
火頭營的廚子絕對沒那個膽子愚弄他,此事或許另有玄機。
路上見好幾個西州大營的兵提著吃食回營,言語之間提及火頭營私灶什麼的,想到自己剛接手西州大營,還沒來得及管控軍中伙食,這才起了順道過來看看的心思。
誰料剛到這裡,幾個小兵見著他就一口一個「軍師」的稱呼他。
火頭營的人都還沒見過他,不認得他並不奇怪。
但怎會把他當成了池青?
封朔索性也沒糾正他們,打算回頭再問池青此事。
他不動聲色打量著火頭營,目光凜冽。
在軍中開設私灶,實在是不成體統。
從明日起,火頭營的人有必要全換了!
他正思索著,不妨營房大門前的帘子又被人掀開。
方才進去的小廚娘端著一盤焦糖色的糖炒栗子走出來,將盤子放到了桌上:「餛飩的皮和餡兒都得現做,您先吃些糖炒栗子墊墊。」
言罷又一福身退下了。
容貌姝麗,舉止落落大方。
封朔看著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這副規矩做派,怕是大戶人家才能教出來的,怎到了這邊關軍營里當廚娘?
他垂眸看身前的這盤糖炒栗子,栗子殼兒油光鋥亮,有的已經炸開,露出裡面黃澄澄的果肉,甚是誘人,空氣里都瀰漫著一股甜味兒。
封朔最終沒動這盤糖炒栗子,他不喜歡吃這些女人家才喜歡的小玩意,剝殼兒又麻煩,況且他也嘗不出什麼味道。
營房裡姜言意正忙著揉面。
古代想吃個餃子餛飩什麼的,從皮兒到餡兒都得自己親力親為做,畢竟這個時代還沒人賣餃子皮餛飩皮。
她按了按揉得差不多的麵團,蓋上一層白布讓麵團餳一陣。
都說餛飩吃皮兒餃子吃餡兒,餛飩要想做得好吃,餛飩皮是關鍵,所以面得餳得軟。
趁著餳面的功夫,他找了塊三分肥七分瘦的豬肉剁餡兒,把少許生薑切末混進去,為了調和口感,又切了些碎青菜,打上一顆雞蛋增加粘稠度,放鹽調味,最後才倒入香油攪拌均勻鎖住餡兒里的水分。
做好一切,面葉餳得差不多了,姜言意把鬆軟的麵團搓成長條,用刀切成小段,再拿擀麵杖一碾一擀,一張薄如蟬翼的餛飩皮兒就做好了。
秋葵看得目瞪口呆,大呼神奇。
姜言意捻起一張餛飩皮開始往裡面裹餡兒,笑道:「你要是想學,我改天教你。」
秋葵用力點頭,一臉渴望。
姜言意包餛飩的速度很快,基本上是舀上滿滿一勺肉,手指再一捏就包好了。
包好的餛飩鼓鼓的,幾乎是要撐破那成薄薄的皮,憨態可掬。
這幾天姜言意見識到軍營里的人飯量普遍較大,怕這位軍師吃不飽,她特地做了兩個人的份量。
鍋里的水快開時,她把餛飩下鍋。
老話說「開鍋煮餡兒,閉鍋煮皮兒」,姜言意等鍋里的混沌都翻起來了,掩上鍋蓋捂了一下,就讓秋葵趕緊熄火。
之前吊的高湯還剩了些,她本想留著明早給將軍們煮麵,到沒想到此時就是派上了用場。
海碗裡加了調料,淋上高湯,撈入餛飩,撒上一小撮蔥花,光是聞著味都叫人覺得能鮮掉舌頭。
碗沿太燙,姜言意用帕子墊著端上托盤,這才送去了外邊。
見那盤糖炒栗子一顆沒動,她暗自挑了下眉,看來這位軍師大人不喜歡吃甜食啊,或者是嫌剝栗子吃有損自己形象?
有了之前送糖炒栗子的經驗,姜言意看得出這位軍師是個不喜歡別人聒噪的,因此這次上餛飩的時候,就只埋頭輕手輕腳做自己的事,再無一句廢話。
封朔半垂著眸子瞧廚娘擺碗布筷,夜色讓他眸色看起來更濃重了些,視線里的那隻手十分好看,五指纖細白嫩,柔弱無骨。
目光往上移,是半截裸露在袖外皓白如霜的手腕,因著太過纖瘦,都能瞧見上面淡青色的血管。
「軍師,請用餛飩。」
一把嬌軟中透著恭敬與疏離的嗓音傳入耳膜,才讓封朔回過神來。
他淡淡一抬眸,散漫的視線落到了那張素淨清麗的小臉上。在她額角的傷疤上多停頓了幾秒,眸光幽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