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歸家

2024-08-13 03:18:11 作者: 宋象白
  炊煙起。🍪😝 ➅➈ⓈĤ𝕌ⓧ.¢𝐨𝔪 ☮♜

  梳洗,燒火,鍋里的水從平靜到盪起波紋。

  燉藥,摘野菜,弄爐子。

  阿娘回來,家裡就熱鬧起來了。

  阿娘不讓兄長起來幹活,兄長就坐在椅子上收拾野菜。

  阿姐江瑜把昨天的藥繼續放陶罐里燉。

  花錢買的藥,絕對不能浪費。

  昨天的藥渣也留著,是打算兩包藥渣一起,再燉一次,這樣相當於有三帖藥。

  阿娘在悄悄收拾蟒蛇肉。

  江棉棉之所以知道,因為阿娘沒有避著她,阿娘大概以為她還小不懂。

  然後江棉棉就在阿娘背上,心驚肉跳的看著一塊一塊的肉。

  那切的跟三文魚一樣,不知道本尊該有多大。

  然後她就看到本尊~~的頭了。

  嗷嗷嗷嗷……

  阿娘殺我。

  江棉棉覺得自己嬰兒的小心跳都停了好幾下。

  嚇死寶寶了。

  一個色彩鮮艷的巨大的蟒蛇頭,切的好好的放在那裡。

  她乍一看,還以為是個龍頭呢。

  就是那種過節舞獅那種……栩栩如生。

  嗷嗷嗷嗷……

  這頭放在她家案板上。

  嗷嗷嗷,眼睛是黃色的,豎瞳。

  不是說蛇頭剁下來也要防止咬人嗎?

  這個頭要是咬人,一口能把她吞乾淨了。

  不過江棉棉仔細看了一下,這都剁成藝術品了……應該不會咬人了。

  好嚇人啊,好嚇人啊。

  她嚇的打了兩個奶嗝。

  嬰幼兒那麼嫩的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肯定起了。

  阿娘幹活乾的很認真,還無意識的哼歌了。

  歌詞內容江棉棉有點不太聽得懂,可能是本地民歌。

  大概就聽懂一句:「魚魚~傻貓~肥~……魚魚~~傻貓~~肥~~」

  不知道是這個意思麼,反正調子聽起來像。

  聽起來是很豐收的歌。

  能感覺到阿娘心情也不錯。

  還有幹活速度極快,有點眼花繚亂了。

  打了兩個奶嗝的江棉棉在阿娘有節奏的幹活韻律中,睡著了。

  睡前她迷糊糊的想,她長大後一定會記得這個場景的。

  阿娘的後背好軟,像是一艘船,搖搖晃晃,飄飄蕩蕩,但是她永遠不用擔心掉下來,很安心。

  夢鄉都帶著甜。

  此刻,傍晚時分。

  屋子裡其實有點暗。

  一個女人低著頭,拿著大刀,不帶一絲感情的切著肉,一隻死不瞑目的巨大蟒蛇頭坐在那,冷冷的盯著。

  這個女人比巨蟒更加冰冷。

  像是變態殺人魔一般。


  然而你走近看,就看到她身體之所以蹲著,只是為了讓後背接近平斜的一個坡,可以讓她背上的嬰兒睡的更熟一些。

  嬰兒的臉貼著她的後背,睡的扁扁的,臉上肉肉都鼓起來,嘴巴時不時輕輕嘟囔一下,呼吸很輕,像是打小呼嚕,能吹小泡泡一樣。

  她是最兇狠的獵手,也是最溫柔的母親。

  ……

  傍晚。

  縣衙大堂,明鏡高懸的牌匾肅穆冷清。

  已經處於下班狀態。

  有什麼事都是早上處理。

  到了下午,一般不會接案子。

  縣衙在縣城中心,左邊臨近城隍廟,右側則是一些背景深厚的老爺的宅院。

  當今天下,並不太平,天災人禍並齊。

  奸臣當道,讒佞專權。

  百姓民不聊生。

  然富者豐田萬頃,窮者無立錐之地。

  縣衙最西邊角落一個房舍里,坐著一個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

  房舍里各種藥材擺放的整整齊齊,每一樣藥材前頭都有標註,名稱,用途,年份,成色。

  這本該是一個亂糟糟的房舍,東西堆太多了。

  卻硬生生被收拾的井井有條,而且還在靠窗的位置,連了一個木板,做成了桌子的模樣。

  一摞一摞的草根摞成凳子。

  一個粗布長衫男子坐在這裡,一定是坐很久很久,那草根磨平了,很光滑。

  木板搭起來的桌子,連接著小木窗,會有光透進來,就這樣的光下,可以看書寫字。

  男子的字寫的極有風骨,若是做文章,不看內容,單看字,就會忍不住讓人擊掌讚嘆一聲,好字。

  不過這密密麻麻的字,寫的不是詩文文章,只是一樣一樣的草藥,注釋。

  桌上的墨也是最差的那種,很容易結團,寫的時候要更加小心,還總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好在能被屋子裡的藥味蓋過去。

  男子在這樣一個角落,寫了很多很多字,若他是書生,手上應該會有寫字的繭,但是他不是,他手上的繭很多,蓋過了那寫字的繭。

  不孝不悌之人,不能科考。

  沒有人會給他作保。

  他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斷了讀書上進的路。

  但是那時候,他不懂,這件事有多重要。

  在後來的每一天,勞作,重複的勞作,日復一日的勞作,永遠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不僅他沒有未來,他的孩子也沒有。

  一生一世,做最苦最累的活,吃著勉強果腹的食物。

  一輩子,不如豬狗。

  他慢慢懂了,他抗爭過,他為了自己的孩子,跪下懇求過。

  當初他被逐出家門,他沒有跪,後來他有了孩子,他輕易的跪下了。

  他沒有告訴妻子,他跪下了,得到了更多的謾罵和羞辱。

  原來男兒膝下沒有黃金,你跪下之後,別人只會在你身上吐口唾沫,再用力踩著你的脊梁骨,要把你的脊梁骨踩彎,踩碎。


  讓你卑賤入泥底,永遠翻不了身。

  付出一定有回報,付出真心,一定會受到傷害。

  這個屋子又小又悶,只有小小一扇窗,薄薄一點光。

  然而在這裡,他把能接觸到能讀的書,都讀了,一遍一遍的寫,記錄。

  他幹的這個活,活多錢少,唯一的好處,是能書寫。

  他羞於作為一家之主,不能讓妻兒豐衣足食。

  無能到底。

  傍晚了。

  城隍廟的鐘聲響起來了。

  會有三聲響。

  三聲之後,那些大戶人家就要擺晚膳了。

  他坐的這個位置,看的不遠,也恰好能穿過一個小門,那小門開的時候,就能看到外頭的街,街對面一個宅院的側門。

  側門一天會開五次。

  進出的人有數。

  他的手輕輕的敲打桌面。

  看著那側門開了,出來了兩個人。

  他伸出右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轉動了一下腦袋。

  然後埋頭繼續書寫。

  滿屋藥香。

  墨跡一點一點浮現在紙上。

  砒石、馬錢子、川烏、白附子、半夏、南星、青娘蟲、甘遂、騰黃、千金子、鬧陽花、紅升丹、蟾酥、洋金花……

  是藥三分毒,而這些藥劇毒。

  藥單下方,還有一張紙,詳細的寫了一個人的生平。

  吳六,眼角有黑痣,善用錐刺,身高五尺三,喜食西街角和家肉餅。有一個相好,已婚,住西街第四十六號……

  寫完。

  他又把這兩頁紙撕了,揉碎。

  天黑了。

  他起身,推門出去。

  男子走出來,長髮披肩,腳步輕柔。

  迎面遇上人,都會彬彬有禮的打招呼。

  他人緣很不錯。

  「大大大,開!!」幾個賭錢的衙役看到迎面而來的江老二,喊道:「江先生來一把啊。」

  江長天擺了擺手,好脾氣的解釋道:「妻兒等著,要歸家。」

  走出縣衙,路過城隍廟,香火旺盛,世道越壞,香火越旺。

  城隍廟再走不遠,人來人往更加熱鬧。

  女人香蓋過了佛香。

  紅袖長拋,來呀,客官,上來坐一坐呀。

  江長天目不斜視的走過。

  路過一家饅頭鋪,他停留下來,猶豫了一下,買了兩個肉饅頭。

  然後揣著饅頭繼續走,步伐微微加快。

  天漸漸黑了,兩邊的樹張牙舞爪。

  他以前很怕黑。

  阿娘總把他一個人關屋子裡,沒有一點光亮,他在黑色的屋子裡看到無數恐懼的東西。

  後來他成為了父親,他慢慢不怕了。

  因為孩子如同一盞燈,照亮了他暗無天日的心房。

  他快步走著,耳邊都是風。

  慢慢的聽到了雞鳴狗叫聲。

  他臉上都控制不住有了笑容。

  快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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