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雞的油汁滴在唐嵐衣服上，唐嵐愣愣轉頭，待看清楚說話之人是誰後，他啊了一聲：「卜鈺？」
語氣帶著絲絲不確定。
「是我，唐嵐長老。」卜鈺也沒想到當年唐嵐這位天工一族的九長老竟然是跑到天工大陸來了。
這些年他應該沒有出去過，不然不會是這個狀態。
一心只有凝聚創獸石的唐嵐，將天工一族九長老的所有事宜都丟給了唐浙。
天工一族的鍊石師們，是唐浙在領導。
而這位唐嵐長老，他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凝聚出一座又一座創獸石山。
專注的老者萬年的時光如果沒有停歇過，能夠凝聚出來的創獸石將是一筆不小的數量，也足夠支撐天工一族的創獸師們學會自己凝聚自己創造創獸。
卜鈺看到唐嵐的時候，內心還是有一些激動的。
雖然他與這位鍊石師只有一面之緣，但能夠在這種時候，遇上萬年前熟悉的人，哪怕是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人，也能夠讓人感覺到熨帖。
比起卜鈺激動的心情，唐嵐的心情卻要平靜很多。
他哦了一聲：「是卜鈺啊。」
根本不知道外界的變化，唐嵐認出卜鈺之後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孩子不努力啊，天工一族都沒有人管這些事情的嗎？」
唐嵐手指向的人，正是青年。
二十多年前他見到青年的時候，青年的實力就不是很強，二十多年過去了，也沒有多少進步。
這放在天工一族可是不行的。
如果不是顧及到還有其他人在場，要給青年留一點面子，唐嵐可能就開始訓人了。
不過雖然沒有訓人，唐嵐的神態依然讓青年感覺到了羞愧，即便這一切並不能怪他。
青年老老實實站在那裡，規規矩矩的樣子仍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能夠讓卜鈺公子喊長老的人物啊，已經知道萬年前那場變故，知道了天工一族的歷史，青年不難猜出老者的身份不簡單。
認真算起來也是先祖，青年可不就乖巧無比。
雲天韶雖然沒有青年那么小心謹慎，但他的神色緊繃，仔細看也能夠看出幾分緊張。
卜鈺聽到唐嵐這話先是一愣，隨後眼底流露出複雜。
那充滿了情緒與哀傷的眼神讓唐嵐都愣住了。
「怎麼了？不過是說兩句而已，這都不行嗎？」唐嵐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卜鈺的時候，卜鈺心態也沒有這麼脆弱啊。
張了張嘴，又不知從何說起。
唐嵐著實沒有安慰人的經驗，他一心鑽在研究創獸石上，對於人情世故何止是一個不熟悉能夠形容的。
此時，滿臉無措的唐嵐更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是好。
他只能夠站在那裡，看著卜鈺一點點平復自己的心情。
矜弱的少年似乎是終於遇見了熟人，心情格外脆弱。
他仰起頭，回想起那個明眸皓齒的少女，才能夠讓自己從悲傷中掙脫出來一些。
朝著唐嵐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卜鈺說：「唐嵐長老，你知道這萬年發生了什麼嗎？」
唐嵐哪裡會知道這萬年發生了什麼，這萬年他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但看到卜鈺的神色，他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天工一族出事了？」唐嵐追問，「是誰出事了？封夜？柳羲？唐浙還是其他帝尊，亦或是天工一族的創獸師們出現了大面積的死傷？」
能夠讓卜鈺特地提出來的事情必不可能是小事。
唐嵐已經儘可能將事情往大了想，但他根本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
本以為是其中一個人出事了，誰知道不是一個人，而是他提到的這些人全部出事了。
天工一族只剩下了一點火種，以及一些不知道在何處的流浪創獸師。
曾經在寰宇張揚桀驁的天工一族，已經成為了過去式，如今的天工一族，只是那燃燒在黑夜中的微末火星。
唐嵐聽完卜鈺口中的天工一族的故事，眼底出現了懊惱：「我當初不應該離開的。」
不應該丟下那群人讓那群人面對這種困境。
唐嵐想，當初要是他在，就算改變不了結局，能夠和大家死在一起也是好的啊。
唐嵐的眼底滿是悔恨，他是一心撲在凝聚創獸石上，但不代表他不關心其他創獸師，不關心天工一族。
正是因為在意自己的種族，在乎自己的族人，唐嵐才會想要凝聚更多的創獸石，才不想要自己凝聚創獸石的過程中受到任何干擾。
他還在想，怎麼從來沒有人來找過他。
誰知道根本不是沒有人來找他，而是他們來不了了。
「唐嵐長老，當初那種情況，便是您留下來也無濟於事。」說話的是雲天韶。
不同於卜鈺的感性，雲天韶雖然也為萬年前的前輩們遺憾可惜，但到底缺了一層關係，讓他在這種時候能夠保持理性。
當初那種情況，再多多少創獸師都是無用的。
一個唐嵐，無法改變結局，但他出現在這個時代，卻能夠給他們帶來幫助。
雲天韶清楚如今這樣才是最划算的。
但他當然不會當著唐嵐的面說你當初不在才是最好的，他只是委婉地告訴唐嵐，這件事情不能怪你。
唐嵐也知道雲天韶說的話是對的，但這依然無法掩蓋他內心的悔恨。
即便是留下沒有用，但有些人依然想要在那種時候義無反顧留下，為的只是那點情義，這也正是天工一族不同於寰宇其他種族所在。
他們追求的，從來不是那些生活在寰宇的修士追求的生活。
「如今的天工一族，是什麼情況？」好在唐嵐調節情緒也很快，他看向卜鈺，「你出現在這個時代，總不會是臨陣脫逃吧？」
如果一切如卜鈺所說，那麼按照正常情況，卜鈺也應該在萬年前隕落。
但他沒有。
而且唐嵐雖然不常在天工一族，但那一趟回去也發現了一些事情。
他懷疑，封夜他們還有下一步算計。
「當然不是。」卜鈺回答。
他怎麼也不可能臨陣脫逃啊，那可不是他們天工一族的性格。
「我有任務在身。」卜鈺說，「不只是我，還有其他一些和我一樣的人也在這裡，唐嵐長老，我們需要你。」
「需要什麼？讓我教鍊石師？實話說吧，這我可不擅長。」唐嵐笑著搖了搖頭，需要他可以，但別給他找一些不適合他的活兒。
「當然不是。」不只是卜鈺笑了，便是雲天韶和青年都有些忍俊不禁。
「有天工傳承殿在，天工一族如今剩餘的血脈並不需要您的教導。」青年說這句話是讓唐嵐放心。
放心吧，天工一族還沒到需要唐嵐教人的窘迫境地。
從卜鈺和唐嵐的對話中也能夠分析出來，這位唐嵐長老是一點也不適合教人。
讓他教鍊石師，會誤人子弟的吧？
唐嵐卻不覺得自己那番話有問題。
「我們需要您的創獸石。」卜鈺說，「唐嵐長老當年的願望實現了嗎？」
弄一座又一座創獸石山的願望，實現了嗎？
「創獸石？」唐嵐聽到這話眼底先是茫然，很快變成恍然，「你們要多少創獸石？」
如果天工一族經歷了那麼一段時光，高端戰力缺失傳承斷絕的他們確實會很缺創獸石。
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想明白這些，唐嵐直接丟給了卜鈺七個儲物袋：「這是其實一部分。」
七個儲物袋內，分別裝著拿出來能夠堆成一座小山的七種創獸石。
但這還不止，唐嵐伸出手指了指群山之中：「這山裡頭有一個不錯的地方，我將我的創獸石山放在那裡了。」
「哦，說山可能不太準確，可能比較適合海這個字。」唐嵐說著這話，站起身來準備給三個晚輩領路。
就在這處山洞不遠處，還有一個更小一些的山洞，半人高，需要矮著身子才能夠往裡走，越往裡走，路越寬。
差不多走出去五百米的樣子，人已經可以直起來了。
繼續往裡走，很快就走到了出口。
出口位於半山腰，四個人並排站著，看到那堆滿這處別有洞天的創獸石，青年的眼睛都要掉下來了。
他終於明白自己當初撿到的那枚藍階創獸石是什麼情況了。
入目便是一片由藍階創獸石堆積成的「小湖泊」。
青年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大驚小怪，特別是在旁邊兩人的襯托下。
卜鈺見慣了大世面，即便眼前這看不到盡頭的創獸石確實震撼，但對唐嵐的能力有估算，知道唐嵐本事的他對這一幕並不感覺奇怪。
如果說卜鈺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那麼雲天韶完全是因為被打擊得次數太多了。
他的大伯雲池清是個大變態，他的堂妹雲天傾是個小變態。
從這兩個人身上見到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雲天韶已經不覺得這些事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了。
他神色平靜地看著面前這看不到盡頭的各色創獸石，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創獸石的事情能夠解決了。
「這些應該夠了吧？」唐嵐說這話的時候，還在想如今的天工一族有多少創獸師是需要這些創獸石的。
需要的人多，他就要抓緊再凝聚一些創獸石了。
不能夠讓有能力創造創獸的創獸師因為創獸石的問題慢下腳步。
「暫時夠了，應該能夠度過這次創獸石危機。」雲天韶說。
青年弱弱舉起手，他問了一個問題：「我能夠下去打個滾嗎？」
這麼多創獸石啊，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麼多創獸石！
青年實在是無法冷靜下來，他看著面前的創獸石，越看越覺得激動。
如果能夠在這些創獸石中打個滾，他這輩子也算是沒有遺憾了。
已經知道創獸師的色階並不代表全部，也知道像他一樣的黃階創獸師如果努力並不比藍階、紫階創獸師要差。
但青年看到這一切，依然有一種激動。
那是曾經的經歷帶給他的，是一時半會兒無法抹去的。
青年見自己問完這句話所有人都看向他，縮了縮脖子：「不行嗎？」
「如果不可以的話，就算……」青年正準備說話，就聽到唐嵐的聲音在他旁邊響起。
「你可以多打幾個滾。」唐嵐的語氣中帶著笑意，對這位曾經給他送過燒雞的青年，他一直很有好感，「等到創獸石不緊缺了，我甚至能夠送你一屋子的創獸石，讓你想滾多久就滾多久。」
青年啊了一聲，臉色通紅，顯然是有些激動：「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唐嵐笑道。
等到青年成長起來，他自己也能夠凝聚出一片代表他本色的創獸石，那是最適合他的創獸石。
可以說，青年之所以會見到創獸石如此激動，激動的其實是那些高色階創獸石代表的價值。
一枚藍階創獸石就能夠讓當年的他暴富，在這裡的又豈止是一枚藍階創獸石，便是紫階創獸石都是隨意丟棄的。
對這一切，青年既興奮又憧憬。
他的價值觀，依然被框定在過去，雖然有了一名天工一族創獸師該有的樣子，也知道了天工一族的過往歷史，但那些自他出生起就存在的觀念，卻需要漫長的時間改變。
青年心裡不知道這些創獸石其實是一樣的，並沒有高低之分嗎？
不，他是知道的，知道，卻依然想要高色階的創獸石，背後透露的正是青年未曾改變的觀念。
他站在那裡，只是站著便帶著過往的痕跡。
這樣的青年，正是如今天工一族創獸石的縮影。
成千上萬的創獸師們，身上依然帶著難滅的怯懦，那些低色階的創獸師們，面對高色階的創獸師依然有一種惴惴，無法抬頭挺胸。
看到這樣的天工一族，更加讓卜鈺這些經歷過萬年前那段時光的人心疼。
這樣的天工一族啊，背後透著多少心酸。
唐嵐目光帶著鼓勵，他看著慢慢走進創獸石中的青年，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他想：或許待在天工大陸凝聚了萬年的創獸石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的存在，讓如今的天工一族創獸師們無需顧慮創獸石的不足，讓他們的發展更加迅速。
只是如果能夠再見到萬年前的友人，和他們喝一杯酒，聊兩句天就更好了。
明知是奢望，依然在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