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冷怡然嗎?那只是一張相似的臉吧,一樣精緻的面孔,一樣冰冷的容顏,不一樣的是那身火紅到鮮艷至極的衣服。在那水中猶如一團熱烈的火,熊熊的燃燒著,她的臉上為何會有淚?
那身華麗的服裝穿在她的身上是那樣的美艷,她的氣質猶如天上的仙女,神聖而不可褻瀆。在那些白衣黑髮的屍體中,有這樣一位仙子般的女人,真是個有意思的畫面。
卓雄朝那紅衣女子大聲喊道「冷姑娘!是你嘛!」
那水中的女子眉頭一緊,剛才還是淚水漣漣,這會兒已是凶相畢露。而此時,那湖州的黑色頭髮又開始騷動了起來,它們互相的纏繞,漩渦隱約又再次把湖水推高。
查文斌低聲說道:「她不是,她肯定不是。」
大山也說道:「可她就是啊,我們都認得,你怎麼卻不認得了?」
查文斌回道:「她不是,冷怡然又怎會穿著古人的衣服躺在那水中不沉不浮,她不過是一介平常人家的女子,不是什麼神仙妖狐,哪來這些奇妙的法術。」
這句話,說出來的是是查文斌心頭不解的地方,雖然他也覺得湖中的女子就是冷怡然,但還是以這個理由否定了自己。
「很像?」卓雄自言自語的搖搖頭,還是嘀咕了一句:「那也太像了,就連那手上的珠子都是一樣的。」
湖中,那個身著紅衣的女子手臂纖細,白嫩如藕,露出了半截在那水中。衣袖處,有一串珠子隱約可見,而冷怡然的左手也戴著一串珠子。那是一串有年頭的東西,她的父親冷老在年輕的時候在西藏得來的,據說當時的冷老掉隊昏迷在冰天雪地里被一個老喇嘛所救,那位喇在冷老臨走之際給了他一串紅珊瑚手珠,說是將來他命中會得一女,這串手珠是送給她的。
再過了幾年,冷老成婚,又過了一年,果然得了一女,他認為這個女兒是上蒼賜給自己的,就取名怡然,意思為:怡然自得。冷怡然雖然是一女子,卻自幼不喜歡紅色,她從來不穿紅色的衣服,倒是手中那串紅珊瑚的珠子一直伴隨在她的身邊。
這串珠子太扎眼了,查文斌也注意到了,真正的紅珊瑚產於深海,是佛教七寶之一,而西藏位於高原,這裡產的紅珊瑚其實都是億萬年前留下的海洋化石,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一個喇嘛將這樣一條珠子送給了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佛教講究因緣,若不是那老喇嘛看出了什麼,又怎會捨得賜給一個漢人如此珍貴的禮物?
現在回想,那個喇嘛怕是早已圓寂了,若想問緣由這輩子已經沒機會了。
「是她!」查文斌心中對自己這樣說道,他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精靈般的女孩,那個跟著他後面嘰嘰喳喳的小魔女,只是那一次青城過後,她的臉上就多了一抹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小魔女也成了冷美人,和她的姓氏那般冷若冰霜。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湖水開始咕嚕嚕的冒著泡,大片的水蒸氣開始籠罩著整個湖面,隔著這幾米的高度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湖水的溫度在升高。四周的漩渦又再一次的凝結,只是這一次以那個紅衣女子為中心,一個巨大的漩渦逐漸凝結,似乎只等她一招手,那滔天的沸水便可以頃刻之間把他們澆滅。
這是淚的湖,那這些水便是沸騰的淚水,是有怎樣的怨恨才能讓這女人流了一湖的淚,卻又再一次點燃了心中的火焰?
答案,查文斌的心中已經有了。
為何大山的背在遇到這湖水之後反而立刻好了,那些原本纏繞著卓雄要置他於死地的禁婆臨終卻鬆了手,一切都是因為那滴血,他是應龍的後人。
而她?誰能擁有這般的能量能將一湖之水沸騰蒸發?除了五行以火自居的南方朱雀外,還有一人,天女:女魃!
為助應龍平定天下大水,女魃耗盡元神,人也變得醜陋無比,終究是成了魔道。她為避免傷害應龍,不惜逃離天界,自己因為神氣盡失,而受到邪氣的支配而禍亂人間,春夏秋冬、四季失調,所到人間所到之處盡皆大旱,人民因此苦不堪言。因為人民的怨怪、指責於諸神相繼勸柬,不得已,黃帝只好下旨,要應龍前往討伐女魃,因只有應龍之水才能收伏女魃之火。
兩人相戰於封淵血海之上,那一劍過後,女魃邪氣散盡,恢復了神智,躺在那個她深愛的男人懷裡,留下的只有兩行清淚,只是那個胸口被她畫下應龍圖騰的嬰孩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母親,她的屍體究竟去了哪裡誰都不知道。
作為羌氐的先祖,應龍的後人開創了巴蜀神話,凡人為何會擁有堪比瑤池的扶桑神樹,羌氐為何會有眾多驚天地通鬼神的巫術,這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查文斌想起了蘄封山中,冷怡然被那日本人一劍刺中,是那棵神樹散發了神奇的綠光將她包圍,誰會擁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真的僅僅是一棵樹嘛?不,那是應龍最後的元神,他的一切都是為那個沉睡的女子準備的,那個他親手刺殺的女子。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五千年後,有一個叫冷怡然的女子再次出現,她與天女女魃是何等的相似,而這座位於幽嶺地下的宮殿中沉睡的女人終於等到了前世的靈魂,也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後人。血濃於水,那熟悉的應龍血脈讓原本沉溺湖底的她可以現世,而她為何又要憤怒呢?
無數個解不開的難題都在這一刻忽然有了出路,查文斌的腦海里瘋狂的吸收著運轉著。
「天,我們馬上就要完了,文斌哥,你快看啊!」卓雄瘋狂的拉扯著陷入沉思的查文斌,那四周的湖水已經漩到了頂端,那些如白晝一般的明石被水流肆意的沖刷著,下一秒似乎就要鋪天遮地的蓋來。
「為什麼?」查文斌看著那水中的女人,她的憤怒還在繼續,「你沒有理由這樣對他,是我嘛?」
或許是吧,查文斌還在思考著,那滾燙的湖水已經開始飛濺,灑落之處無不是滾燙無比。
「這兒、這兒!」大山一邊推動著那口厚重的棺材一邊喝道:「躲進去!」
卓雄見那湖水這會兒像是煮沸了一般,也過去幫忙:「躲進去也不頂事啊,這玩意進去了還不跟被丟進高壓鍋一樣,一個是蒸熟,一個是煮熟,哪個都一樣!」
那片鼎的片又是怎麼回事?是它讓超子帶著大家進的這片山,那這座大殿是女魃的陵墓嘛?答案是否定的!查文斌身後的那口棺材已經說明了一切,如果真是她的,她沒有理由不出現在主棺里。
鼎是被沖入下游的,那麼?
有了!「你們快點推,推個一半懸空出去!」查文斌一邊喊也一邊過去幫忙,背上滴落的沸水就和奴隸主揚起的鞭子一般打在他們的背上,這使得仨人格外的賣力。
待那棺材一半左右懸空的時候,查文斌打開棺蓋三人先後跳了進去再拉上棺蓋,查文斌喊道:「互相抱緊,憋住一口氣別出!」接著,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裡他抬起雙腳狠狠的踹向大山。
大山體重最大,被查文斌踹的往後一靠,果然這下衝擊力打破了原本橫在雕像手掌上的平衡,前後搖晃了兩下過後,「咚」得一聲,棺材落入了湖中。
滾燙的湖水很快就通過導熱的青銅傳入了棺內,活像是上了鐵板的烤肉,三人在翻滾中被燙的齜牙咧嘴。也不知那湖水究竟有多深,過了好久他們感覺到棺材終於平穩了下來像是觸碰到了湖底,這時青銅的溫度也已經恢復了涼意,良好的密封性讓這棺材竟然沒有漏進一滴水。
「咱們都吸完最後一口氣,然後我打開棺材,順著水流的方向一鼓作氣衝出去,記住別被互相衝散,這地方應該還另有洞天才對!」
這棺材不是普通的掀蓋而是和抽屜那樣的抽拉式,只要能移動頭頂的蓋板,棺材就可以順勢開啟。水深所帶來的壓力還是讓這這個簡單的動作變得異常艱難。三人合力推動之下有了反應,強大的水流瞬間沒入棺材。
也不知這水深到底是有多少,查文斌只覺得自己的耳膜馬上就要破裂痛苦萬分,卓雄到底是受過專業訓練的,連忙一手拉著棺材穩定身形一邊給查文斌做手勢示意他鼓氣平衡氣壓。
一通慌亂過後,總算是暫時能夠穩定,睜眼一看,好傢夥,滿地一片白晃晃的東西。
無數數不清的人骨交織盤錯,那些長尖的肋骨就跟長刀似得明晃晃,好在這水底的溫度尚可,離他們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一座圓台模樣的東西。
查文斌做了個手勢指著那圓台,那是一根原型的器物,它的周圍白骨散落的格外多,還未走近便感覺四周的水流都是向著它而去的。借著這股勢,三人很快便到了那東西的邊上,那是一個長方形模樣的東西,得有兩人合抱,上面雕刻著繁瑣的紋路,有人面,也有花紋。
四周的水流都是朝著這柱子上方匯集,強大的力量拉扯著幾人的身子浮動不止,那力氣何止是千軍萬馬,簡直是霸道之極。原本這水的浮力就已經很大,加上這股亂流,三人折騰了不到幾下齊刷刷往上漂浮了幾米,接著,一股更大的力氣拉著他們的身體開始向下。
待查文斌看見那根柱子中間有個圓形的洞口之時,他已經倒栽蔥般的被吸了進去。第二個便是卓雄,倒是大山被卡在洞口有一會兒,掙扎了幾下也一同進去了。
暈頭轉向的不知腦門撞了幾下,待查文斌再次浮出水面的時候,只顧著大口喘著氣,四周一邊漆黑。接著就是卓雄和大山先後也冒了出來,新鮮空氣的補給讓三人頓時感覺自己是逃出升天,嘩啦著幾下子過後,互相開始大笑了起來。
查文斌水性不好,勉強能踩幾下水,最後還是卓雄和大山架著他游上了岸。
三人在岸上繼續喘氣,過了半刻鐘才有點緩過神來,點了下裝備,手電已經沒用了,大山的背包已經不知去向,估計是剛才被吸進來的時候卡在了洞口。卓雄那還剩點乾糧,幾人分吃了之後有了些力氣,查文斌的火摺子用的是蠟封頭,能防水,別的那些個符頭紙錢全都爛做了一團,不過真到了這也管不了那麼多。
卓雄還有兩根冷焰火,用在刀刃上的時候到了,打了一根拿在手裡,這玩意能用兩分鐘左右,特點就是亮度範圍相當廣。
才一打開就差點讓卓雄給嚇扔了,就在他的面前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正對他瞧著,這種場合遇到這事,他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沒用。抄起手中的八一槓舉槍就打,「呯」得一槍過去,那女人已經在前一秒率先倒了地,子彈擦著她的頭皮飛了過去。
「別開槍!」查文斌覺得那女人眼熟的很,連忙制止,卓雄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地上那女人。
他端著槍跟在查文斌的後頭,大山則從地上舉起一塊磨盤大的石頭,這兩人保證若是那女人詐屍會在第一時間被送進地府。
查文斌蹲下身去輕輕撥開那女人臉上的亂發,借著冷焰火的光,這個女人的臉清晰可辨。
「冷怡然!」卓雄喊道,想起湖裡的那團頭髮,還有後來湖面上的紅衣女子,他不由自古的後退了一步嘀咕道:「陰魂不散追到這兒來了……」
查文斌轉過頭來問卓雄道:「咱們還有吃的嗎?」
卓雄翻了翻包包答道:「還有兩塊巧克力,柳爺這是按照美軍伙食標準配的,我尋思著留在最後關頭給你倆用的。」
「拿來給我。」查文斌把巧克力放在碗裡揉碎,加水和成了泥扶著那姑娘起來從她嘴裡灌了進去。
「你這是幹嘛,她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比鬼還凶呢!」
「這個不是上面那個,這個就是冷怡然,應該餓了有幾天,人虛脫了。」查文斌繼續著手裡的活道。
「那上面那個?」「跟我們進來的時候一樣,也有兩個,這事一時半伙跟你們解釋不清,她能在這,我們就能出去。」
大山嘀咕道:「不對,這不是冷姑娘,你還記得是超子進去把她給救出來了,我親自送她去的醫院,她怎麼能出現在這兒?」
這時,卓雄手上的焰火也熄滅了,黑暗中,有個女人咳嗽了兩聲,虛弱的問道:「這是哪兒?」
查文斌搭在冷怡然的手上,她的脈象還算平穩,暫時沒有什麼大礙,要是能出去掛上幾天點滴就行:「沒事,是我們,我們是來接你回去的。」
「文斌哥……」接著,就是女人小聲的啜泣,她已經沒力氣大哭了。
這是查文斌第一次把冷怡然抱在自己的懷裡,懷裡的她在不停的顫抖著。顯然,多日的黑暗和孤獨已經讓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很難想像一個女人在這裡是怎樣的絕望和等死。
查文斌繼續安慰著她:「沒事了,沒事了,我們都在,就是來找你的。大山,一會兒你背著她,我們倆負責探路。」
大山連連搖頭道:「我不背,我背的那個還在醫院躺著呢,這不是存心擊垮我對這個世界的信仰嘛。」
查文斌站起來輕輕貼在大山的耳邊道:「你背的那個就是這個,別瞎咋呼了,聽我的不會有事。」
大山一聽這回是真不幹了,他雖說是個老實人,但也不是死腦筋,心裡就覺得這冷姑娘忒不地道了:「咋?送出去又回來了,這不瞎鬧嘛,要不是這姑娘,我們也不至於這樣,那超子還差點送命了呢!」
冷怡然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問道:「你們?還有超子怎麼了?」
查文斌一看,這回自己是沒法掩護了。得,你們就去問吧,我也懶得繼續猜了,大不了到這一步把自己知道的都給抖出來拉倒,現在也就只差冷怡然自己這條線了。
卓雄收起槍說道:「我們?你從那山上哭兮兮的往下跑栽進以洞裡還記得不?」
冷怡然回憶道:「我有那印象,然後我記得有人把我送去了醫院。」
大山接話道:「那就對了,是我送你去的醫院,結果超子去救你自己沒從那坑裡出來,等我從醫院回來帶人去找文斌哥,發現他倆一前一後進了洞。鬧到最後,好傢夥,姑奶奶你還在這洞裡,裝女鬼嚇唬我們不算,又在這兒接著嚇,你這是存心和我們過不去嘛?」
冷怡然只覺得一頭霧水:「什么女鬼,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只記得我在醫院睡著了,一覺醒來就在這裡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哪都不敢去,也不知道都挨過多少天了,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兒了,然後你們就來了。」
事到如今,卓雄也覺得心裡的疑問太多,顧不得什麼風度直接說了:「得,你也別跟我們裝了,那會兒在四川,也是你玩失蹤,把我們弄下井,要不是那一出那些人都不會死。」
「你們懷疑我?」冷怡然哭聲喊道:「你們知不知道,這幾天我是怎麼過來的!」
卓雄又再一次的端起八一槓道:「冷姑娘,我們不能確定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或者兩者都不是。這不是在懷疑,而是你不得不被懷疑,既然你能來這個地方,就帶我們出去吧。」
「好了,都給我閉嘴,也都給我坐下。」查文斌吹了一根火摺子點了蠟燭,蠟燭插在地上,小小的火光讓這個黑暗中的爭吵多了一些溫和的氣氛。
查文斌環顧了一下幾人道:「你們仨相不相信我?」
「相信。」「當然相信」冷怡然也對他點點頭表示相信。
「那好,現在我要跟你們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得從很早說起,聽完之後你們各自決定,若要還是有爭議,我重新跳進水裡,死活都跟你們無關。但是在這根蠟燭燒完之前,所有人只能聽,不准問,也不能說話。」
見三人都不做聲,查文斌心中嘆了一口氣,有些事雖然本該是被忘記的,但卻又不得不重新提起。雲大祭司,您的一番苦心,我查文斌只好辜負了。
「先從入川說起吧,那一年,你們倆還有超子和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