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從兩人上方的梧桐樹葉間穿過,一陣沙沙聲,一片枯黃的葉落在顧清池肩頭,他沒有去管,而是選擇壓低聲音同她解釋:「和宋雅在洗手間裡的人不是我。」
孟佳妮怔住。
他朝前一步,繼續說:「是她的小男朋友。」
手上傳來火辣辣的感覺,孟佳妮有些錯愕地看著他臉上被她扇出來的指痕,「那你在哪裡?」
「我在男洗手間。」
「你待那麼久?」她有些將信將疑。
「我胃不舒服。」他說。
兩人持續長時間的沉默。
孟佳妮心裡五味陳雜,頭腦卻很清醒,她鼻子一酸,用很輕的聲音說:「可是我不想繼續了。」
顧清池眉蹙了起來。
「我不想這麼沒安全感。」她望著他的眼睛,「等你處理完婚約你再來找我吧,我沒辦法這樣不清不楚和你在一起。」
顧清池:「那天不是都說好了?你......」
「我反悔了。」
她打斷他的語速很快,沒有一點拖泥帶水,「你就當我出爾反爾吧。」
孟佳妮說完就要走,顧清池一把將她手腕緊緊握住,聲音沉下去許多:「你就不怕我到時候把你給忘了?」
沒等她開口,他繼續說:「我的耐心和精力都很有限。」
話如最後的通牒。
「那就忘了吧。」她說。
還是第一次,從顧清池臉上讀出驚愕的表情,他似乎想不到她會這樣,還是她開口拉回他的思緒:「很多人在看著我們,你一直和我拉拉扯扯不太好。」
正巧,宋雅出現在會場門口,望向這邊。
經這麼一提醒,顧清池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有多失態,他鬆開她的手腕,神色恢復至平靜寡冷,「好,隨便你。」
孟佳妮沒有再看他一眼,攔下一輛路過的的士,鑽進去,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宋雅來到顧清池身邊。
「怎麼回事?」
「沒事。」
情緒全面崩盤的孟佳妮回到家中,在浴缸里泡整整兩小時,泡得指腹皮膚都起皺才出來。她喝下大半瓶紅酒,渾渾噩噩地睡過去。
第二天不知幾點,孟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直叫她。
說顧先生要見她。
所有人都恭維著顧清池,巴結,討好,以便到時候從他身上刮下幾兩油水,孟買也不例外,不管顧清池來找她的目的是什麼,都很高興地接受。
孟佳妮頭昏腦漲地坐起來,不耐煩地說不見。
昨晚他不是說隨便她?怎麼今天又來。
孟買說:「顧先生就在下面等著,你不見,他是不會走的。」
「那就讓他一直等吧。」
沒一會兒,孟佳妮聽到外面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她很熟悉家中所有傭人的腳步,包括父親孟買的,也不會是這樣的。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顧清池來了。
孟佳妮跳下床,拿出手機躲到廁所里,打電話給宋枝求助,想要得到一個可以逃離家中的合理理由。
宋枝什麼損招都能想出來,感冒,殘廢,還說痔瘡。
孟佳妮一噎,否決道:「仙女不會長這種東西,而且在顧清池面前我不說出口。」
宋枝認真說:「真的不考慮嗎,說這個你就可以說去醫院動手術,還隨時可復發。」
當然不會考慮,孟佳妮再次否決,然後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枝枝,我就說過來找你,這樣顯得真實。」
宋枝仗義地同意。
孟佳妮高興地道:「枝枝你最好了!」
話音剛落,孟佳妮聽到門外傳來一記男人清寒的聲音——
「孟佳妮,你在裡面過年?」
「......」
匆匆掛斷電話,孟佳妮冷冷說:「你走吧,我不會見你的。」
外面一瞬安靜。
很快,顧清池的聲音再度響起:「孟佳妮,是你先來招惹我,你沒有說停的資格,我才有。」
「可我不知道你有未婚妻。」
「這個事——」
「你不要再說了!」她的態度堅決,「我不會見你,你想等就一直等著吧。」
顧清池沒有再說話,孟佳妮就躲在廁所里看手機,大概過去一個小時,外面響起他的手機鈴聲,隨著他接聽電話的聲音,腳步聲也遠去了。
看來是離開了。
孟佳妮打開廁所的門,發現臥室里果然沒有他的身影了,她怕他很快又來,便立馬抓緊時間拿出行李箱收拾東西,訂機票。
她逃到宋枝所在的城市,蓮慶,才幾天就已經暴露行蹤。在一個深夜,宋枝推醒昏昏欲睡的她:「佳妮,快起來。」
「啊?」
「顧教授在下面!」
孟佳妮直接從床上彈起來,與此同時,手機彈出一條簡訊,簡單兩個字。
-下來?
天吶,顧清池究竟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不過轉念一想,以他的背景身份,想要找一個人實在是太容易不過。
孟佳妮下床,趿上拖鞋跑到窗邊,掀開帘子一看。
漫無邊際的幕空,無星無月,路燈下的男人身姿挺拔修長,穿一件黑色大衣,影子拉出長長一截。
他正垂著頭,卻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麼,迅速抬頭,目光撕破冷涼的寒氣,準確無誤對上她的視線。
心跳一瞬停掉,很快繼續瘋狂亂跳,孟佳妮條件反射般拉上窗簾,回到床上。
那晚,她有所不知,顧清池就那麼在路燈下,在數九隆冬的寒天裡,抽了三包煙,等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
在醒來後,孟佳妮覺得這裡住著也不安全,她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乘電梯下樓,經過單元樓的一層走道時,被人一把拽到角落裡,行李箱歪倒在地上。
她下意識想要尖叫。
還沒叫出來,腰間倏地一緊,她慌亂地看一眼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再抬頭時,視線里撞進顧清池黑白分明的眼眸。
「孟佳妮。」顧清池徐徐笑了,「誰允許你隨便跑路的?」
「......」
沒想過他居然還沒走,孟佳妮心亂作一張沒有出路的網,輕聲說:「顧清池,你就是個偽君子,我不想和你再有糾纏。」
「偽君子?」
「難道不是嗎?」她說,「沒有處理好私人關係的你,憑什麼一直來糾纏我。」
對於這一點,顧清池不置可否,緊握著她的腰說:「這是最後一次。」
「什麼?」
「最後一次我主動找你。」
孟佳妮別開眼,冷然道:「我沒讓你來找我吧。」
徹夜等待的他失去耐心,神色陰鷙,語氣也帶著幾分緊迫感:「如果你要堅持這樣,我不會再來打擾你,我也敢保證,我們兩個再無可能。」
春寒料峭的晨,他的每一個字都染著涼,尤其最後四個字。
——再無可能。
說沒有糾結猶豫是不可能的,孟佳妮知道自己有多麼迷戀這個男人,但對於她來說,很多東西都比愛情重要。
非要問是什麼的話,可能是自尊,驕傲,或者別的什麼。
絕大多數的沉默便是一種回答。
像顧清池這樣的聰明人,不過短短几秒鐘時間,就明白過來她的決定是什麼。
他的眼神微微一閃。
孟佳妮清楚感覺到,腰上那隻手再一點一點鬆開,像是一個泄氣的皮球,越來越輕。
最後直至完全鬆開。
等了一夜,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不怪你。」
顧清池點點頭,倒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孟佳妮哽住喉頭講不出話。
顧清池抬腳,朝旁邊走了兩步,彎腰將她倒在地上的行李箱提起來,重新放到她手邊,看著她的眼睛,平靜地說了兩個字。
「再見。」
-
2019年的春天,似乎過得比往年都要漫長,燦爛得更久一些。
新學期開學,新增一門細胞解剖學的課程,孟佳妮曾為此擔心過,她想到那樣的畫面,顧清池單手捧著書本立在三尺講台上,迎光而對,眉目清淡得如窗外一縷春風。
而她坐在台下,在她最常在的最後排位置,隔著中間十數排的位置與他遙遙對視。
那樣該是怎樣的光景。
在上首堂細胞解剖學課時,孟佳妮提前十分鐘到教室里,和室友說話聊天,唇角始終掛著的笑意都有些心不在焉。
會時不時看一眼門口,前門或者後門,在不經意間隱隱期待著。
還想再見他。
她從不為自己當初那個決定後悔,但是她也沒有辦法違背內心,不得不承認的是,顧清池確實很讓她難忘。
難忘他每一次的細心遷就,耐心照顧。
難忘他那一聲溫柔到骨子裡的妮妮。
在距離上課只有三分鐘時,一名眼熟的老教授臂彎里夾著教材從前門進來,孟佳妮怔怔看著,眼裡的光亮一點點泯滅。
那堂課的內容具體有什麼,孟佳妮不太記得清,老教授授課方式幽默靈活,同學們聽得興致勃勃,回答的頻率相當高,似乎只有她一人在走神。
老教授還在上面不斷地講著,被小蜜蜂放大後的聲音穿落在教室任何一個角落。
孟佳妮把頭轉向窗外。
她看見碧藍的天空,幾朵形狀不一的淺淺雲朵,深綠如玉的樹葉,枝亞間蹦蹦跳跳的麻雀,看著麻雀的她,腦子裡突然一空,然後前塵往事全部卷進來。
三個月前,他在新年時冒雪來見她,與她一夢溫存,沒講什麼情話,只是告訴她——他在來的路上,看見一隻凍死的麻雀,麻雀的鳥嘴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她當時只是笑。
窗外微風拂過,草色輕輕漫動,她收回思緒和目光,低下頭。
藏住眸底快要滿溢的悵然。
原來那日一別,再見一面已是奢望。
耳邊隱約響著他冷冷無溫的那句。
——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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