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徹關上燈,不發聲音地離開小蓮的臥室。
客廳,太太小姐們在明黃色的燈光里,聊去年的輕井澤。
「當時是盆盂蘭節吧?」清野太太問。
清野凜點了下頭。
「我沒記日期,但記得在賽馬場,看見有人牽著天皇兩口子的馬散步。」清野太太不無得意地一笑,「那兩個人只在盆盂蘭節來輕井」
這時,看見渡邊徹出來,她轉而問:「小蓮睡了?」
「嗯。」渡邊徹走進料理台,從冰箱裡拿了串葡萄。
「你們每年暑假都來這一個月?」他邊洗,邊問餐桌邊的她們。
「不是。」九條美姬回答,「就算來,也最多只逗留三天。」
「那這次為什麼一個月?」渡邊徹洗完一顆就丟進嘴裡,很甜。
九條美姬抬眉看了他一眼。
「我明白了。」渡邊徹洗完第二顆,丟進嘴裡。
「你打算一個人吃完?」清野凜突然問。
「嗯?」渡邊徹楞了下,嘴裡咀嚼,手上拎起整串葡萄,「你們要?」
太太小姐和他對視。
「我不洗,你們是不是就不吃?」
沒人回答,只有九條太太說了一句:「再洗點黃瓜。」
渡邊徹又從冰箱裡拿了黃瓜,洗乾淨後,連著葡萄一起放在碟子裡。
碟子放在餐桌中間,五人邊聊天,邊吃葡萄黃瓜。
「明天早飯的麵包誰去買?」九條太太把黃瓜咬嘎嘣響,十分清脆。
只聽那聲音,就知道有多新鮮。
「我去吧。」渡邊徹往九條美姬小嘴裡塞了一顆葡萄,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我有晨跑的習慣,正好。」
「旅遊也不給自己放假?」清野太太驚奇道。
「渡邊君,你的身體已經足夠強壯。」九條天天緊跟著說,「而且我們不能因為你晨跑,就讓你買一個月的早飯。」
渡邊徹不在乎地說:「晨練不是為了鍛鍊身體,或者說,不主要是。」
「那是為了什麼?」九條美姬問。
「其實我不喜歡晨練,」渡邊徹拿起一根黃瓜,張嘴咬了口,「為了讓自己克服『討厭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的心理,還有養成自律的習慣,所以開始晨跑。」
似乎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別墅客廳里,一時間只有渡邊徹吃黃瓜的咔嚓聲。
「足夠的情商,聰明的腦袋,逼自己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清野太太感嘆,「說不定,只靠你自己一個人,將來的成就也不比做清野家或者九條家的女婿低。」
「沒有的事,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渡邊徹說。
「《了不起的蓋茲比》的作者有一句話。」清野凜吃了一顆葡萄。
「「將自己說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渡邊徹笑道,「不過我真的是一個普通人,十六歲之前的夢想,是成為公務員。外交官也不錯,用國民繳的稅去全世界旅遊。」
「的確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清野太太點頭說。
「嗯嗯。」渡邊徹背靠椅背,吃著黃瓜,愜意地附和。
清野太太接著說:「讀著普通的高中,被普通的大學提前錄取,有一名普通的女友。」
「沒錯。」渡邊徹點頭,「就是那麼普通。」
「女友普通?」清野太太笑著問。
「我更普通。」渡邊徹扭頭看著九條美姬,咬了一口黃瓜。
「這種騙三歲小孩的話就免了。」九條美姬一副很清楚渡邊為人的語氣和神情。
兩位太太忍不住笑了下。
「渡邊徹的話的確不能信。」清野太太說,「指不定和美姬在一起,是為了侵奪九條家的家產。」
渡邊徹一下子坐直身體,黃瓜也不吃了:「幽子阿姨!話可不能亂說!」
「很有可能呢。」九條太太煞有其事地點頭。
這些人,一副開玩笑的樣子,說不定就記在心裡了。
渡邊徹扭頭對清野凜說:「R桑,快幫我!你知道我有沒有!」
清野凜伸出雪白細膩的手指,從碟子裡取了一枚葡萄,看了他一眼的同時,將葡萄放進嘴裡。
「你這樣會讓場面陷入誤會。」渡邊徹說。
清野凜不說話。
「我記住了。」九條太太點頭說。
「」
清野凜用清澈的眼神盯著渡邊徹,『需要我告訴你這句話的真假嗎』——傳達這樣的信息。
渡邊徹扭頭看向九條美姬:「美姬」
「葡萄。」
渡邊徹往她嘴裡塞了一枚葡萄,九條美姬漫不經心地咀嚼起來。
「雖然渡邊君要晨跑,但也不能真讓你一個人去買麵包。」九條太太說,「讓美姬陪你一起去吧。」
「我可不允許小凜一個人什麼都不做,輪流去吧。」清野太太露出微笑,「晚上倒垃圾也是,這裡路燈那麼少,渡邊君作為男生,每天都要去,其餘人輪流。」
「我一個人就可以。」渡邊徹說。
「渡邊君,我們是平等的,所以家務活必須互相分擔,只有這樣,才能愉快地度過一個月。」
對渡邊徹說完,清野太太又扭頭對九條太太說:「讓渡邊徹一個人,有點因為他是女婿,是鄉下人,把他當傭人的感覺,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是個狐狸精。」九條太太說。
「多謝誇獎。」清野太太嘴角綻放笑意。
她又問九條美姬和清野凜:「你們兩個沒意見吧?」
「有。」九條美姬說。
「嗯,你是渡邊君男友,理所當然會有意見。渡邊君一個人不行,會像傭人,我們陪他,你有意見,那就由美姬你每天陪渡邊君。」
渡邊徹對清野太太的這番話感到奇怪,但肯定有後文。
果然,清野太太再次開口:「晚上扔垃圾沒什麼,每天早上買麵包,美姬你起得來嗎?」
「」九條美姬。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嚴重、非常實際、必須面對的問題。
「渡邊君每天,我們輪流,小蓮隨她,」清野太太愉快地合掌,「就這麼決定了。」
這時,九條太太輕飄飄地說:「規定兩個人,但人數沒有上限。」
「狐狸精!」清野太太嗔怪地白了她一眼。
「彼此彼此。」九條太太豎起手掌,「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兩位太太愉快地擊掌。
清野凜看了眼九條美姬,笑著說:「我有早起的習慣。」
「你以為本小姐做不到?」
「你早起,我可以睡懶覺。」
看著清野凜的笑容,九條美姬已經猜到她下一句要說什麼了。
「但我早起,你必須早起。」
果然。
換成小泉青奈、明日麻衣,九條美姬絕對不會早起,就像渡邊徹說明日麻衣會來輕井澤,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是清野凜,必須時刻盯著。
這是贏家的詛咒,也是對手是清野凜的詛咒——一個和她一樣出色的美少女。
八月二日,來輕井澤的第二天,九條美姬就沒起得來。
晚上做渡邊徹的姐姐,又習慣晚起的她,五點的清晨太陌生了——哪怕是上學,也到八點才起。
渡邊徹喊了她,她閉著眼睛坐起身,過了一會兒,又躺了回去。
「沒起來?」清野凜雙手抱住手肘,「還以為至少能堅持一天,我太高估她了。」
「你去嘲諷她兩句,絕對起來。」
「你希望我去嗎?」清野凜笑著打量渡邊徹。
「只是一起買麵包而已,不去也沒關係。」
「只是去了一天御茶之水?」
「跑著去?」渡邊徹說。
「騎自行車。」清野凜毫不猶豫地否決。
清晨的輕井澤籠罩在薄霧裡,竟然有點冷。
她穿著長袖白襯衫,法式的那種,胸前有漂亮的褶皺,潔白的袖口束著沒有一絲贅肉的手腕。
袖扣的選擇也獨具慧眼。
下身配一條淺藍長裙,小蠻腰上用淺綠色絲帶系了蝴蝶結,絲帶自然垂落在左側。
穿著精緻考究,又像很隨意的搭配,讓她看起來貴氣的同時,又帶著自然清新的氣息。
渡邊徹看了好幾眼。
「好看?」清野凜抓著襯衫袖子,扭動細細地腰肢,裙擺輕輕轉了起來。
「就像霧氣剛剛散開的輕井澤。」渡邊徹說。
「你見過?」
「沒見過,但所有人一聽,就覺得那一定很漂亮。」
「以你的情話水平,這句話我只能給你8分。」
「書還是看得少了。」渡邊徹說,「走吧,我跑步,你騎車。」
「中途我有個地方想去。」
「我們是去買麵包,清野神大人。」
「就在麵包店的對面,輕井澤書店。」
「一起。」
渡邊徹在前面慢跑,清野凜騎著自行車慢悠悠跟在後面。
太太們指名的、那家叫「TruffleBAKERY」的麵包店,距離別墅區非常遠,有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氣勢。
霧氣中,只看見溫暖的明黃色燈光,已經能聞到剛烤出來的麵包的香氣。
「人挺多。」渡邊徹說。
「你排隊,我先去書店?」清野凜將自行車停在店門口。
「不可以。」
兩人一起排隊。
在店裡飄出來的濃濃松露和奶油的香中,清野凜給渡邊徹介紹輕井澤的生活。
周日天主教堂的彌撒,舉辦婚禮的石之教堂,榆樹街小鎮常有小提琴手或吉他手露天演出
輪到他們,買了人氣商品的松露麵包,還有巧克力可頌麵包等等,用報紙似的包裝袋打包。
清野凜抱著麵包時,店裡的店員、客人,看了她好幾眼。
她那樣子,簡直是從中世紀走出來的貴族小姐。
「去書店。」出了店門,清野凜說。
「去水書店。」渡邊徹點頭附和。
對於喜歡看書的他們,逛書店的實在是一件美妙的事。
渡邊徹去熱海的兩個小時,都想著去書店逛逛。
輕井澤書店,屬於蔦屋旗下的書店,就在松露麵包店附近,過了馬路就到了。
這家書店面積不大,提供咖啡和早餐,不少準備去買麵包、買了麵包的客人,流連在裡面。
書的種類相當全面,但更多的是與輕井澤相關的書籍雜誌,讓人忍不住拿起來翻閱。
除了書,還有許多民藝和瓷器展。
「書大多是本地作家,瓷器手工品也是本地匠人的作品,很多元素都是長野縣的。」清野凜拿著一個編制籃,輕聲解釋。
「很有意思,就是不好看。」渡邊徹低聲回答。
「我喜歡自然的東西。」
「說不定是工藝品。」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
兩人並肩站在一個柜子前,低聲交流。
渡邊徹拿起籃子邊的書,翻開一看,介紹長野縣風土人情的。
「書和東西放在一起,挺有意思。」他說。
清野凜直接將麵包放進籃子裡。
「買了?」渡邊徹問。
「買了。」清野凜點頭。
兩人又挑了幾本書,渡邊徹想起昨晚答應小蓮的話,所以買了一些輕井澤的景點攝影作品。
「這個。」渡邊徹拿起一本書,「昨晚你母親說到的人物。」
書的封面上,是明仁天皇,還有他的皇后。
兩人銀髮蒼蒼,並肩站在一起,笑著看鏡頭。
「他們兩個是在這相遇。」清野凜翻開一頁,指著圖片說,「這裡,還有這個網球場。」
渡邊徹將書放回去,嘴上低聲笑道:
「等我三十歲,這裡全是印滿我照片的雜誌和書刊,輕井澤的宣傳語也改成『輕井澤,渡邊徹十七歲造訪、往後每年夏天都來度假的勝地』。」
清野凜好聽地笑了兩聲。
「不信?」
「然後呢,站在你身邊是誰?」
「R桑,我們是來買書的。」
「是來買麵包。」
「您永遠是對的,阿門。」
「阿門是基督教。」
「那天主教呢?」
「天主教也是阿門。」
「你耍我?」
「不,只是欺負你知識匱乏。」
回去的路上,霧氣消散。
濕潤的、夾雜著草木味道的風,從身邊穿過;
古樸別墅掩映在兩側林木中,鳥聲也變得清脆,晨光穿過樹葉枝丫。
通往別墅的林蔭小路,一切靜謐而充滿詩意。
兩人拐進小徑,看見別墅時,小蓮蹲在一顆鳳尾草前,美麗的陽光灑落在上面。
「叮鈴叮鈴」,聽到自行車的鈴鐺聲,她扭頭看過來。
「阿徹!凜姐!」她起身跑過來。
清野凜下了自行車:「小蓮,東京以前是叫什麼?」
小蓮激動地說:「咱知道,咱知道!是江戶!」
「江戶哪一年改名成東京?」
小蓮愣了下:「很久很久以前,1621年?」
「是1868年9月。」清野凜將車框裡的籃子遞給她,「回答錯了,罰你把麵包拿回屋。」
「麵包?!咱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