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來無白丁
「你去見那位趙相公了?」
「他可不是什麼相公,」劉陵輕笑一聲,摟著晚娘,耐心道:「這相公啊,要麼是稱呼宰輔一類的高官,要麼,就是一般官員被流放到嶺南後,當地人往往稱他們為相公。
趙良嗣不上不下,你哪怕是要問候他,直接說拜見大夫即可。」
「這麼多規矩?」
晚娘聽的皺起蛾眉,道:「那你去朝中,可得處處仔細啊,那兒規矩說不得更多。」
劉陵摩挲著她的手,一陣沉默,晚娘在他懷裡側過頭,嘟囔道:
「一定要去嗎?」
「天子要見我,我也想借著這個由頭加官進爵。」
「官再大,又能做到什麼地步?最好也不過是戲文里說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頭頂上還得頂著一個,給人家當奴才。」
晚娘還是小家子心性,想著和劉陵好好過日子,所以不理解丈夫為什麼如此熱衷做官。
「我官能大到什麼地步?」劉陵輕笑一聲,思緒被妻子的話勾起。
如今已是宣和五年,離史上著名的「靖康之恥」的發生時間,最多也不過還有三年時間;
到時候山河破碎,無論身份尊貴卑賤,所有人的命運,都會如同風中野草一般無力。
只是他想的也並非逆著歷史大勢拯救大宋,而是
劉陵思緒一斷,注意到妻子已經依偎在自己懷裡睡著了。
他低頭碰了碰晚娘的額頭,笑道:「大到讓周圍人看到伱也得跪。」
晚娘呼吸平穩,因為睡在劉陵懷中,臉上有一絲安心的淡淡笑意。
晚風嗚咽著吹過營地,火光搖曳,清晨仿佛轉瞬即至,只有營帳表層的露水,仿佛還在回味昨夜與風聲的繾綣。
度過白溝河,到了雄州境內,要從北往南一路橫穿整個河北路,最後還得渡過黃河;自熙寧六年起,河北路被分為東西兩路,相應的,是更加繁瑣的官職。
劉陵一路被人當珍稀動物似的指指點點,沿途各州地的官吏們,大多以能和他喝一杯酒為榮,倒也沒不開眼的人跳出來挑釁;
大宋的武官們,身居高位的,見到他熱情相待,稱兄道弟,地位低的,就站在人群後面,臉上帶著卑微的笑容,眼裡有濃濃的羨慕。
這位可是陛下點名要見到的年輕將軍。
聽說還射殺了遼人太后,
不錯,
稀罕啊。
站在一路咆哮向前的黃河北岸,水面冰冷的風撲面而來,仿佛那宋人所沒有的豪氣,都被聚集在這兒。他穿著一襲黑衣,面前是幾艘大船。
這是接他們渡河的船隻。
「劉將軍,你常年在北地,沒見過這般大的船吧?」
趙良嗣笑著走到他身旁,嘆息一聲:「本官先前其實也是北人,不過承蒙官家寵信,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劉將軍,你現在看見的是大船,以後看見的東西會更多,要保持平常心。」
「呵呵。」
劉陵點點頭,臉上出現一絲恭敬的笑容,表示自己在聽。
看著頗有些油鹽不進意味的劉陵,趙良嗣心裡嘖了一聲,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出身,他想刻意表示親近,好拉攏劉陵,奈何這小子不僅不開竅,說話也總是把話頭堵死。
他偶爾也會懷疑劉陵是不是故意的,但每次想起來劉陵娶了個平民女人做老婆,這次入京甚至還把她帶了過來,當即就在心裡給劉陵打上了愚蠢至極的標籤。
呵,匹夫。
「本官還有事情要忙,先走一步了。」
「末將,恭送趙大夫。」
「他對你可是熱切的很啊。」趙良嗣才走,一個聲音就在劉陵身側響起。
「趙良嗣不過是個遼人,眼見是有的,不過情商太低。」
「何謂情商?」
劉陵轉過身,對著郭藥師躬身施禮,「見過郭公。」
「得了,整日和我這般客氣。」
郭藥師拍拍他肩膀,直接伸手過來,勾住劉陵的肩膀,笑道:「那一晚就與你說過,以後你我便是兄弟。」
朝廷似乎有意重用劉陵,郭藥師那一晚和劉陵談了談,態度也變得更好,但劉陵覺得,自己從郭藥師一手提拔起來的軍將,直接成為朝廷那兒看重的「人才」,算是實現了階級跨越。
郭藥師心裡未必沒有其他心思。
朝廷這兒,也有可能將他當成分化常勝軍的手段之一。
郭藥師和他勾肩搭背地走了一會兒,再度問道:「何謂情商?」
「就是一個人為人處世的方法,也可以量化為數目,情商數目越高的,相處起來,自然也就越讓人喜歡。」
「那我的情商如何?」
「郭公的情商,有如高山流水,又如春風拂面,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又不失大帥風範,末將對於郭公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若非郭公,這大宋北疆如何能有太平」
郭藥師深吸一口氣,雖說誇張,但劉陵言語裡面的討好,當真是能清楚感覺到。
而且讓他心裡微微一動的是,劉陵方才對趙良嗣分明不假辭色,而現在卻肯放低態度討好自己,這其中分別,才是最讓他舒心的。
終究是自己提拔上來的,還算有良心。
「哼!」
旁邊當即傳來冷笑之聲,一個在岸邊站崗的年輕兵卒冷冷瞥了他們一眼,臉上那絲譏諷極其清晰。
郭藥師挑起眉頭,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在這齣聲?」
「來啊,把這沒規矩的東西給我拖下去掌嘴!」
「諾!」
「郭公消消氣,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
劉陵連哄帶勸,把郭藥師先勸上了船,後者罵了一句「這賊配軍情商著實低」,這才邁步上船。
正準備喊晚娘她們上船,旁邊,幾名宋兵已經壓著那年輕兵卒跪下,劉陵走過他面前時,不經意和他又對視了一眼。
對方的眼裡,那股子悲憤和不甘的意味,幾乎要流淌出來,仿佛劉陵是他殺父仇人一般。
劉陵停住腳步,示意旁邊幾個兵卒停手,他在對方面前蹲下,指著自己:「你不認識我?」
沿途的文官武將,無論地位高低,看見他的時候都是笑臉相迎,路上隨性護送的那些兵卒,知道劉陵脾氣溫和,也樂意和他相處。
「俺認識,你是射殺了遼人太后的劉將軍。」
「那我跟你沒仇吧?」
年輕兵卒一怔,再度搖頭。
「嘿,」劉陵笑起來,看對方臉蛋白淨,覺得好玩,又伸手捏了捏,這下子,年輕兵卒徹底忍不住委屈,深吸一口氣,眼裡,有委屈和憤怒。
「俺是去征遼的兵。」
一句話,就足以解釋很多複雜的情緒。
朝廷不少人或許不清楚這次「收復燕京」的具體細節,但真正到前線的將士,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劉陵吹捧郭藥師那句「若非郭公,這大宋北疆不得太平」的話,大概也是觸碰到了他心裡的敏感,可極度憤怒之下,他也只敢冷笑一聲。
「罷了,都散開。」
劉陵嘆了口氣,喝散周圍的兵卒,將對方從地上攙扶起來,伸手替他拍拍灰塵。
「既然你從前線僥倖逃命回來,那就好好活著,也就是今天碰見了我,要是其他人,你得生受著這頓巴掌。」
「將軍!」
不遠處有人急匆匆跑來,是個軍中小校,這幾日率軍跟隨入朝覲見的隊伍,和劉陵也算點頭之交。
對方到了跟前,賠笑道:「這小子一向粗莽,不知道什麼事得罪了您老,他腦子就是一根筋死犟,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
等明日,他就要回家中守孝了,您看在這份上,高抬貴手」
「放心,我也沒要怎麼他。」
劉陵對他拱拱手,笑道:「多謝這一路上的照拂,秦兄弟,以後來涿州,我做東,咱們好好喝一盅。」
「還有你,」劉陵捏捏那個年輕兵卒的肩膀,「長得很壯實嘛,守孝結束了,要真想報效國家,也可來我涿州,我罩著你。」
「走了。」
「恭送將軍。」
劉陵去喊來晚娘和劉婉,帶著她們登船。
秦校尉看他走了,才對著年輕兵卒的頭來了個爆栗,咬牙切齒道:
「岳飛,你又給我惹事!」
來開封府這一路上很是乏悶,也沒碰見什麼名臣名人,劉陵現在碰到的最大的人物,也就是面前的郭藥師,和那位趙良嗣趙大夫。
入京的前一天,他們還被告知要在城外的驛館歇息一晚,第二日入城前還得沐浴焚香,因為當天就得見官家。
「嘩啦啦」
清冽的溫水被捧起,一股股落在劉陵肩頭,晚娘撫摸著他的肌肉,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意味。
劉陵無奈道:「趕緊幫我搓搓後面,水都要涼了。」
「大郎,你的身子好壯。」
「要在這裡試試嗎?」
晚娘咬著嘴唇,沒被這話嚇到,從而露出大宋小娘子獨有的那種嬌滴滴姿態,更何況她是奚人,眼裡反倒是躍躍欲試;劉陵連忙咳嗽兩聲,提醒道:「天冷,你別著涼了。」
「劉將軍!」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晚娘慌忙把已經脫下一半的衣裳重新披起,婢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劉將軍,有人想要見您。」
「這大晚上的,誰啊?」
「那人自稱是童相公手下。」
劉陵沉默片刻,回答道:「請他去後堂稍等,我過會便來。」
「是。」
婢女離開後,劉陵喃喃自語道:「童貫的人,這麼晚來找我作甚?」
「童貫是宋人的官職嗎?」
晚娘所掌握漢話的詞彙量,也只能支撐她和劉陵日常交流,見丈夫神色遲疑,還以為童貫是宋人官職的名字。
「他是大官,不是官名,現在無論官家還是朝廷,都真以為是他收復了燕京等地。」
晚娘拿著乾淨白布替他擦拭著身體,又服侍劉陵穿上衣服,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問道:「那咱們帶來的財貨,要不要給這人送點?」
「用不著,那人這麼晚來,行跡又鬼鬼祟祟,沒準不是我有求於他,而是他有求於我呢。」
後堂內,劉陵著一聲白色錦袍,推開門緩步踏入,裡面有兩個年輕男子端坐在椅子上,見劉陵進來,都站起身,忍不住讚嘆道:「劉將軍英姿勃發,頗有儒將之風,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令我等好生驚嘆。」
「聽說二位是童相公派來的人?」
劉陵打量著他們,尤其是在下把和喉結的位置停頓片刻。
不是太監。
「夜深,我已經困了,二位若是什麼事,或者說,童相公有什麼吩咐,還請直說吧。」
聽到他說話如此直接,其中一人眉頭微皺,覺得冒犯,另一人卻是咳嗽一聲,笑道:「將軍果然是個直爽人,是這樣的,將軍到時候面見陛下,
可否多說幾句話?」
「呵呵,說什麼?」
劉陵心裡都驚了,心想這種話你真敢直說啊?
「我家相公呢,手底下有個親近的人,平日裡也是想要報效國家的,前次征遼,也跟著去了;只不過時運不濟,混雜在了潰卒里」
「聽說劉將軍當日在燕京城的時候,不僅射殺了遼人太后,還帶出了數百同袍,陛下到時候問起,能否請將軍順帶著提這麼一嘴呵呵,將軍放心,咱們不會虧待您的。」
「你是想,讓陛下問我話的時候,我要順帶著提一嘴他?」
「是,那就再好不過了。」
兩人還以為劉陵同意了,當即大喜,又道:「我家相公奉送明珠十顆,美婢五對,珍玩古董之物一車,另外還有一萬貫開口錢,到時候直接遣人送到涿州」
咚咚咚!
正說這話,房門再度被人敲響。
兩人皺眉看去,都閉上嘴,劉陵心裡發笑,喊道:「誰啊?我和二位官人在此有事要談,怎的又來打擾?」
「將軍」
婢女的聲音再度傳來。
「又來了一個人要見您,自稱是梁相公派來的人。」
「莫非是梁師成麼?」
在座的二人吃驚道,他們對視一眼,站起身急切道:「劉將軍,此處可有藏身的地方?或者你先將來人打發了去。」
「也行啊,二位稍待,我去去便回。」
三更天的時候,劉陵打著哈欠推開房門,摸黑走到了床上,晚娘模模糊糊地哼了一聲,問道:「怎的這般晚才回來?我都替你重燒了好幾遍水。」
「都是來請我幫忙說話的。」
劉陵苦笑一聲,道:「童貫送來了十個美婢」
晚娘立刻摸黑坐起身,黑暗裡,一雙眼睛分外明亮。
「不准要!」
「還有明珠十顆。」
晚娘猶豫了一會兒,緩緩道:「也不是不行」
「放心吧,一個都沒要,都被我打發回去了。」
「那你豈不是要把他們全都得罪了?」
「我明日自有辦法。」
求個追讀求個評論呀,一直單機壓力好大,謝謝大家支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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