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劉陵沒有造反!
「別動,快出來了!」
常勝軍兵卒們們紛紛看向官衙門口處,握緊兵刃做出戒備姿態。✋👌 ➅➈รĤᑌ𝓧.¢ᗝм 🐟🎉劉陵策馬緩緩而來,剛好和對面那個從門口走出的中年官員對視一眼。
「哼!」
中年官員冷冷看了他們一眼,目光最終停在劉陵身上,因為他、以及他身後那些騎兵,與旁邊的常勝軍騎兵們比起來明顯有些突出。
這些兵卒,甲冑底下的內襯穿的都是漢衣,髮型也是宋人髮型
中年官員心思轉動,片刻後,用遼話輕聲道:「汝等並非金人,乃是常勝軍!」
一名常勝軍伍長揚起刀指著他,喝道:「跪下!」
「跪下!」
旁邊響起一連片的呵斥聲,跟著中年官員走出來的幾名小吏嚇得連忙跪下,中年官員冷冷看著他們,沒跪下,目光在劉陵和他身旁時立愛兩人臉上巡梭片刻,最後看向劉陵。
「燕地所封賞常勝軍將領之中,應該沒有比你更年輕英武的人,所以,你是劉陵?」雖然是問話,但中年官員的語氣很篤定,不慌不忙地說道。
劉陵眯起眼睛,吩咐其他兵卒繼續去搜索城內官僚,然後看向中年官員,騎在戰馬身上拱手施禮:「還未請教相公尊姓大名?」
「某已貶謫,豈敢再稱相公。」
中年官員搖搖頭,「本官和詵(shen,第一聲),乃是大宋濠州團練副使,這幾日留在雄州公幹,沒想到竟然落到你們這幫賊子手裡,呵」
他倒是膽子大得很,直接問道:「可是金人已經南下了?讓伱等常勝軍為先鋒?」
劉陵沒打算回答他,默默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緩緩道:「我可以不殺官員和城內百姓,但我要你帶我去取雄州府庫里的錢糧。」
「好。」
和詵點點頭,對劉陵問的話也是對答如流,但他同時也在套劉陵的話,試圖分析出到底發生了什麼。
劉陵漸漸也想起這個人來。
在大宋第一次伐遼的時候,這人曾是雄州知州,力勸童貫進軍攻遼,而後第一次伐遼大敗而歸,上至童貫种師中,下到和詵,全都被貶官。
等到朝廷決定第二次攻遼,童貫本來有意復用和詵,但偏偏和詵這時候又跟他對著幹,說這時候千萬不能再落井下石攻打遼國,因此先前第一次伐遼後被貶謫的官員大多官復原職,唯獨和詵依舊縮在筠州做他的濠州團練副使。
本身已經是閒官,但和詵卻又閒不住,於是他攬下這次來雄州公幹的差事,想要再看看自己以前治理的地方,沒想到這次和常勝軍迎頭撞上。
和詵與劉陵交談幾句,心裡冷哼一聲,覺得這劉陵談吐還算有條理,難怪被燕地人稱為驍將。
「將軍,沒發現其他宋人的官!」兩名騎兵跟了過來,報告道,劉陵目光看向和詵,後者心情複雜,也沒遮掩:「聽說你們入城的時候,他們就逃走了大半,或許也有些藏在百姓家裡,但要是想搜到他們,你得花大力氣了。」
言外之意,是劉陵已經抓不到比和詵更大的官了。
他本以為劉陵會發怒,但後者臉上反倒是輕鬆了一些,等到了府庫的時候,他讓人挨家挨戶喊出百姓,再加上那些投降的宋兵,逼迫他們將錢糧裝上車輛,除此之外也確實沒有殺人。
看到這一幕,和詵心裡安定了些,見劉陵對自己態度還算溫和,心裡以為他要招攬自己;和詵自然是不願意的,但因為雄州軍民百姓都在常勝軍的刀口下,他只能忍著厭惡站在劉陵身旁。
宋兵和百姓們忍著寒冷,不停地來回搬運錢糧輜重,劉陵又分出一小隊兵卒去取出城中所有的弓弩箭矢,準備連帶著一起搬走;預計郭藥師派來的後援軍隊和民夫輔兵幾個時辰後就會趕到,到時候和他們合兵一處,就能將雄州的錢糧盡數搬運回去。
旁邊火光搖曳,一如和詵起伏不定的心境。
「金人是要南下了嗎?」他忍不住再次問道。
「還沒有,但也快了。」
「哼,那你們拿下雄州後,又準備朝哪裡進軍?」和詵說到這裡,自嘲地笑了笑:「你要是不想說的話也就算了,本官,只是想死個明白。」
「北上,抗金。」劉陵回答道。
「果然,你們背叛大宋,就抗金?!」和詵愣住,耳邊寒風呼嘯著刮過,如刀刃蹭過臉頰,但他原本發寒的心,這時候忽然重重跳動一下。
「你們常勝軍不是」
劉陵依舊沒看他,看著那些正在不斷搬運錢糧輜重的百姓們,目光有些淡淡的憂傷,他沉默片刻,開口道:「知道的太多,對您沒有好處。」
您。
和詵覺得腦子暈乎乎的,劉陵分明是衝著攻城來的,可現在卻是一副急著搬運錢糧的模樣,言語裡,更是沒有多少不敬,甚至隱隱流露出幾分哀愁的意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和詵是武官出身,弓馬強健,憑著功勞一路升官,而後才知雄州,所以也沒多少文官的氣度,忍不住繼續追問道:「劉將軍,你若是有什麼苦衷,本官雖說已經是小官,但朝中還有些人脈,也可請他們幫忙,替你上疏分辨。
劉將軍,大宋待你不薄,你千萬不要因為一念之差,就做了以後會讓自己後悔的錯事。若是金人沒有南下,只是只是常勝軍反叛的話,他們是根本沒法長久的,劉將軍,若你」
似乎是被和詵激怒了,劉陵猛然轉頭看向他,低聲吼道:「俺們常勝軍自始至終沒有想反,我劉陵生是宋將,死是宋鬼,豈會背叛?你懂什麼?」
「那你現在為何要攻打雄州?」和詵見劉陵反應激烈,心裡反倒是一喜,繼續用言語套話。「你既然是宋將,我記得朝廷讓你鎮守涿州對吧,可你現在私自帶兵跑到雄州來,已經是一樁大罪,遑論是強搶雄州貯存的錢糧!
劉將軍,本官現在手無寸鐵,已經可以任你處置,難道你連一句實話都不敢對我說?你覺得本官說的不對,可本官現在看你做的事,分明就是要造反,你不妨把原委跟本官好好說說,興許我還能幫到你啊。」
他誠懇地看著劉陵,後者似乎有些意動,下意識道:「可可這事涉及到譚不,你在套我的話!」
譚?
譚稹?
和詵眯起眼睛,他雖然已經貶官,但還是有些老朋友,和他們來往的信件中,似乎曾模糊提起過譚稹和常勝軍的矛盾。
和詵以前也是童貫派系裡的人,知道這次伐遼,郭藥師率軍先向童貫投降,可以算作是童貫在軍中的嫡系,所以他跟譚稹不和,倒也說得通。
雖然自己是武官,但和詵一向很喜歡動腦子,所以根據劉陵所說的話,還有他的態度,在心裡逐一分析各種可能。
劉陵是常勝軍,他南下攻打雄州,卻又對自己說他沒造反,看上去甚至還很委屈?
那他要帶著雄州的錢糧去哪兒?
和詵覺得實在思考不出來,但這時候,劉陵仿佛是下定決心般,鄭重道:「和知州您以前的聲名,某將也聽部下的漢人兵卒說過,比起那些閹狗和酸臭文人,末將更敬佩您。因此您雖然貶官,但末將還是願尊您一聲相公。」
「但」他頓了頓,似乎還是在猶豫,和詵靜靜聽著,沒有催促。
「您應該知道,末將戎守漁陽城時,曾在城頭身中兩箭,兀自與遼人懸棺死戰!」劉陵聲音漸漸激憤起來,「本將雖是遼國漢人,但真正提拔我的,卻是大宋朝廷,這份恩德我劉陵銘記在心,從不敢忘!」
「既然和相公您一味要逼問,若是不回答,倒真的讓我劉陵背負叛將的罵名!」
劉陵指著身後那些兵卒,語氣有些悲涼:「末將和這些常勝軍兄弟當初死守城池,堅守在薊州涿州那等苦寒之地,為的就是報答朝廷的恩情,但我們換來的是什麼?
知燕山府、燕山路撫使王安中私通金人,明面上催逼咱們把張覺交出,實則陰謀分裂常勝軍,為的就是將我頂頭主帥郭藥師也獻給金人!
宣撫譚稹,對郭藥師和常勝軍同樣不喜,幫著王安中一起私通金人,此外更是屢次剋扣錢糧,我和將士們在涿州城每天都餓的瑟瑟發抖,難道我們對大宋的忠心,只能換來這些嗎?」
劉陵大聲喊著漢話,他的聲音越來越大,那些常勝軍兵卒看向他,不少人不知道他在喊什麼,但既然主將不高興,他們立刻擺出一副咬牙切齒的嘴臉,所以在和詵看來,那些常勝軍兵卒眼裡也滿是悲憤之色。
可和詵畢竟不是傻子,知道不能劉陵說什麼自己就信什麼,好言勸說道:
「那那你們也不必這樣偏激,既然燕山府宣撫司官員和宣撫等人都對你們不公,那你們可以上疏朝廷,陛下肯定會做出公允的決斷,若你們真是大宋的忠臣良將,那陛下和朝廷諸公,也絕對不會寒了忠良的心!」
他這番話,說的可謂堂堂正氣,擲地有聲。
劉陵似乎也被他說動了,但很快又想起來什麼,搖搖頭,「來不及了。」
「當然來得及,什麼時候回頭都不晚啊,劉將軍!」
和詵急切催促。
「金人要來了,王安中就是打算先把郭藥師獻出去,讓常勝軍束手待斃,只要郭藥師不在,燕地所有常勝軍都沒法調動起來,」劉陵長嘆一聲,聲音之悲切,幾乎可以與耳畔寒冷的風聲相比。
「我也不知道金人許諾給他什麼條件,但我只知道,已經來不及再跟朝廷說明一切,現在只能事急從權。王安中和一眾官吏,已經悉數被軍中兄弟拿下,但我更不知道,常勝軍中又終究有多少人也同樣投靠了金人。
我劉陵雖是降人,但我也知道忠君愛國,大宋於我如母,天底下豈有稚子不愛母親的道理?」
劉陵深深看了他一眼,和詵似乎因為一時間被灌注了大量信息,已經有些呆滯。
「可你要回去?」和詵穩住心思,緩緩問道。
「不錯。」
「若是照你所說,金人南下在即,你身邊常勝軍同袍似乎也沒多少可以信任的,你守著一座孤城,又能有何作為?」
劉陵嘴唇顫抖起來,似乎被寒風吹多了,和詵看到他嘴唇上有兩道皸裂的口子,心裡竟然有些不忍。
「不我雖然是遼國漢人,但我聽說過中原的一句話。」
劉陵囁嚅一下嘴角,嘴唇皸裂處,隱隱有鮮血滲出,他緩聲道:
「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看了和詵一眼,轉身離開,身後是時立愛的身影,他默默觀察著和詵,隨即一言不發地策馬離開。
「快搬,動作快點!」
「好了好了,前面的隊伍先行出發!」
趙鶴壽滿臉笑容,隨手抓起一隻銀錠塞到自己戰馬身上的袋子裡。
郭藥師隨後派來的運輸隊伍已經抵達,雄州的錢糧儲存確實不少,但也已經來不及再搬取,督運隊伍的將領名叫高鳳,是駐守易州的主將,面容狠戾,話不多,簡短的告訴劉陵,說金人見燕京方面遲遲沒有交出張覺,似乎已經有南下攻打燕京的意思。
金人的哨騎,不斷越過薊州、景州等地,開始出現在常勝軍實際控制的州地外圍,意欲窺探。
二太子完顏宗望屯兵平州,據說正在不斷集結兵力,而且接連派出三波使者,發出最後通告:如果再不交人,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不能怪大金敗盟了。
相比於攻打大宋邊城,這才是最險的一步。
只要金人挨罵不還手,讓郭藥師狠狠刷一波聲望,那王安中等人、甚至是譚稹,他們的政治生命都絕對要完了,私通金人的屎盆子會扣死在他們頭上,因為按照預定好的那樣,如果事情順利的話,郭藥師最後還是會名義上投靠到大宋奶媽的懷抱中。
燕地,將會徹底歸入他手中,宋人的手會很難伸進來,但只要他們還想要燕地,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事實,然後派出使者和郭藥師磨條件,反正都可以談嘛。
高鳳走後,時立愛催促戰馬來到劉陵身邊,張武等軍官在不遠處大聲喝令騎兵們歸隊,所有將士都得到了犒賞,但現在還不能讓他們放縱下去,騎兵們源源不斷地湧出城門。
城樓上,和詵穿著他那身綠色官袍,負手而立,看著那支常勝軍騎兵竟然真的只帶著錢糧北上,心裡驚愕之餘,更是開始思考。
自始至終,劉陵都沒有試圖說服他的意思,僅僅是一直在闡述。
但直到這時候,和詵看見常勝軍騎兵真的全部離開雄州,再想起劉陵剛才說的那些話,這才相信幾分,不由得深深動容。
若劉陵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不,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他都可以說是比那些死要錢的文官更忠於大宋。
「雖千萬人吾往矣麼」
劉陵坦然承認自己搶了雄州錢糧,但他是為了接下來抵禦金人,他要用自己的血肉,鑄成大宋北疆的長城。
這些錢糧與其放在雄州腐爛發臭,或者是淪為某些閹狗爭權奪勢的工具,憑什麼不能給他劉陵拿去抗金?
這一瞬間,劉陵策馬北向的身影,在他心裡高大起來。
和詵心裡有一股詩意待發,卻又莫名覺得,用文辭去宣揚劉陵這等武將,反倒是對後者的羞辱,站在風聲中,他忽然長嘆一聲。
「你說這些,他會信?」時立愛觀察著劉陵的神色,裝作隨意問道。
劉陵剛才那番話顯然不可能只是為了安慰和詵,分明就是想要偷偷再腳踏另一條船。
劉陵搓搓凍得發僵的臉,翻了個白眼,「我怎麼知道。」
「那你為何要」時立愛皺起眉頭,以為自己看透了劉陵,「你想要腳踏兩條船?」
「別說的那麼難聽。」劉陵緊了緊衣領,罵了一句鬼天氣,才不緊不慢道:「若是宋人真的被逼急了,想要再來一次北伐燕地,那我的涿州可是離雄州最近的,我現在不說點好話,表現出一個為難的態度,立起一個身在燕地心在大宋的人設,難道要等他們打到涿州城下再說?
到那時候他們信不信呢?現在說了,沒準就能多一條後路。」
時立愛想了想也覺得確實如此,這時候忍不住在心裡暗罵奸猾,同時也對劉陵更感興趣了。
「學著點吧,」劉陵拍拍他的肩膀,得意洋洋道:「這叫表現出自己的統戰價值。」
「你既然做好了事情不對就投宋的打算,那你有沒有想過投金?」
時立愛看著他,輕聲問道。
劉陵抬起眉頭,湊到他耳邊,低聲道:「老時,我投不投不關你事,但你要是敢投金,我就先殺了你。」
將近五千字二合一章節,算是今天兩章更新。
今天是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日,特此默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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