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蔡知州孤城接重命,劉將軍獄中托遺孤
(上一章的章節名已經修改)
天寒地凍,大雪飄落到地面,仿佛被裡面囚犯呵出的一點熱氣所融化,所以陰暗冰冷的地牢里,不斷有滴水聲傳出。
郭藥師拿下燕京駐守的所有宋人官僚,期間還爆發了一次極小規模的兵變,一個徹底投靠的裨將領著自己幾十名親兵和家奴,打算趁亂殺掉郭藥師,卻被甄五臣等人率軍反殺,最後全家死絕,屍首懸掛在燕京城頭。
那些宋人官員則是一個沒死。
蔡靖盤膝坐在枯草堆中,平靜地聽著滴水聲,心裡默數著,計算時間。劉陵不在的時候,郭藥師的命令傳遞到涿州,涿州守軍面對其他的命令或許會猶豫和咀嚼,但既然是要拿下宋人官員,那他們也就照做了。
周圍的寒冷幾乎深入骨髓,地牢里偶爾會響起其他宋人官員的呼喊聲,獄卒們沒打沒罵,所以最初幾天的時候,那些宋人官員精神很足,除了蔡靖之外,他們大喊著蘇武持節班超拓疆的故事互相鼓勵。
但很快這些人就歇菜了,有兩個甚至哭著喊著要見劉陵,說是有大宋機密軍情相告。
當腳步聲響起的時候,蔡靖睜開眼睛,默默聽著,心想今日獄卒送飯的時間,似乎比往常早了很多。
直到腳步聲的主人在他的牢房面前停下,一道略有些熟悉的戲謔聲音響起。
「喲,蔡相公,這是官衙坐膩了,到地牢裡面體驗民生疾苦來了?」
蔡靖抬眼看去,劉陵已經在他牢房門前坐下,敲了敲鐵柵欄,發出清脆聲響。
「我今天顧念舊情,吩咐人給你多做了一道菜。」
蔡靖淡淡看了一眼,目光微動。
兩碗魚湯麵。
憶昔汴水閒坐時,一碗魚香似還鄉。
大宋京城平日裡賣魚的極多,不光是有專門的魚市、魚鋪,新鄭門、西水門、萬勝門,每天都有幾千擔魚挑入城中售賣,等到了冬季的時候,小販們專門從黃河等地運輸活魚入京中售賣,稱為「車魚」,一斤魚價格在一百文左右,幾乎等同於羊肉,但考慮到多種因素,再加上是冬天的活魚,這個價錢其實很合理。
放在江南魚米之鄉,魚價自然更賤。
而若是一路向北,尤其是在這涿州之地,已經算是相當北方,在這兒不是沒有好魚肉,但價錢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更不用說
蔡靖鼻子動了動,半天沒吃飯,肚子早就餓了,但他還是能分辨出不同的香味;劉陵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朝旁邊揮揮手,獄卒立刻拿來鑰匙打開牢門。
蔡靖站起身,推門走出來,跪坐在兩碗魚湯麵旁邊,拿起湯匙先喝了一口湯,然後又喝了一口,忍不住嘆息一聲。
「本官這兩口魚湯,值多少錢兩?」
明明城外開戰在即,但劉陵卻沒立刻調動兵馬,反倒是坐在這饒有興致地看蔡靖這個老傢伙喝魚湯。
明明隨時都有可能被一聲令下砍頭,滿城從百姓到將士,都是仇恨厭惡自己的遼國舊民,他已經絕無生路,但蔡靖這時候卻真的在嘗這兩碗湯麵里的魚湯。
「這碗魚,在北方叫嘉蜞,也是貴人才能吃得起的珍稀之品,但對我來說,不貴,一條嘉蜞,幾十貫錢而已。」
北宋的龐元英在《文昌雜錄》中讚賞過,說其「皮厚於羊,味勝鱸鱖」,只是如此大雪天氣,平日裡幾貫錢已經算是天價,現在更是漲了幾十倍價錢。
劉陵又遞來一隻湯匙,道:「試試另一碗。」
蔡靖伸手接過湯匙,看向另一碗魚湯麵的時候,竟然有種肅穆的感覺,喝了一口後,不只是嘆息,更是喝到了熟悉的味道。
「這是」
「黃河金鯉,」劉陵攤開手掌,「我派人買了五十尾,專門從黃河撈出,一尾至少三四百文錢,一路放在水車裡運輸,而後又沿途買來冰塊,日夜往北方運送,前後花銷超過六千貫,到了涿州後已經有四十多尾鯉魚徹底壞掉。剩下那些裡面,只有你面前的這條魚最為完好,甚至可以說是新鮮。」
蔡靖喉頭動了動,聲音有些嘶啞,「一口魚湯值萬錢,劉將軍有心了。」
「但我要告訴你,伱喝的這碗魚湯,第一口不是值六千貫錢,」劉陵心裡其實還有點遺憾,他一開始很想有點儀式感,弄盤「鯉魚焙面」出來,奈何涿州城上下沒有一個廚子能做出來,怕糟蹋了最好最新鮮的這尾魚,只得將就做了一碗魚湯麵。
但說到底,這嘗的也不是味道好不好,正如同蔡靖在看到魚湯麵的時候,神情頓時複雜。
換句比較中二的話來形容:
他吃的不是魚湯麵,是寂寞(槓掉)是鄉愁。
「在異地他鄉吃一條故鄉水裡的魚,這過程中的花銷」劉陵伸手,點在蔡靖胸口,「值你這個人。」
蔡靖眉頭微皺。
他是蔡相公,但肯定不是「相公館」里的那種相公,比較反感這種肢體接觸。
沉默片刻後,他點點頭:「確實。」
「老夫將死之時,還能吃上一口大宋的魚湯,既死,無悔也。」
蔡靖站起身,對著劉陵躬身施大禮,猶豫了一下,最終跪下,「老夫知道,天底下沒有白來的好事,將軍厚待本官,此中情誼,無論是否有他心,但老夫領謝。
將軍若是有事相請,老夫,會盡力去做。只是犬子松年,年幼無知,先前言語得罪過將軍,還請將軍網開一面,放他還鄉。將軍但有所求,老夫無有不允。」
蔡靖心裡自認為必死,他還以為是常勝軍徹底反了,無論接下來他們是否投降金人,自己作為宋官,都必死無疑。
劉陵是什麼人?
刁鑽奸猾兇險之徒,現在卻對他這麼好,其中必然有事相求。
總不可能他劉陵真的是大宋忠良吧?
蔡靖跪伏在地上,劉陵的嘴則是咧開。
他其實沒想弄死蔡靖,更沒想讓蔡靖跪下羞辱他。
看好了,這是他自己要跪的。
他很想說一句「汝妻子我自養之,汝勿慮也。」但眼下氣氛已經烘托到位了,不適合再去戲弄蔡靖。
「蔡知州說的沒錯,其實本將軍確實有事相請。」
「說吧。」蔡靖心裡嘆息一聲。
看著一臉宛如正被逼良為娼的蔡靖,劉陵忍住笑意。
其實蔡靖這個人在歷史上也很有意思。
《宋史》裡面,蔡靖是繼王安中之後坐鎮燕京的主官,記載說金人南下的時候,郭藥師最終兵敗,抓住蔡靖等宋人官員,舉燕山府投降金人。
《金史》裡面,則是記載金人南下的時候,蔡靖主動去金人主將處,舉燕京投降。
兩種記載,則是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但跟蔡靖相處了一段時日,劉陵還是相信:蔡靖這人雖說是個很典型的宋人官員,但他也終究還是個有點擔當的男人。
「末將今日將北往,率全軍匯入郭公大軍之中,北上抗金!」
迎著蔡靖抬起的臉,驚愕和疑惑雜糅在一塊,顯得分外扭曲複雜。
劉陵懶得去舉證說服他,因為接下來自己和郭藥師做的事,全都可以用一句「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為正義」來形容。
「涿州城,我思來想去,其他人沒有那個本事去守,唯有蔡知州你」劉陵輕笑一聲,道:「蔡知州,蔡相公,蔡靖,你是宋人的官,我是常勝軍的將領,你我往昔並無太多恩怨。
我夫人有身孕的時候,你贈我一幅畫,說實話,真難看,但不管如何,從今天起,我要讓其他人知道,你這幅畫,值一座城。
你剛才不是向我託孤麼,你不是要我放過你兒子麼,現在,我也要跟你說一樣的話。」
他抓住蔡靖的肩膀,微微用力,雖然臉上依舊是笑意,聲音中,有些許悲涼。
「我把涿州城給你,城裡將軍府,有我的妻兒,家眷,還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兒,我連帶著他們全都交給你。」劉陵站起身,蔡靖依舊跪在地上,不知道如何回答,神色里,是極大的驚愕和震撼。
劉陵輕聲道:
「我不跟你要求什麼,我只要告訴你,你是宋人,這兒,是你們大宋的城池。現在,我去替你們大宋拼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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