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赤霄
黃河九曲蜿蜒,繞過夏國境內的後套地區,隨即浩浩蕩蕩南下,偌大一條河線,如劍劈般橫亘在永興軍路和河東路之間。
兩支兵馬在黃河兩岸合兵一處,稍緩一些的水面上布滿浮橋和渡船,岸邊駐紮著一座軍營,親兵搬來太師椅,韓世忠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從他這兒可以直接看到黃河水面。
片刻後,高鳳領著一隊文吏來到韓世忠身邊,道:
「主上派人報信說,最快也要餉午時分才能渡河,而且他派來的那名軍使,稱呼主上時,口中說的是陛下。」
韓世忠麵皮一動,他回頭看向高鳳,琢磨著那兩個字的意味。
「沒聽說主上已經在永興軍路那啥了啊?」
「我也沒聽說他那啥了,但是.萬一真有這事,咱們是不是被落下了?」
馬擴跪伏在他面前,勉強定定心神,沉聲道:「臣僥倖得以陛下厚恩,得脫囚籠,甚至能在大漢做官臣斗膽進言,一請陛下早定國祚,以明正朔,二請陛下早定東宮,安撫人心。」
他拍了拍船隻邊緣的欄杆,慨嘆道:「但是不管跟誰說,只要累一點,就能稱霸一方,我想誰都會願意這樣。」
「閉上你的臭嘴,一個字也不准透露。」
有道德的人不會這麼做,有良心的人更不會一次又一次這麼做。
劉陵站在船頭,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水面,時值正午,水面波光粼粼,雖然沒有傍晚時分的朦朧霧氣,但也多了幾分浩蕩之意。
「曹操當年臨江橫豎賦詩,以至於有赤壁大敗,我今日橫行黃河如入無人之境,宋人卻無一兵一卒能過來阻攔。」
「錯,我那時候就發誓,絕對不會再讓我和髮妻餓肚子。」
他們一時都無話可說,盯著面前滔滔黃河陷入沉思。
宋國官家自己吃的飽飯,但他連自己的子女有幾個,叫什麼都未必能全清楚,這樣的人,如何能去帶著大宋子民過的更好?」
高鳳被說的一滯,當初就是他提醒韓世忠要嚴管此事的,韓世忠沒等他回答,就直接道:「這種餿主意也虧你想得出來,咱們今日要真敢給他披袍子,說不得就是」
看過,見過,殺過;
金戈鐵馬的意氣,宮閣樓台的奢華,無數英雄豪傑的生死成敗,屍山血海堆徹起的王座,甚至於所謂天下佳麗,又有哪個帝王的後宮能比得上他後宅里那些的質量?
兩個在漢軍中都是位高權重的人物,此刻正愁眉苦臉地想著怎麼跟上這趟「從龍之功」。
「有了.」
這不是任何思維和觀念能扭曲的事實,哪怕劉陵本身思想仍舊偶爾下意識地排斥這種專斷獨行,但他現在就是大漢最高權柄的象徵。
高鳳試探著問道,他把這話告訴韓世忠也是為了讓後者拿主意,韓世忠乜了他一眼,冷笑道:「說的容易,原本做好的那些黃袍和玉璽私底下早就銷毀了,現在你上哪弄去?」
「征戰四方,累是肯定的,」
「你趕緊去找匠人,要私密做事,讓匠人把我的那口寶劍做舊,在劍身上刻字。」
韓世忠站起身,搓了搓手。
劉陵閉上嘴,平靜地看著他,馬擴起初還面帶淡淡笑容,但前者目光深處藏著的,早已不是以前那個統領一軍的將領。
他看向馬擴,神情沒有任何起伏,但這種目光讓後者腿腳一軟,跪伏下來。
「太假了吧?」高鳳有些扭捏。
劉陵轉身靠在船邊上,兩側親兵都立刻緊張地看過來,身體緊繃,防備他掉下去。
「大帥要末將做什麼?」
「你趕緊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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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魚腹藏劍?」
劉陵輕輕拍著欄杆,黃河浪起,水浪拍碎在船頭,濤聲不絕。
馬擴問道。
馬擴搖搖頭,回答道:「其實在十年前,官家,仍不失為明君,彼時海晏河清,家家戶戶.」
我從那時候就想.」
劉陵五六年時間看的已經太多太多,看的多,也就麻木了。
「得想個法子補救一下吧?」
站在劉陵身後的人滿臉滄桑,鬢角已經有些斑白,聽著劉陵意氣風發的話,這人卻注意到劉陵鬢角邊的白髮比自己更多。
大家都是從燕地就開始跟隨劉陵的,一旦真的在這事上慢了一步,所有人心裡都是不安的。
「大王不累麼?」
韓世忠畢竟是在軍中底層混了許多年,老兵油子的秉性發作,腦子當即又有了主意。
韓世忠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低聲呵斥道:「要用大篆,刻,赤霄。」
「你管他假不假,哪怕逗主上笑笑也好。」
我髮妻總是連那口餅都捨不得吃,把餅留到第二日早上給我吃。
「想讓天下萬民都有飯吃?」馬擴很懂事的接道。
「啊?」
「可是.」
馬擴緩緩道:「臣卻聽說,如今大漢,尚無東宮?」
他不愛子女,因為他時常親手把其他人的子女送上戰場,看著他們死在自己面前,然後還要再去鼓舞下一批人繼續這麼做。
現在,所剩下的只有.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高鳳認真想了想,居然覺得韓世忠這套歪理說的對。
高鳳臉都綠了,他這幾年也開始讀書,知道這四個字可不是什麼好話。
「主上一向推崇軍功,咱們這趟功勞不小,肯定不會.」
「讓人沿岸去找漁夫,告訴他們立刻開始撈魚,一個時辰內撈到最大魚的那人,賞賜千金!」
他頭也不回道:「大宋明明有最多的民戶,最多的錢糧,最大的國土,但孤兩次南下,便滅盡宋人北方善戰軍兵,等下次再來的時候,定要去汴京飲馬,去與大宋官家好好說說話。」
劉陵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黃河,道:「我自幼生長在北地,燕京人物風華固然比不上大宋汴京,但也算是富庶之地,我那時候在燕京城中也過活的極為艱難,家中有一塊干餅,就算是我和髮妻的一頓飯,那時候,兩人分食一塊餅都不覺得苦。
「許久不見韓世忠他們,還真有點想念了,想來他們在岸邊也等著急了吧。」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主上日理萬機,軍中現在誰還沒軍功傍身,咱們得做點能讓他記住的事情。」
高鳳心裡默念著那八個字,明面上試探著問道:「受命.」
他捻了捻手指,故意沒說完。
他淡淡道:「若我仍是燕地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做人,最要緊的是心裡明白,等我真有一日貴為天子,我也知道這天子的位置是怎麼來的,先把自己要做的事理清楚,然後才能管其他人。
韓世忠搖搖頭,嘆了口氣。
「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在那官家手裡卻治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過往如煙雲繚繞,漸漸扭曲成帝王。
「家家戶戶都沒飯吃,什麼花石綱,什麼稅的,真當我沒聽說過?」
「曲端那廝有時候也說得有點道理。」
「咱前日不是得了把寶劍嘛?」
他低下頭,不敢再看劉陵的臉,片刻後,後者卻輕笑一聲。
「朕還想再看看,不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