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就覺顧朝辭掌心傳來一股黏勁,將他的手掌緊緊黏住,雙方兩掌相對,大拇指少商穴對準了他少商穴,對方將自己這股掌力上的內力源源不絕吸了過去。
饒是老僧修為精湛,早已視一切為一如,也不禁古井生波,讚許道:「不錯。」
說著右手掌順他吸勢,輕抖一揮,一股雄強無比的暗勁,如堤壩泄洪猛向顧朝辭掌心急撞,左手同時反肘後撞。
內力愈強,北冥神功的吸力也就愈大,顧朝辭內力何等深厚,威力更是難以想像,正自發功,便覺一股真氣從他掌心洶湧而出,雄渾浩大、莫可名狀,勢如狼奔彘突,在他經脈竅穴中狂沖亂撞。
北冥神功吸取對方內力之時,此際應走手太陰肺經和任脈間的通道,而後儲存自己膽中氣海。
但老僧這股內勁仿佛萬馬奔騰,顧朝辭要吸取必須要將其收束歸整,否則經脈就像人遭遇真馬踐踏一樣悽慘,當下內勁一轉化為無形之韁,想要套籠「馬群」。左手同時推出,將老僧手肘托出。
老僧這一肘之力,足以撞翻千斤巨石,他分力之下竟然也能托住,不由叫了一聲好,內勁陡然收攏,勁力變散為聚,仿佛萬馬合一之效,變為陽剛掌力,威力更強。
顧朝辭只覺經脈中真氣如山壓來,沖得自己周身酸軟,吃驚非小,急忙由吸變送,將降龍掌力送了出去,後勁推催前勁,威力也是無與倫比。
兩人都是肉掌相接,老僧掌鋒所及,如觸鋼板,暗暗吃驚。
顧朝辭只道老僧老邁可欺,但一經接觸,只覺對方掌力陽剛,肘力卻柔和之極,像碰上了一團厚厚的棉花,汪洋掌力的無上威力竟無從發揮,當即心驚不已。
「轟」的一聲巨響,空氣似也炸裂開來,場中塵沙飛揚,風流草靡。
顧朝辭掌力未能全部送出,一時間氣血翻湧,身子倒射而出,身如流星曳電,撞向了一棵大樹,他一旋身,一手抱住樹幹,旋風般轉了一圈,內息已然舒暢。
跟著大袖一掃,無鑄罡風捲起千百樹葉與枯枝,仿佛透過強弩彈弓發出的羽箭、鋼珠,「嗖嗖」射向老僧。
老僧本來緊隨其後,但叫這葉陣一攔,去勢為之一緩,笑道:「好一個漫天花雨!」袖袍一拂,鼓風吹葉,腳下的萬千樹葉也迎了上去。
兩人同時用上「漫天花雨」功夫,枯葉樹枝都是脆弱柔嫩之物,但貫注了兩人絕頂真力之後,兇險之處,絲毫不下於寶刀寶劍,
就聽「嗤砰」之聲不絕於耳,聲勢之大更勝各路暗器相撞。
顧朝辭見自己如此深厚的內力施展北冥神功,卻不能奏功,心中雖驚,卻哈哈笑道:「大師勘破了『我相、人相』,心中空無,這少林派內力已入非非妙境,可謂當世無二,再來,再來!」
若只論修為深淺,雙方的確有所差距,這不在武功,亦不在智計,而在歲月,就如大樹年輪。比起老僧這杯美酒,顧朝辭限於年歲,口味雖也是上佳,但後勁不如他純綿。
可他一身所學另闢蹊徑,乃是天下任何奇功內力的克星。「九陽神功」遇強則強清風拂山崗,自給自足,無窮無盡,「北冥神功」講究內力既厚,天下武功無不為我所用,猶之北冥,大舟小舟無不載,大魚小魚無不容。倚仗二者,換了其他任何一人,顧朝辭都能將之壓制降服。
但老僧萬法歸一,一身修為堪稱天人化身,體內真氣又厚又純,變化萬千,他既能讓真氣翻滾奔騰,如癲似狂,自也可以納汪洋大海入一粒粟米,藏於空無。窮極變化之下,以哪種方式抵抗吸功,皆由他心情而定。
但老僧對於顧朝辭也不敢有絲毫小覷之心,目光向他投去,說道:「武功到了一定地步,養心勝過鍊氣,這你自然知曉,但你竟然能同修丹田與膽中兩大氣海之功?」
「這你也知道?」顧朝辭微感詫異。
老僧微微一笑道:「所謂下乘者練武,上乘者煉心,我又怎能不知?」
顧朝辭想了想,忽然衝口而出:「大師對道家武學如此熟悉,是否與逍遙子交過手?」
老僧注目顧朝辭,悠然說道:「道貴守一,佛法不二,凡事到了頂兒尖兒,倒也相差無幾,老衲熟悉道家之學,與旁人卻是無干!」
顧朝辭見他不明說,只跟自己打機鋒,也不想多問隱秘,拱手說道:「不敢相瞞大師,顧某今日大張旗鼓上少林,什麼了結貴寺與蕭遠山的恩怨其實都屬託詞,我只盼能與你公平比斗一場,印證武學之道,才是我之夙願。」
老僧心中空無一片,但早就感覺顧朝辭應該知曉自己,此次專為自己而來,聽了這話,胸中不禁燃起一團火焰。
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文學造詣之高低,若雙方都是妙手,實則難以評判。
你能說李白與杜甫誰更強?
只能說百人百見!
但武學之高低,卻是明打明的,因為可以打出一個高低來。
故而習武之人,天然就有爭強好勝的念頭。
老僧再是佛法淵深,心中再波瀾不驚,可顧朝辭這寥寥數句,自然而然讓他心生波瀾,內心深處的一絲雄心也被無限放大了。
合十微笑道:「老衲本就有所感覺,你是為我而來,不想居士能夠坦言相告,只要居士不再與本寺糾纏,老衲自當捨命陪君子!」
顧朝辭一擺手道:「大師高抬在下了,在下不是君子,也不需大師捨命。
大師乃是佛門高士,藐視虛名,看淡勝負。而我卻是不然,只因沒有必勝把握,這才跟隨你至此。」
說著環顧四周:「此間人跡罕至,寺前又有諸人守候,故而這一戰勝負如何,只限你我之間,江湖之上,永遠無人知曉。
少林還是那個天下第一大宗少林,顧某也還是那個天下第一高手。」
老僧嘆道:「還是居士想得周全!」想了想,又道:「只是以居士如此狂狷之性,絕世神功,在未分勝負之前,就退步一讓,著實有些讓人意想不到。」
顧朝辭輕聲道:「我顧朝辭做人做事,只憑心意,只要我不明言,誰又能猜的到我想什麼?
況且滄海桑田,時移世易,以山河地貌之廣大,尚且需要不停變化,更何況凡俗之人呢?」
他停頓一下,又道:「一些無知俗人奢求一個人的想法一成不變,才是可笑而不自知!」
說到這個「知」字,猛一挺身,兩隻衣袖宛如蛟龍出海,隱隱有風雷之聲。
兩股無形指力仿佛活龍活蛇,如針如刺,從顧朝辭雙手食指中迸射而出。
老僧就覺鋒銳無比的銳勁破空掠來。
「好厲害的一陽指!」
老僧面色凝重,身子猛退兩步,氣勢怒張。可已遲了,一陽指本是純陽指力,可融合了先天功,剛柔互濟,一發不可收拾,無隙不趁,無孔不入,源源不盡。
兩人交手以來,老僧第一次陷入了守勢。顧朝辭將指力分散,化為氣針衝擊,勢如狂龍出海,如繩索,似長纓,如千鈞勁矢,似點鋼長槍,連纏帶繞,連削帶刺。
換了其他高手,面對如此無形指力,早已大敗虧輸,
可老僧心境之高已入奇妙非凡之境,靜如止水,穩如磐石,尤不足以形容。
耳力之高,玄奇難言,可說無人不察,無微不顯。任由顧朝辭的無形指力肉眼不見,他都將來勢聽得一清二楚,非但沒有絲毫懼意,更生爭勝之心。
剎那間,他雙手齊出,左右一分,在身前布了一道圓形屏障,厚度足有三尺,顧朝辭氣針凌厲鋒銳,接觸之下哧嗤作響,聲如靈蛇怪嘯。但指力卻從他身邊滑過,直激的地上塵沙飛旋,形成一個個漩渦,煞是好看。
顧朝辭一見不能奏功,朗笑道:「老禪師,你在看看我道家之學。」
身子一搖,一分為七,仿佛有七個白衣從前後左右向老僧攻了上來。
老僧心下一凜,旋身出掌,一揮手,一抬足,勁風浩氣天落,無不妙合天理,萬法難近。
老僧雖知七人,必是六虛一實,但一時未能猜透玄機,不辨真偽,只得先不管真假,總須不讓他近身才好。
可顧朝辭忽隱忽現,快似閃電,看其在此,忽而在後,雙掌翻翻滾滾,忽掃忽拍,忽抓忽戳,掌風激盪,衣發俱飄。
掌力所到之處,數丈外碗口粗的樹木也根根折斷,倒在地上。
老僧此時此刻,也終於知道顧朝辭厲害之處,他不止內功蓋世,身法也快得離奇,這步法是以「天罡北斗」而成,暗合天象。
「天罡北斗陣」乃是以弱勝強的絕世法門,遠非好多同層次對手以寡敵眾的陣法所能比擬。
一旦七人成陣攻敵,只要能夠做到氣合、勢合、意合三大合,互相幫助之下神速機變,就是本身實力勝於他們數倍的絕頂高手,都得被活活困死。
顧朝辭一人施展此陣,雖不能做到三大合,讓戰力成倍數增長,可不動則已,一旦行動起來,身法之快,超乎人力極限,星馳電閃、鬼魅幻影也不足形容。
這片枯林的空地上,仿佛有無數個顧朝辭在飛天遁地、縱橫馳騁,如此景象,似非人間武功。
可面對如許強敵,老僧也是絲毫不慌,他靈覺所至,無所不覺,無微不顯,雙手連環,半攻半守,儼如神鷹盤旋,龍蛇疾走,顧朝辭出手再快,勢若奔雷的幾掌也一連落空。
展眼間二人已鬥了二百多招,一時難分軒輊,只見青白二影糾纏,狂風呼嘯,
斗到此際,老僧也沒料到顧朝辭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武功火候卻都極為老到,各種掌法指力劍氣信手拈來,變化莫測,暗自嗟嘆:「此子這等本事,少林眾僧如何能夠想像,虧得自己還能抵擋得住,但他如此年輕,日後成就豈可限量!」
晃眼間,兩人又拆過一百招,老僧漸覺心跳加劇,看顧朝辭時,鼻尖上雖沁出些許細汗,呼吸卻仍曼長勻稱。
他知自己內功修為雖不在顧朝辭之下,但畢竟年老,體力已不饒人,遇上對方這種高手,如此耗費心力的大戰,久戰下去,必然此消彼長,絕非善策。
他心有此想,身子一旋,腳下連踢,真氣到出,腳下地面一塊地皮刷刷而起,仿佛一團土色屏障蓋向無數個顧朝辭。
與此同時,手臂一圈,閃電吐掌,一團真氣勢如天雷,掣空而過。
顧朝辭身法雖快,殘影雖多,然土牆蓋來,將他整個蓋住,只得雙掌一震,剛將土牆震成齏粉,一見對方掌到,也不硬接,腳下退的比風還快,老僧這股無鑄掌力從他面前掠過,擊中一株大樹。
「轟隆」一聲,大樹齊腰而斷。
老僧勢在必得的一掌被顧朝辭躲開,但重新奪回了主動,身影緊接著騰空而起,再次出手。
老僧飛上了半空,身形雖然瘦弱,卻遮住了他身後的太陽,遠遠看去就像是從紅日中幻化而出,鷹擊長空般向顧朝辭撲了過去。
還是很普通的一招,但在他手裡就是天下最強的一招。
招已出,人還遠,但勁風激盪,如秋風掃落葉般激起了顧朝辭周圍的枝葉。
顧朝辭眼看老僧這一招出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霸道與凌厲,只覺非但無人可擋,也同樣無人可避。
心想這是因為自己正處在這一招的威脅之下?還是因為經過剛才那一戰之後,老僧的武學修為又更上一層樓了?
顧朝辭不及細思,以右手手指為劍,顫巍巍刺了出去,正是六脈神劍。
他這一劍出手毫無一點氣勢,既無力,又緩慢,比之孩童嬉鬧還要兒戲。
但老僧看到顧朝辭這一劍出手,眼神中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
少林諸玄與王語嫣等人雖在寺外,可他們都是內功深厚之輩,潛運內功,都能聽到幾里外的動靜,尤其顧朝辭與老僧相鬥,聲勢之大有如天威,自然盡收耳中。
王語嫣芳心繫於顧朝辭之身,聽著兩人動靜,兩腿不由發軟,想要上山相助,可顧朝辭禁令在前,何況少林諸玄也定然不會讓自己去,若要強去,不是起爭鬥,就是他們也要一起去。
屆時顧郎若是敗了,眾目睽睽之下,豈不讓他成了笑柄?
王語嫣正自思忖,如何抉擇。
「誰會贏?」蕭遠山冷不丁發問。
「還用說麼?」
達摩堂玄難大師自信滿滿,他對老僧敬若神佛,又被顧朝辭打斷了手,自然補了一句:「當然是大師了!」
「玄難,咱們賭一賭!」
蕭遠山冷笑道:」我若贏了,你們放我走,我若輸了,送你少林一門高深內功!」
不待玄難回答,又道:「我賭顧朝辭贏。」
少林諸玄齊念阿彌陀佛,玄難更是怒目相向:「蕭遠山,你瘋了?居然賭他贏?
他若勝了,你還能活嗎?」
蕭遠山斜眼瞅他,哼了一聲道:「我現在與死了還有區別嗎?」
諸玄都是一愣,均想:「誰讓你偷學本派武功來著,若非玄慈師兄阻止,早就廢了你一身武功了,你還不知足?」
「來不及了,勝負已分!」
當擔憂與欣喜之色同時布滿王語嫣那雙剪水雙瞳時,她聽的清楚,幾里外的天地忽然就恢復了平靜,那是絕對的平靜。
蕭遠山喃喃地問道:「結束了?」
少林寺前也是一片靜謐,沒人去回答他的問題,數千雙眼睛全都盯著少林寺門。
但這種平靜,卻是一種令人感覺到輕鬆的平靜,朔風吹在臉上,讓人感到冰涼,但也令人心中充滿了愜意和舒適。
過了許久,少林寺前青影一閃,眾人定眼望去,老僧青衣漫步,幾步就到了少林諸玄跟前,合十微笑。
少林諸玄齊念「阿彌陀佛」,臉上肉眼可見的欣喜。
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之人卻是心頭一沉,盯著老僧渾身發抖,就覺五臟六腑一陣翻騰起來,仿佛生死符就要發作了。
烏老大忍了又忍,但生死符全繫於顧朝辭之身,哪裡按捺得住,大聲問道:「大師,到底誰贏了?」
老僧看他一眼,笑道:「該贏之人贏了!」
烏老大一愣。
桑土公與一些島主洞主,嘀咕道:「誰他媽是該贏之人,這老和尚這大年紀,就他媽會裝神弄鬼!」
他們聲音雖低,少林諸玄卻聽的清楚,他們對老僧敬若神佛,當即對其怒目而視,
老僧卻大笑一聲,一把拎起蕭遠山,仿佛一溜輕煙,消失在紅牆黃瓦之間。
少林弟子與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之人望他背影,心頭一片茫然與淒涼。
忽聽有人嘆道:「希望他真的能被這無邊佛法化解一腔仇恨。」
眾人回頭望去,一襲白衣不知何時,早已來到眾人身後,顧朝辭悠然負手,神采飛揚。
阿紫心頭一喜,忙問:「姐夫,是你贏了嗎?」
顧朝辭笑而不語,轉眼望去,但見王語嫣注目自己,眼角閃動淚花,心下一酸,抬手輕輕抹去她的眼淚,柔聲說道:「嫣兒,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冒險了,以後一心陪你!」
「你又哄我!」王語嫣黯然搖頭:「你想法多變,誰知道哪天又要去做什麼危險之事!」說著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顧朝辭幽幽嘆氣:「身如不系之舟,誰又真能一眼看到頭呢?說不定哪天我在睡夢之中,就離開這個世界了呢?」
這一句奇峰突來,王語嫣愣了一下,頹然道:「我這一輩子,一切因你而變,你若沒了,我也會沒的。」
「哎呀,姐夫,姐姐,你們不要在這裡情愛綿綿了,咱們可還沒辦完干正事呢?」
阿紫見顧朝辭還沒滅少林呢,急忙催促道。
「對,辦正事!」
顧朝辭一聲長笑,聲若龍吟,拉起王語嫣幾個閃爍,就從少林寺前消失了。
龍吟聲中,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人。
…………………………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