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卿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裹著被子,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也不知道是不是暖氣太足的緣故,總覺得又熱又悶。
口腔里清涼的薄荷味還沒散去,像極了陸淮予身上的味道。
即使漱了很久的口,他拿著牙刷,教她一顆一顆刷牙留下的痕跡還是格外明晰。
簡卿抿了抿唇,把臉埋進被子裡,發出一聲微弱的輕嘆。
風華錄遊戲原畫設計大賽前一天,賽事舉辦方才發來比賽地點、時間、注意事項的簡訊。
林億和周珊珊也湊熱鬧報了名。
簡卿收到簡訊以後,在她們寢室的微信群里問了一句。
雖然她們三個人此時此刻都圍著斷臂維納斯在靜物寫生,但是靜物課的老師就在身後慢悠悠地晃蕩。
總共十幾個學生,做什麼事都一覽無餘,沒人敢交頭接耳。
簡卿:【你們收到風華錄發的比賽通知了嗎?】
簡卿:【這通知發的也是夠晚的。】
林億:【沒啊,這還不是一批發的?】
周珊珊:【我也沒。】
直到過了一會,林億發來一張簡訊截圖。
簡卿點開圖片,簡訊內容措辭官方——
「感謝您報名參加《風華錄》遊戲原畫設計大賽,在此很遺憾地通知您未獲得比賽資格,期待您下次的參與!」
林億:【???】
林億:【這種現場比賽為什麼還會刷人啊?】
林億:【早知道我報名的時候,往期作品就不上傳周珊珊的身份證照片了。】
周珊珊:【mmp?】
周珊珊:【你就算上傳最牛逼的作品,說不定也照樣被刷。】
周珊珊:【我就是#微笑】
她往群里分享了一條微博連結。
簡卿瞄一眼老師,點開了微博。
是一個微博上頗有名氣的畫師發的。
@haru春:#風華錄遊戲原畫設計大賽#你們被刷了嗎??
短短几分鐘,底下已經有了幾百條的評論。
@haru醬甜甜的:太太都被刷了?這篩選是多嚴格?
無數的人在附議。
@夢回大明開青樓:我就想問有人沒被刷嗎?
簡卿沉默地掃完評論,回到微信。
簡卿:【沒想到我這麼牛逼啊。】
林億:【您終於意識到了。】
周珊珊:【請閉麥#翻白眼】
不過比賽通知的簡訊倒是提醒了簡卿,要和陸淮予請個假。
下午她照例去家教,本來想當面和他請假,五點多的時候就收到了他的微信。
陸淮予:【今晚不回,不用留飯,記得鎖門。】
等簡卿再發消息告訴他自己明天家教來不了的時候,對面像是徹底的消失,再也沒回復,也不知道忙什麼去了。
秦阿姨倒是習以為常,擺擺手笑道:「正常正常,陸先生一場手術經常是十幾二十小時,等他看到消息,啥事兒也沒了。」
「啊?牙科醫生也要上手術台的嗎?」簡卿靠在流理台邊,幫秦阿姨一起料理晚飯。
她有些吃驚,沒想到陸淮予一台手術能做那麼久。
對於口腔醫生的概念,她還停留在洗牙,補牙,還有昨天陸醫生手把手教她的刷牙...
秦阿姨低頭剝蒜,「像是正畸,修復這些會比較輕鬆,朝九晚五,但是口腔外科就和其他外科醫生沒兩樣了,累得很。」
「而且啊,協和醫院的口腔科是全國數一數二的,一般收治的都是得了大病的患者,陸先生是頜外科的主任醫師,做的都是其他醫生做不了的大手術。」秦阿姨剝完最後一顆蒜,起鍋熱油,蒜入鍋,嗆出香味。
水池裡的水流成細細一股,簡卿仔細地沖洗著菜葉里的泥土。
她低著頭,別在耳後的碎發輕輕垂落,露出雪白的天鵝頸。
想起陸淮予給她檢查牙齒,教她刷牙,再對比他動輒十幾個小時的手術,突然顯得格外微不足道,大材小用。
秦阿姨的話茬子被打開,有些收不住,和簡卿絮絮叨叨地閒聊起她的僱主來。
她壓低聲音,「你看得出來眠眠有兔唇嗎?」
簡卿一愣,搖搖頭,完全看不出來。
「眠眠小時候唇齶裂可嚴重了,12個月大的時候,就是陸先生給她做的手術,現在一點都看不出來,說話也很正常。」
她把盆里的青菜倒進鍋里,菜葉上沾著水,遇上熱油,發出滋滋的聲音。
「我隔壁鄰居家的孩子也是兔唇,她做完手術以後,嘴巴那裡還是看得出來有些奇怪,聽她媽說唇齶裂都只能恢復成近乎正常人,我看啊,這還是得看醫生技術。」
「後來我鄰居還想讓我拜託陸先生再給他們孩子做一次手術,不過因為孩子歲數大了,已經錯過最佳的修復時間,可惜了——」
簡卿默默地聽著,不禁佩服起陸淮予的冷靜理智。
原則上,醫不自醫,關心則亂。
這是得有多強大的心臟才下得去手,給自己的女兒做手術。
灰色調裝修風格的主臥,一米八的大床上,被子拱起一處。
雙層的窗簾隔絕了白日的光線,只有床腳一盞矮矮的地燈發出暖黃色微光。
安靜昏暗的空間裡,淺淺的呼吸聲低低緩緩。
陸淮予這周突然多出一台緊急的手術,科室原本準備讓他取消周五的門診,找其他醫生代班,這樣就可以把手術排到周五。
偏偏陸醫生格外的敬業,說什麼也不取消門診,於是周四這天熬了個大夜,四點多才下班回家。
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發出震動的聲音,不響,但足以擾人清夢。
陸淮予眉心一擰,緩緩睜開眸子,眼神透著憊懶和迷離。
他從床上坐起,整個人還處在不太清醒的狀態。
「餵——」嗓音低低沉沉,含糊嘶啞,喉嚨里像是含著小顆粒。
「他去找你了?」女人明麗動人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透著明顯的焦慮和不安。
岑虞正在拍攝一個真人秀綜藝,全天二十四小時的拍攝,她好不容易才躲開了攝像機,找了個偏僻的地方給陸淮予打電話。
陸淮予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發懵,「誰?」
「......」
岑虞朱唇輕抿,低頭盯著地上粉粉白白的櫻花,被過路的行人踩踏,碾進泥土裡,又爛又破敗。
半晌,才吐出那燙嘴的兩個字,「沈鐫。」
這個她刻意迴避了很久的名字,從她自己嘴裡說出,像是一柄拂塵,將她內里深處積灰的沉疴曝露出來。
陸淮予起身拉開厚重的窗簾。
白光從落地窗照射進來,原本漆黑的房間一下亮得晃目,他不適應地眯了眯眼。
頭腦漸漸清明,陸淮予淡淡『嗯』了一聲,「他來問孩子是不是他的。」
岑虞眼睫微顫,慌張地追問:「你沒告訴他吧?」
陸淮予漫不經心地轉著脖子,舒緩睡得僵硬的身體,「沒有,但我挺想的。」
當初岑虞和沈鐫離婚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反對,只有陸淮予堅定地站在岑虞這邊。
誰叫沈鐫當年乾的確實不叫人事,怎麼著陸淮予也見不得自家的妹妹被欺負成那樣。
只是現在這麼久過去了,這筆爛帳也該算清了。
「我不管你是準備給眠眠找個後爹,還是回頭找她親爸,兩樣你總得做一樣吧?我不可能一直替你養著眠眠,對孩子對你都不好,小朋友的感情是會淡的。」
電話那頭陷入一陣沉默。
陸淮予沒有催促她,慢條斯理地從衣櫃裡拿出襯衫換上,一個一個耐心地系扣。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我現在很累——」向來灑脫利落的岑虞難得露出柔軟脆弱的一面。
她頓了頓,「我的人生到了一種,如果不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東西,我就不想要了。」
客廳傳來輕輕的關門聲,明明岑虞在說著傷心欲絕的話,惹人又心疼又動容,陸淮予卻還是走了神。
他走出臥室,客臥的門敞開著,裡面空無一人,被子整整齊齊的疊好,空氣中散發著淺淺淡淡的甜橘香。
客廳里簡卿的東西已經不在,陸淮予掃一眼牆上的掛鍾,八點整。
餐廳里傳來一股食物的味道,煎蛋和烤麵包的焦香撲鼻。
兩份白色瓷盤裝著的早餐被擺在桌上,底下壓著一張紙條。
小姑娘字跡娟秀,比劃工整。
「陸醫生工作辛苦了,早飯記得吃。」
電話那頭岑虞絮絮叨叨地說,陸淮予一個字沒聽進去,手裡把玩著字條,眼皮低垂,斂住了漆黑的瞳眸,看不清在想什麼。
「你在聽嗎?」岑虞得不到半點的回應,忍不住問。
陸淮予目光落在還冒著熱氣的早餐上,烤麵包上蓋著煎蛋,半流體的蛋液裹在煎得酥脆的蛋白里,金黃的色澤誘人。
他心不在焉地應聲,「在聽。」
岑虞這些話要是放在過去,她最慘最狼狽的時候,陸淮予還能心軟被她忽悠過去。
現在他的內心毫無波瀾,面無表情地說:「你不想要也可以,老陸家會要你給他們帶來的不可思議的東西。」
「......」
岑虞哭喪著臉,哼唧了兩聲,極不情願地說:「你就不能再幫我帶著眠眠嗎?」
瞞了這麼久,要是被她爸媽知道,她跑去國外根本不是去進修,而是生了個崽,九條命都不夠他們男女雙打的。
「哥哥——」岑虞拖著長長的尾音,每次她撒個嬌,喊聲哥哥,陸淮予即便是無可奈何,也會變得好說話。
只是這次卻不怎麼管用。
「不能。」陸淮予冷冰冰地拒絕。
食指指腹在白色瓷盤的邊緣細細摩挲,他有些沒耐心,再和岑虞墨跡下去,早飯就要涼了。
「為什麼不能呢?」岑虞不解,三年都養過來了,怎麼現在就不行了。
「耽誤我了。」
陸淮予輕描淡寫吐出一句話,沒等她反應,徑直掛斷了電話。
「......」
聽筒處傳來忙音——
留下岑虞一臉迷茫,耽誤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