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立夏一過,天氣漸漸就熱了起來。
隔著厚厚的深色窗簾，也擋不住陽光炙烤的高溫。
懷孕的時候本身體溫就比正常人要高，簡卿睡得迷糊,半夢半醒間,熱得不舒服,皺了皺眉，把身上蓋著的被子掀掉。
沒一會兒。
被子又被重新蓋回來。
陸淮予昨天晚上手術做到半夜才回來，人也還沒清醒,只是下意識地感覺到旁邊的人睡覺不老實,幫她把被子蓋好，順便壓上了一隻胳膊。
「......」
簡卿最後是被熱醒的，額頭上熱出一層薄薄的汗。
看到身上嚴嚴實實的被子,她睡的那一半被子上還加了一張羊毛毯子,好像生怕她凍著了。
「......」簡卿被熱的一身燥意，生出了起床氣。
氣呼呼地翻身坐起來,盯著旁邊還在睡覺的男人看。
陽光從窗簾縫裡泄露進來,形成一條細細的光線。
光線映在他的臉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樑,線條明晰深刻的下顎,鴉羽似的眼睫斂下，仿佛小扇子一樣，又密又長。
好像是累極了,睡覺的時候眉心還是不自覺的蹙起，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記起昨天晚上她睡覺的時候，他還沒回來。
「......」簡卿剛升起來的氣，因為他這一張好看的臉,消減了三分，食指指尖觸上他的眉心，輕輕地打著轉兒，想要幫他舒展。
陸淮予感覺到她的小動作，睜開朦朧迷茫的眸子，抬手抓住她不安分打擾他的手，嘟囔道：「醒了。」
聲音低啞沉沉，攜著粗糙的磁性。
兩指在太陽穴上按了按，陸淮予躺在床上，挪了挪位置，雙臂環抱住她的腰，臉蹭著她的小肚子，隔著薄薄的睡裙，親了一下。
繾綣而溫柔。
簡卿靠在床頭，眼神柔軟下來，自從她懷孕以後，陸淮予變得特別喜歡貼著她的肚子親，早晚一次算少的。
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段時間，直到陸淮予的意識逐漸清醒，鼻尖最後蹭了蹭她，然後掀開被子起床，去到廚房做早餐。
牛奶和雞蛋是早餐的必備，補充足夠的營養和蛋白質，又怕她吃膩了，每天這兩種食材換著花樣的做。
今天是草莓奶昔和香蔥雞蛋餅。
吃過早飯，簡卿繞著客廳走路，當做是運動。
陸淮予半躺在沙發椅上，翻著新華字典，目光時不時往她身上看，柔軟的睡裙垂墜下來，纖細的吊帶掛在雪白的肩上，划過緊緻明晰的蝴蝶骨。
肚子上已經鼓起小小一個球，在她瘦弱的骨架相襯下，格外突兀。
他抿了抿嘴角，有些煩惱，餵了那麼多，怎麼就餵不胖呢。
「你給寶寶想好名字了嗎？」簡卿繞到頭走回來，問他。
陸淮予收回視線，斂下眸子，食指和拇指拈著薄薄的書頁，翻至下一頁，「還沒有呢。」
「要不別跟我姓了，跟你姓吧。」他突然說。
「......」簡卿不明所以，「為什麼。」
「『陸』的發音是第四聲，感覺音太重，不適合女孩子。」
「那男孩子呢？」
「男孩子就讓他爺爺給取吧。」取名太麻煩了，他都想了沒上百也幾十的名字了，還是怎麼都不滿意。
簡卿彎腰從沙發上拿起一個抱枕，往他身上丟過去，嬌嗔地哎呀了一聲，「你別那麼偏心，萬一是兒子，他聽見了會傷心的。」
「......」
陸淮予敏捷地接過她丟來的抱枕，壓在手臂下面墊著，繼續翻他的新華字典，乖乖『哦』了一聲，「那兒子就叫陸愛卿吧。」
「......」簡卿無語地白了他一眼，「你是想讓他以後被人占便宜嗎？」
什麼破名字。
是不是還要再加一句免禮。
他還能不能再敷衍一點了。
-
越靠近中午，溫度越高，簡卿有一瞬間夏天到了的錯覺。
她繞圈走路走累了，懨懨地坐在沙發上，突然很想很想吃冰的東西。
「我想吃冰淇淋。」她說。
聲音軟軟糯糯，好像是在撒嬌。
本來簡卿就喜歡吃甜食，因為懷孕的緣故，已經四五個月沒吃過冰淇淋了。
「......」陸淮予看她一眼，「不行。」
「我上次都問過醫生了，說孕中期可以吃一點點。」她伸出手，兩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賣萌地討好。
陸淮予倒是一點點讓步的打算也沒有，「你上次的血糖檢查雖然沒有超過正常值，但還是偏高，要控制一下攝糖量。」
窗外微弱的蟬鳴惹人煩躁。
簡卿有些不高興，站起身，自己去到餐廳。
上次眠眠來家裡玩，買了一板冰淇淋，應該還剩下一盒。
只是還沒等她拉開冰箱，一隻手臂伸過來，重新闔上冰箱門。
「裡面沒有冰淇淋了。」
「？」
「我丟掉了。」陸淮予淡淡地說。
簡卿不可置信，她饞冰箱裡的冰淇淋饞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吃冰淇淋的時候，結果被他丟了？
她自從懷孕以後，受激素的影響，脾氣有些不好，起伏很明顯，結果這一下情緒瞬間就崩潰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怎麼想吃個冰淇淋也不能吃。
簡卿抬起頭，瞪著眼睛怒視他，越看陸淮予那張油鹽不進的臉越討厭。
「你好煩啊！」她伸手推他，嗓音里含著軟軟的哭腔。
「我就想吃冰淇淋，一點點也不讓我吃。」簡卿鼻子一酸，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因為吃不到冰淇淋哭了出來，眼底紅紅的，金豆子往下掉。
「這也不讓吃，那也不讓吃，什麼都不能吃，你餓死我算了。」她賭氣地抱怨。
「......」
陸淮予沒想到她怎麼說哭就哭了，除了在床上，他以前還沒從惹哭過她。
他頓時慌了神，趕緊揉著她的腦袋，把人往懷裡抱，輕聲細語地哄，一聲一聲地喊她寶寶，「別生氣了好不好，你真的不能吃。」
「誰是你寶寶。」簡卿不肯讓他抱，推開他大步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著自己鼓起的肚子，就那麼低著頭掉眼淚，時不時發出低低地抽噎。
一副可憐而弱小的模樣，好像是他對她做了什麼拋妻棄子的事情一樣。
「......」
陸淮予一時哭笑不得，只能做出讓步，無奈地輕嘆，「你要吃什麼冰淇淋，我去給你買。」
簡卿聽他這麼說，揉了揉眼睛，情緒才算好一點了，哼哼唧唧地說：「可愛多。我要吃巧克力味和草莓味的。」
「......」陸淮予盯著她，抿了抿嘴角，怎麼覺得她像是在得寸進尺，還不忘趁機要兩個口味的。
但這會兒是不敢再招惹她了，只能摸出車鑰匙，出門去給她買。
「......」
玄關處傳來輕輕的關門聲。
房間裡一下恢復了安靜。
簡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然後小跑到客廳陽台的窗戶邊，趴著往外張望，看見陸淮予的車緩緩地駛出停車場，開了出去。
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她就這麼站在窗邊等著，等他什麼時候回來。
也不知道是捨不得陸淮予，還是在等她的冰淇淋。
好在沒過多久，陸淮予很快就回來了。
簡卿重新在沙發上坐好。
玄關處響起細碎的聲響，陸淮予換了鞋，拎著個白色袋子遞給她。
簡卿還有些抹不開面子，偷偷看他一眼就收回視線，自顧自地吃冰淇淋。
一手一個，甜絲絲的冰淇淋入喉，糖分的補充讓人身心愉悅。
陸淮予盯著她小口小口地舔冰淇淋，「高興了？」
「......」簡卿臉上有些紅，覺得自己剛才著實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兩個口味的冰淇淋，各吃了兩口，解了饞，就不敢再吃了，乖乖地還給他。
「我不要了...」她說，聲音怯弱軟綿。
陸淮予看著沒吃多少的冰淇淋，挑了挑眉，小姑娘還算懂事。
他低低地輕笑，抽了兩張紙巾幫她擦眼角的淚痕，「真把你能的，為了個冰淇淋哭成這樣。」
「......」簡卿輕輕哼了一聲，知道自己不占理，沒有再講話。
-
下午簡卿例行去醫院產檢。
因為陸淮予這天下午有門診，所以一開始是簡卿一個人看的。
排隊做B超的人特別多，簡卿排到了快六點，等她在鋪著白色床單的單人病床上躺下。
「衣服掀起來，露出肚子。」拍B超的年輕女醫生說，聲音溫柔和善。
「你老公沒來嗎？可以一起叫進來的。」
簡卿躺在床上，將衣服捲起來，搖搖頭，「他還在上班。」
感受到醫生在她肚子上塗了一層黏黏冰涼的液體，然後將超聲探頭壓上去，電腦顯示屏上出現層層的波紋。
這時，B超室的門被人敲響，為了保護隱私，做B超的房間裡，門和床隔著一條淡紫色的帘子。
拍B超的女醫生掀開帘子的一個小縫，看見門口側身站著的人。
男人身形挺拔修長，長相出眾，B超室的光線昏暗，也掩蓋不去他身上清冷矜貴的氣質。
B超醫生微微愣神，她剛來協和沒多久，除了婦產科的醫生，其他都不太熟悉，見他身上也穿著白大褂，忍不住心裡的好奇，想知道他是哪個科室的。
她笑了笑，主動問道：「什麼事啊？」
陸淮予斯文有禮地解釋，「不好意思，我是家屬。」
他剛剛結束門診，身上的手術服還沒來得及換，匆匆在外面套了件白大褂就趕來了。
簡卿躺在裡面，聽見他的聲音，輕輕『啊』了一聲，「你來啦。」
陸淮予隔著帘子應聲，然後看向B超醫生，「我能進去嗎？」
「......」B超醫生反應過來，收回了黏在他身上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可以。」
檢查室的門被重新關上，帘子掀開一角，陸淮予走了進來。
B超醫生重新在位置上坐好，超生探頭在簡卿的肚子上緩慢地移動，認真仔細的檢查。
顯示屏里是黑白的影像，小小一團，雖然看不太明白，但就是仿佛帶著魔力一般，吸引著爸爸媽媽的注意力。
「......」簡卿眨了眨眼睛，悄悄仰起頭看向陸淮予。
他正直直地盯著顯示屏，黑髮垂落至額前，遮住了漆黑的眸子，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仿佛是感應到了她的目光，陸淮予低下頭，四目相對。
他的眉眼柔和，含著明顯的笑意。
「......」簡卿伸出一隻手去拉他。
陸淮予自然地把她的握進手裡，拇指在她手背上細細摩挲。
好像通過手拉著手的方式，連結了三個人。
檢查結束的時候，醫生從儀器桌旁邊抽出幾張粗糙的紙巾，放在簡卿的肚子上。
陸淮予幫她細細的擦拭肚子上殘留的耦合劑。
「孩子還健康嗎？」簡卿皺起眉，有些擔心地問。
B超醫生在鍵盤上敲打記錄，笑道：「一切都很正常，小伙子看起來非常健康。」
「......」
聞言，陸淮予扶著簡卿起身的動作突然地頓住，臉色有些僵，「小伙子？」
B超醫生愣了一瞬，無辜地說：「是啊，你還不知道嗎？」
雖然醫院有規定不能透露給患者孩子的性別，但是她看陸淮予也是醫生，想當然以為他應該是知道的。
「......」
簡卿除了一開始的驚訝之外，很快接受了這個信息，反而腦子裡對寶寶的形象更加具體了。
倒是陸淮予在知道寶寶性別以後，明顯的情緒有些低了下來，抿著個嘴角，一副很受挫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簡卿看他這幅模樣，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想笑。
「陸醫生。」她叫他，「你這樣很不好啊。」怎麼可以重女輕男呢。
陸淮予開著車，眼睫低垂，提不起什麼勁，語氣里好像有一點點委屈，「可是我就是更喜歡女孩兒嘛。」
不想家裡多出一個臭小子，搶他的小姑娘。
晚上。
簡卿躺在床上，陸淮予給她抹妊娠油，連腰後也沒有放過。雖然她現在已經懷孕五個月了，倒是一點妊娠紋也沒有長。
陸淮予半坐在床邊，情緒依然低落，好像還沒有接受下午B超醫生給他帶來的衝擊。
簡卿手裡拿著B超的照片看，餘光撇見他，有些無奈，踢了他的腿一腳，「還沒調整好呢。」
陸淮予低著頭，盯著她已經圓滾滾的小肚子，淡淡地『嗯』了一聲。
半晌。
他掀起眼皮，一臉認真地問：「你以後會喜歡他超過喜歡我嗎？」
語氣里充滿了不安全感。
「......」
簡卿好笑地看著他，沒想到他一把年紀了那麼的幼稚，連小寶寶的醋也要吃。
她捏了捏他的手心，嘴角輕輕勾起，安慰他，「不會的。」
好像說悄悄話似的，怕被肚子裡的小傢伙聽見，她坐直起來，勾上他的脖子，附在他的耳邊，低低地輕語。
聲音很輕，語速很快，幾乎只有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畔，三個字的音符說出來就隨著空氣飄散了。
陸淮予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把人往懷裡帶，「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簡卿很不喜歡說這些膩歪的話，一年到頭也說不到幾次，臉頰已經有些紅紅的，「不要，沒聽見算了。」
「還說不會，你都不好好哄我了，」他皺著眉說，「早上你還說不是我的寶寶了。」
「......」簡卿愣了愣，沒想到他會翻舊帳，想起白天自己鬧冰淇淋吃的幼兒行為，和他比好不到哪裡去。
不及她回話，耳垂處就被人輕輕咬了一下。
他的唇齒在她耳垂的嫩肉上，細密地捻揉，好像是在不滿她的敷衍，酥麻痒痒的觸感傳來。
「......」
因為懷孕的緣故，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了，簡卿連他這樣一點點的撩撥都有些經不住，身體有些發軟。
「早上的冰淇淋好吃嗎？」他突然問，聲音低啞沉沉。
「......」
怎麼還有秋後算帳的。
簡卿自知理虧，主動地乖乖認錯，「我下次不吃了。」
「為什麼不吃呢。」他拖著懶散的尾音說，語調低緩，讓人摸不清楚態度。
說話間，感覺到背後的手在向下摸索，往比耳垂更為敏感的地方去。
「......」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簡卿知道該推開他，卻又沒有力氣，只能低低地出聲，「別這樣。」
「哪樣？」他的手指輕輕地一捏，故作不知地問。
「......」簡卿的臉漲得通紅，眼睫上沾著剛剛沁出的水珠，以為他是故意懲罰她，含著哭腔地說：「我真的不吃了...」
陸淮予盯著她緋紅的臉，低低地輕笑，「醫生不是說了嗎，孕中期可以吃一點點冰淇淋。」
他的動作輕柔，將她往下倒，聲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一字一句，「也可以做一點點別的。」
「......」
簡卿側臥著，腿被抬起，擱在男人寬厚的肩膀上。窗外的夜色沉沉，明黃的燈光混著月色，照在他們身上，投射出陰影。陰影一下一下交疊，不快但也磨得人難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