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七班周四下午的第二節課是體育課。
所以周四是大家最喜歡的一天,小男生和小女生玩在一起,跳皮筋,丟沙包,老鷹捉小雞。
小學部的操場上到處都是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除了簡卿。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太陽那麼曬,那麼熱,同學們流的滿身是汗,也還要在大太陽底下跑步運動。
穿著寬鬆沙灘褲的體育老師,背著手,在操場上來回的巡視,時不時催促不動彈的學生融入進去。
簡卿作為第一隻被抓的小雞,在太陽底下曬了十分鐘就曬不住了,小臉紅通通,整個人懨懨的。
她趁著體育老師不注意,偷偷溜回了教室。
教室偶爾也會有巡視的老師,她背上小書包,小心翼翼地彎腰躲開其他上課班級,決定找個地方貓著,等到下課就可以放學回家看灌籃高手了。
她一邊誇獎自己的機智,一邊往小樹林去,之前打掃包幹區的時候,高中部總是沒有人,而且高中部的老師一般也不怎麼管小學部的。
大腦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學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行為算作是逃課。
上一次簡卿來高中部,是跟著陸淮予走的,有人帶著的時候不覺得,等她自己一個人來的時候,感覺偌大的高中部,仿佛是彎彎繞繞的大迷宮。
南大附屬高中選址用的是很早以前一個地主的老宅子,為了不破壞裡面的建築結構,教學樓之間排的很開,加上假山園景層層疊疊,不熟悉的人的確很容易在裡面迷路。
她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高中部的籃球場。
籃球場隱匿在一片蔥蔥鬱郁里,倒是涼爽舒適,看台上坐著三三兩兩的大姐姐。
簡卿轉了轉眼珠子,覺得她如果躲在人群里,就更不容易被發現了。
於是她邁著艱難的步子,爬上高高的看台台階,找了一個陰涼的位置。
她坐在一層台階上,把上一層台階當作小桌子,背對著籃球場,開始自顧自地畫畫。
旁白的大姐姐們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很快挪開,對於突然出現的小學生顯然沒什麼興趣。
她們窸窸窣窣地繼續聊天。
「唉,實驗班和重點班的比賽約的什麼時候啊?怎麼還沒見著人。」
「好像是三點吧,來了來了。」
沒一會兒,遠處有籃球拍地的聲音。
大姐姐們的聲音變得壓抑而激動。
簡卿聽見她們說的最多的名字,好像是叫陸淮予,她撇了撇嘴,沒有在意,也沒有回頭看,任何運動都提不起她的興趣。
台階用來當桌子,還是有些矮,她從書包里翻出作業本墊高,調整了舒服的位置,繼續畫她的畫。
重點班打球太髒,把平時處處被實驗班壓一頭的憤怒發泄到了球場上。
裴浩氣不過,和重點班一個故意犯規的男生打了起來,兩人雙雙被罰下場。
好在他們實驗班有陸淮予,他打球一向厲害,而且也知道怎麼和隊友配合,所以任由重點班想著法子追,比分也還是越拉越遠。
裴浩看班裡贏定了,冷嘲熱諷了重點班打架的男生幾句以後,邁著步子往看台上走。
對於看台上女生黏在陸淮予身上的視線習以為常,倒是看台里背對他們蹲坐著的一個小學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小鬼頭。」裴浩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最上層的看台,懶懶散散地喝了口礦泉水,睨著矮他一個台階的簡卿。
簡卿迷茫地抬起頭。
裴浩盯著她的臉,小女孩長得很可愛,大眼睛,櫻桃嘴兒,不難看出以後長大了肯定是個美人坯子。
他一下就想起來是之前和陸淮予一起進教導主任辦公室的小學生。
「你是來等陸哥的嗎?」他挑了挑眉。
簡卿愣了愣,還沒等她回答,籃球場上的哨聲響起,上半場結束。
裴浩站起來遠遠地朝球場招手,「陸哥——」
「你家小孩來找你了——」
他的聲音很大,穿透力十足,幾乎整個籃球場都能聽見。
起跳壓哨投完最後一個三分球的陸淮予穩穩的落地,視線移過去,一眼看見蹲在裴浩腳邊的小糰子。
看台上的女生聞著聲音,也齊刷刷地看向裴浩的方向,探究的目光落在簡卿身上,交頭接耳地議論。
「這個小學生是誰啊?」
「陸淮予的妹妹?」
「不是吧,我之前見過他妹妹,看著沒那么小啊。」
討論沒有得出結論,離他們最近的女生彎腰湊到簡卿面前,好奇地問:「小妹妹,陸淮予和你什麼關係啊?」
「......」簡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小孩子的忘性大,每天都有新鮮的東西占據她的注意力,這會兒已經反應不過來陸淮予是誰了。
「我不認識呀。」她歪著腦袋想了想說。
「......」陸淮予兩級台階並作一級的上到看台,就聽見小姑娘懵懵懂懂說不認識他。
他皺了皺眉,真是小沒良心的,幾天不見就翻臉不認人。
簡卿正準備低頭繼續畫畫,腦袋上就被人從後面彈了個腦蹦兒。
不痛就是有點突然。
她趕緊雙手捂著腦袋往後看。
夕陽西下,有些晃目,她不適應地眯了眯眼睛。
而後看見了傾身離她很近的陸淮予。
他逆光站著,身姿挺拔修長,陰影將她整個人罩住。
這次沒有穿著藍色的校服校褲,白色的T恤外面是一件紅黑色的籃球球衣,露出皮膚冷白,線條勻稱的手臂肌肉,更添了幾分少年感的帥氣。
因為運動的緣故,呼吸里有些微的喘,胸口上下起伏。
額前散落的黑髮有些濕,清涼的汗順著脖子流下,划過凸起的喉結,氤氳出一道痕跡。
漆黑一團的眸子對上她的,仿佛是黑曜石一般閃爍微光。
簡卿仰著頭,有些看呆了,好像看見了從動漫里走出來的人。
陸淮予看她又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樣,似笑非笑地問:「不認識哥哥了?」
「......」
大腦里的記憶被瞬間激活,簡卿訥訥地答:「認識...」
陸淮予在台階上坐下,胳膊肘懶懶散散地撐在上層台階,視線瞟到一旁小姑娘畫的簡筆畫,紙下面露出語文課本的一角。
他輕輕地嗤笑,「小學部還沒放學吧,你不好好上課,跑這裡來幹什麼。」
「我們在上體育課。」簡卿小聲地解釋,好像是有些心虛。
許是天熱的,簡卿剛剛在大太陽底下跑了步以後,兩頰的紅暈久久沒有散去,細碎的胎髮濕濕地貼在額頭。
陸淮予扯過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幫她擦了擦臉,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自然而然,不自覺地去照顧她。
可能就是尊老愛幼吧。
簡卿眼前有一瞬間的黑,毛巾的觸感柔軟,攜帶著淺淺淡淡的薄荷香。
恰逢此時。
高中部和小學部第二節課的下課鈴同時響起。
陸淮予伸手把她墊在台階上的一沓課本理了理,然後把小姑娘從地上提溜起來,「走吧,教你寫作業去。」
「......」簡卿『啊』了一聲,「為什麼啊。」
「教導主任不是說了嗎,讓我好好教你,期末考一百分。」省的她不長記憶,這麼快就把他忘了。
「......」
聞言,簡卿瞬間耷拉下腦袋,變得沒精打采起來,現在還不是她寫作業的心情啊。
明天早上才是。
抄她小同桌的,又快又方便,還不用動腦子。
同時耷拉下臉的還有裴浩,「別啊陸哥,這球還沒打完呢。」
「不打了。」陸淮予隨意扯了扯T恤的領口,好像是在透氣,動作間細白脖頸下,緊緻立體的鎖骨若影若現。
打球哪有逗小孩兒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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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園裡開滿了絢爛的夏花,其中以各色的薔薇最為奪目。
園子的中心是一個活水池塘,池塘中心有一個亭子,叫做湖心亭。
這一處原本是古時候地主家的後花園,如今依舊被保存得很好,地處偏僻,這會兒又正是高中部還上課的時候,很少有人會來這裡。
簡卿坐在石凳上,趴在桌子上咬筆頭,寫作業。
有風從遠處吹來,經過湖水的洗滌,斂去了燥熱的意味,變得涼爽而舒適。
陸淮予斜斜地靠在紅漆亭柱上,食指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雕花的石桌上輕敲。
簡卿一走神就彈她腦門兒。
小學生的作業不多,抄完英語作業的英文字母,數學作業的練習冊,就剩下語文作業的一篇作文。
作文的題目是『我的夢想』。
簡卿把鉛筆抵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就開始寫了,好像對她的夢想很明晰。
她一邊寫,一邊還要低低地念出聲,以此來組織語言。
「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畫家,天天不干別的,就只要畫畫。」
「畫小鳥,畫蝴——」
她的筆頓了頓,扭過頭問陸淮予,「哥哥,蝴蝶的蝶字怎麼寫啊?」
「......」陸淮予抽出她的筆,在草稿紙上寫了個蝶字,怕她看不懂,沒用習慣的連筆,而是端端正正的正楷。
簡卿照著草稿紙上的蝶字,有樣學樣的抄到作文本上,「畫蝴蝶,畫大樹,畫大自然里所有好看的東西。」
她寫著寫著,目光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陸淮予。
他低著頭,正在批改她剛剛寫好的數學作業,鴉羽似的眼睫低垂,蓋住了漆黑的瞳眸,鼻樑又高又挺,下顎線緊緻明晰。
簡卿忍不住想,他應該是大自然里最好看的東西,比她見過的所有人,所有東西都好看。
陸淮予感受到來自她的視線,側過臉看她,「作文寫完了?」
他餘光撇見作文本上『夢想』,『畫家』兩個詞,輕笑一聲,「挺好的夢想。」
小姑娘在文化課上確實是沒什麼前途了,十道數學計算題錯了九道。
簡卿聽見他的表揚,有些來勁,手舞足蹈起來,「我以後想要當一個像莫奈一樣的大藝術家。」
「你還知道莫奈?」陸淮予有些吃驚,沒想到小孩懂不少。
簡卿得意地仰起頭,「我知道的可多了。」她掰著手指頭數,「我還知道梵谷、達文西和倫勃朗,但我最喜歡的還是莫奈。」
說著說著,簡卿想了想,突然有些好奇地問:「哥哥,那你的夢想是什麼啊。」
「......」突然被她這麼一問,陸淮予恍然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明確的夢想。
所有的東西不用怎麼努力就可以輕易得到,以至於他沒有什麼特別想要做的事情。
他盯著小姑娘黑珍珠一樣圓溜溜的大眼睛,有些好笑,就連三年級的小學生都有自己明確的夢想,而他卻還不知道未來要去做什麼。
簡卿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他的回答,又問了一遍,「你的夢想是什麼啊?」
「......」陸淮予垂下眼皮,語氣淡淡地說:「我還沒想好。」
簡卿咬著筆桿,『哦』了一聲,然後默不作聲地開始改數學錯題,過了五分鐘,她問:「哥哥你想好了嗎。」
「......」陸淮予看她一眼,「沒有。今天想不好了。」
簡卿撇了撇嘴,「哥哥你想得好慢啊。」
不就是一個夢想嗎,這都想不出來。
「......」陸淮予扯了扯嘴角,沒想到他還有被一個小學生嫌棄的時候。
好不容易等作業全部寫完,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灌籃高手的動畫片早就播完了,今天又沒看成,簡卿有些提不起勁,慢吞吞地把課本裝回書包。
「謝謝哥哥,哥哥再見。」她朝陸淮予揮了揮小手,一副終於解脫的表情。
陸淮予掃她一眼,輕飄飄地說:「明天放學我還在這裡等你。」
「?」
簡卿年紀還小,不懂得藏住自己的情緒,粉雕玉琢的小臉立刻揪成一團。
她張了張嘴,嘟囔道:「哥哥你不用上課嗎?」
高中部不是每天都要上四節課的,尤其是高三,明明馬上就要高考了,怎麼陸淮予天天那麼閒呢。
陸淮予輕描淡寫地說:「嗯我保送了,不用高考。」
其實他連學校都可以不用來,教簡卿學習,一方面是教導主任的任務,另一方面也確實是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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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小學部下午第二節課下課鈴響起,小學生們快速地收拾書包,撒了歡兒地往外跑。
「簡卿,放學一起走嗎?」小同學把鉛筆盒放進書包,蓋上書包蓋子問。
「......」
簡卿磨磨蹭蹭地背上書包,不情不願地說:「不了,你先走吧。」
小同桌點點頭,「那我走了,今天《灌籃高手》湘北打山王,我要趕緊回去。」
簡卿吃了一驚,「什麼,這麼快就打到這裡了啊。」
昨天她漏看了一集,沒想到錯過了那麼多。
「是啊是啊,哎呀,我不和你說啦,拜拜。」小同桌看一眼黑板上掛著的時鐘,怕趕不上動漫開始,不再和簡卿閒聊,小跑著出了教室。
「......」簡卿皺起眉,視線望著高中部的方向,內心展開了激烈的掙扎。
小天使和小惡魔輪番爭鬥。
最後小天使敗北,在小惡魔的驅使下,她跺了跺腳,悶頭往學校外面走。
放學回去的路上,簡卿為了早一點到家,抄了一條平時不怎麼走的小路。
小路兩邊雜草叢生,路上很多碎石子,道兒也很窄,不管是騎車還是走路都太好走。
她低著頭看路,不知道為什麼情緒有些低落,隨著離學校越來越遠,灌籃高手也沒有剛剛那麼吸引人了。
路上除了簡卿,還有兩個逃課的高中生,好像是因為逃課讓他們特別興奮,講話的聲音也很大,簡卿走在後面都聽見了。
「剛才經過大禮堂,看見校舞蹈隊在裡面排練,林覓的身材,嘖嘖真是沒話說啊。」塊頭很大的男生說。
「幹什麼你喜歡她啊?」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揶揄。
大塊頭撇他一眼,「別和我裝了,難道你不喜歡啊,這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的。」
戴眼鏡的男生聳聳肩,故作沒興趣的樣子,「她最近又換了個男朋友,你排排隊說不定能輪到。」
「說起來,我還以為她和美術班那個弟弟在一起的時間能久一點,畢竟是高一級草,沒想到還是不到一個月就分了。」
「估計是玩夠了吧,」戴眼鏡的男生壓低了聲音,「我聽說她上周和一班的周承宇去開了房。」
他頓了頓,眉眼和語氣里滿是猥瑣,「好像林覓還在教室里幫他——」
最後兩個字他沒有發出聲音,用的唇語。
「臥槽!真的假的?」大塊頭一臉震驚,嘴角揚起一樣猥瑣的笑容,「林校花玩得這麼開啊。」
簡卿因為滿腦子都被一股罪惡感占據,沒怎麼注意他們在說什麼。
只是突然間感覺到身後有一陣風過。
一道身影大步往前沖,夏訣直接揪住戴眼鏡男生的衣領,把人往上提,壓在一邊的水泥牆上。
「你他媽放什麼屁?」他咬著牙,手背上的青筋一下一下地在跳。
戴眼鏡的男生被他突如其來的攻擊給整蒙了,脖子上像是被勒住了一樣難受,手腳並用地想要掙脫。
奈何夏訣的力道很大,將他整個人死死摁在牆上。
戴眼鏡的男生認出了夏訣,雖然身體被壓制著,但心裡不服,只能嘴上攻擊,「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被林校花玩剩下的,你有什麼好替她打抱不平的?」
「......」夏訣陰沉著臉,被他戳到了痛處,也沒忍著,直接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男生的眼鏡被打斷,嘴角冒血,「你是不是有毛病?」
旁邊的大塊頭看世態不妙,摻和進來,幫著他朋友一起和夏訣扭打。
大塊頭看著又高又壯的,沒想到壓根不敵夏訣。
夏訣一打二,一點沒落下風,反而是發了狠勁,幾乎是往死里的打另外兩個男生。
小路里過於狹窄,兩個男生想跑都沒地方跑。
簡卿一低頭一抬眼的功夫,前面三個大哥哥就打了起來,眼看著就要往越來越嚴重的趨勢發展。
她反應很快,幾乎是立刻掉頭撒腿就跑——
跑回學校找老師。
簡卿一邊跑,一邊嘀咕,這些大哥哥真是太不乖了,一點都沒有大人的樣子,多大的人了還打架。
她跑得又快又急,生怕那個很兇的大哥哥把另外兩個人給打死了。
腳上被石頭絆住,摔了一跤,簡卿也不顧上別的,重新爬起來繼續往外跑。
跑到後面實在是跑不動了,簡卿站在校門口,弓著背,兩隻手撐在膝蓋上,大喘著粗氣。
一輛山地自行車在她面前停定。
「你在這裡做什麼?」低涼緩緩的聲音傳入耳畔。
簡卿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抬起頭來,映入眼帘的是陸淮予好看的臉。
他騎在黑色的自行車上,一條長腿踩在地上,挑了挑眉。
陸淮予原本在湖心亭里等了很久,也沒看見小孩來,猜也猜到不是她又忘了就是被放鴿子了。
沒想到在回家的路上被他逮了個正著。
「......」簡卿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陸淮予仿佛看到了可以信任的人,「前、前面有人在打架。」
聞言,陸淮予皺了皺眉,「哪呢?」
「就我回家的路上,一條小路里。」簡卿語言表述能力有限,講了半天沒說出具體地點。
陸淮予彎腰卡著她的胳肢窩把人抱起來,側坐在自行車前面的欄杆上,「指路。」
簡卿愣了一瞬,屁股擱在窄窄的欄杆,兩條短腿在空中晃蕩,心裡害怕的一顫。
但很快陸淮予的手臂扶住車把手,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裡,下巴抵在她的腦袋。
「放心,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聲音從頭頂上方響起,清冽乾淨,讓人莫名的安心。
簡卿眨了眨眼睛,目視前方,感覺到有風吹過,一路上的風景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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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窄昏暗的小路上。
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兩個男生落荒而逃,一邊拼命的跑一邊叫喊,表情里滿是恐懼,好像背後有猛獸隨時會追上來。
夏訣捏著拳頭,氣息起伏,眼神冷冷地盯著他們的背影,滿眼猩紅。
理智好像已經被淹沒在了憤怒的意識里,要不是他們跑的快,他是真的會一直打下去。
半晌。
他垂下眼皮,半張臉隱匿在陰影里,薄唇抿成一條線,從校服口袋裡摸出手機,開始不停地打電話,打了一遍又一遍。
對面的人掛掉,他打,掛掉,他再打。
好像是終於受不了他的堅持,對面接起電話。
電話接通後,夏訣卻遲遲沒有開口。
雙方陷入良久的沉默,只能聽見彼此微弱的呼吸聲。
「沒事我掛了。」林覓的聲音冷淡。
夏訣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頓地問:「你和周承宇什麼關係。」
「......」林覓眉心緊蹙,覺得厭煩,她現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輪不到他來質問。
「你想的關係。」她說,沒有做解釋,直接掛了電話。
聽筒處傳來急促的忙音。
好像他們突然開始又突然結束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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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陸淮予帶著簡卿重新回到打架的那條路上時,只看見夏訣一個人,斜斜地靠在水泥牆上,滿地的菸頭,還有一副斷成兩半的眼鏡。
捏著煙的那隻手,手背骨節上血肉模糊,滲出的血醒目刺眼,他卻置若罔聞,一口一口的抽菸,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寒意。
斑駁的水泥牆上掉下來幾塊白色的漆皮,上面沾著些許紅色。
「......」
簡卿覺得前面的大哥哥看起來很可怕,不敢驚動他,壓著嗓子小聲地說:「他們好像打完了。」
陸淮予目光在夏訣身上停留一瞬,很快收回視線,沒有報以太多的關心,他淡淡『嗯』了一聲,調轉車頭往回騎。
「哎呀,反了反了,我家在那邊。」簡卿想著既然沒事,那她也要趕快回家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陸淮予涼涼地問。
這小孩,都被他逮著了還想著回家。
「......」簡卿小腦瓜子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被禁錮在自行車上,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能老老實實地說:「作業還沒寫...」
自行車在學校門口停定。
簡卿跳下車的時候,才發覺膝蓋有些痛,她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
陸淮予敏銳地察覺到她表情上的變化,「怎麼了。」
簡卿蹲下身子,小手笨拙地捲起校服的褲腳,白皙圓滾滾的膝蓋上蹭破了皮,有細密的血痕。
陸淮予皺了皺眉,「什麼時候摔的?」
「剛剛我跑回學校的時候摔了一跤,可能是那時候摔的。」簡卿歪著腦袋想了想說。
她伸手要去摸傷口,被陸淮予及時抓住,「手髒,不要碰。」
陸淮予彎下腰,盯著她膝蓋的傷看了一會兒,抿了抿嘴角,「我帶你去醫務室處理一下。」
剛才坐著的時候不覺得,等到站起來,每走一步都覺得疼,簡卿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卻也不哭不鬧的,乖巧極了。
陸淮予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痛嗎。」
簡卿搖搖頭,「還好。」
「......」也不知道是小孩忍痛能力比較強還是什麼,換做是岑虞,劃破條小口子都要哼唧半天。
總之陸淮予是沒信她的話,他頓住腳步,蹲下身子,把背對著她,「上來,我背你。」
簡卿怔怔地盯著他的背,然後趴上去。
少年的背部精瘦而結實,隔著校服的布料有些滑溜溜的,她的細胳膊緊緊箍著他的脖子。
陸淮予把她背起來,倒是不算沉,然後一步一步往醫務室走。
校醫務室里的老師不在,只有門開著。
陸淮予把簡卿放在一張白色的單人病床上,等了五分鐘也不見老師回來。
簡卿年紀小,沒耐心,搖頭晃腦有些不耐煩了,「哥哥,老師怎麼還沒回來啊。」
「......」陸淮予靠在椅子上坐著,視線掃視桌面,桌面上放著一些治療跌打損傷的藥品。
他慢條斯理地從裡面挑出碘酒和棉簽,「褲子撩起來。」
簡卿乖乖『哦』了一聲,腳擱在床尾的鐵架上,露出膝蓋。
棉簽沾上碘酒,在她傷口上一點的輕點。
「會有點痛,你忍一下。」
木質的窗戶外,有風吹槐樹發出的沙沙聲。
簡卿眨了眨眼睛,盯著陸淮予的側臉看,他的眼皮低垂,認真而專注地處理她的傷口,眉眼柔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
小學生亂蹦亂跳,摔傷蹭破皮的很常見,以前她也來過醫務室。
醫務室的老師雖然也會認真處理傷口,但總是板著臉,擦藥的時候也很用力的往肉里按,不像陸淮予動作和緩,一點也沒弄疼她。
傷口被小心翼翼地貼上創可貼。
「好了。」陸淮予站起來,將用過的藥品放回原處。
恰逢此時,醫務室老師走了進來,看見他們吃了一驚,挑了挑眉,目光落在簡卿膝蓋上,「摔到了?」
陸淮予禮貌地回道:「嗯,剛剛老師您不在,我就自己幫她消毒處理了。」
醫務室老師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走近病床,簡單查看了一下簡卿的傷口,「可以,處理的挺好,回去以後記得不要沾水。」
因為簡卿受了傷,陸淮予也沒揪著她寫作業,就那麼背著她,把小孩送回家。
簡卿抱著他的脖子,腦子裡想著剛才醫務室老師身上的白大褂,不知道為什麼,想像起如果陸淮予穿白大褂會是什麼樣子。
「哥哥。」簡卿湊到他耳邊叫他。
「嗯。」
「你想好你的夢想了嗎。」她突然問。
「沒有。」
「那我幫你想一個吧。」
陸淮予挑了挑眉。
「我覺得哥哥你以後可以當一個醫生。」
「像語文課本里寫的魚醫生,它會游進生病的魚嘴裡,幫他們治療生病的地方。」
簡卿說得來勁,在陸淮予的背上動來動去,他將小姑娘往上掂了掂。
少年凝視著前方的路,蜿蜒曲折,好像看不見盡頭。
醫生是嗎。
他低低地輕笑,哄小孩似的說:「我考慮考慮。」
夕陽餘暉灑向大地,照在他們身後,投射出一大一小兩個陰影,交疊在一起。
時間在此刻過得很慢,藍天白雲,緩緩流動。
空氣中瀰漫著青草、陽光和薄荷的氣息,好像從此以後記憶里的夏天就該是這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