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朝極北有一片山脈,綿延兩千里,終年積雪籠罩,如一條銀色巨龍橫亘於天地間。
這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雪山宗門所在。
大雪山乃大乾三大宗之一,擁有一百零八寺院。
金剛寺便是這一百零八寺之一。
占地約百畝,紅牆黃瓦,院落一進又一進,一層又一層,宛如佛家的壇城。
寺前是數棵古樹,遮天蔽日,虬枝盤結。
寺後是一座座靈塔,依雪峰之勢往上鋪陳,供奉著歷代高僧的舍利。
「噹噹……」
「噹噹噹噹……」
鐘聲在天空中悠悠揚揚飄蕩。
誦經聲戛然而止,很快,大雄寶殿魚貫而出一個個灰衣和尚,光頭鋥亮如走出一個個燈泡。
數百個和尚離開大雄寶殿之後迅速分散開去,結束了早課便要開始履行各自的職責。
有的灑掃,有的練武,有的去齋堂,有的去挑水砍柴,安靜的寺院一下變得熱鬧。
齋堂內尤其忙碌。
寬曠的齋堂一共擺了九張長桌,三十米長,三米寬,桌面與長凳被磨得油亮。
十二個僧人忙著將盛滿飯菜的一個個海碗端上長桌,碗上扣著蓋子避免涼得太快。
他們盛菜接菜都帶著手法,端菜送菜都帶著身法,乾淨利落,速度極快。
一粗獷的中年和尚一邊盛飯一邊大喝:「法寧!給圓智師伯……唉,給法空師弟送飯去。」
說到後來,他聲音弱下去,搖搖頭一臉惆悵。
「是,法明師兄。」一個白白胖胖如彌勒佛般的青年和尚答應著上前,一臉憨厚笑容。
粗獷的法明和尚聲音又升高,大眼一瞪:「路上不准偷吃!」
「法明師兄!」法寧白胖大臉露出委屈,不滿的道:「我怎會偷吃!」
「哼,你要是不偷吃,怎能這麼胖!」法明撇撇嘴,看法寧還要辯解,不耐煩的揮揮手:「快去快回!」
「……是!」
法寧鬱悶的答應一聲,挺著大肚子、提著飯盒出了齋堂。
「唉……,還一直覺得圓智師叔活著。」法明搖頭感慨。
「圓智師叔歸寂已經七天了。」
「最可憐的還是法空師弟,相依為命的師父走了,只留自己一人在世間,哪能不難受,多給他盛了一碗飯。」法明一臉悲憫。
「圓智師叔既然走了,法空師弟應該可以換個輕鬆點的差使了吧?」
「難。」
「嗯——?」
「藥谷是寺內賜給了圓智師叔的,法空師弟繼承了圓智師叔的衣缽,當然要繼承藥谷接著種藥。」
「藥谷可不小,兩人還行,法空師弟自己一人……而且他身子骨又太弱,能受得了?」
「唉……,法空師弟的資質確實……,小羅漢拳但凡能入門,也不至於這麼艱難。」
「……法明師兄,圓智師叔到底犯了什麼戒?」
眾僧紛紛好奇的看向法明和尚。
正常情況下,金剛寺弟子犯了戒,直接廢掉武功打入清心塔面壁去了。
圓智被廢掉武功,卻偏偏賜下一座山谷讓其種藥。
「應該是圓智師叔精擅藥材,種植藥材也是將功折罪,……少囉嗦,趕緊幹活!」法明和尚煩躁的擺擺手。
——
法寧提著飯匣離開齋堂,挺著大肚子邁著粗腿,看似大象似的笨拙。
他其實如白熊一般,速度極快,肥胖的身體並不影響他的速度。
他大步流星出了金剛寺,沿著冰雪砌成的台階往下沖。
冰雪台階又硬又滑,他跨著大步猛衝,但雙腳就像強力膠,穩穩貼住台階絕不打滑。
灰色僧袍緊貼在身上獵獵作響,顯出滾圓肚子來,聲勢驚人。
衝下了兩百多個台階,轉到一座小山谷。
一踏入這山谷,頓時溫暖如春。
他白胖臉龐也不由露出笑容。
山谷中央有一直徑百十米左右的圓湖,湖水宛如一面圓鏡倒映著藍天白雲。
圍繞著湖邊的是一塊塊田圃,像一個個小方格子,整整齊齊,每一塊圃內栽種著不同藥材。
一座松木小屋臨田而建,屋前一張松木方桌,桌上擺著茶爐茶壺茶盞。
明媚的陽光中,一個削瘦的年輕和尚正挑水澆田。
他身穿灰色短僧衣,相貌是站在人群里不顯眼的普通,身材削瘦,扁擔挑著的兩個木桶好像隨時會把他壓垮。
他步履蹣跚的行走于田壠間,搖搖晃晃,水不時灑出木桶,淅淅瀝瀝落到泥土裡。
灰僧袍前胸後背都被汗漬染出一片片白霜,與他的臉色一樣白。
但他神情專注而寧靜,蹣跚搖晃、大汗淋漓及煞白臉色都不減他的平靜,仿佛不是在受累受苦而是在享受。
「師兄!吃飯啦!」
法寧語氣透著不滿,上前一探手把扁擔提到自己肩膀上,像拈一根草棍般輕鬆。
順勢又遞上木匣:「法空師兄,說過多少次啦,挑水交給我就好啊!」
「法寧師弟。」法空露出微笑,接過飯匣,抹去額頭汗珠:「今天夠早的。」
即使這般狼狽模樣,他神情舉止仍舊從容不迫,透著一股悠然自得的韻味。
「師兄,何必累著自己!」法寧不滿說道。
他幾步把兩桶水挑到地頭,澆到溝壠里,然後又大步流星繼續去湖邊挑水。
法空搖頭笑笑。
自己這是強迫症,再累也得按時澆水,不然就渾身不舒服,彆扭。
他暗自感慨。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難說,有的人相處很久仍格格不如,有的人卻一見如故,寥寥幾天就友情深厚。
法寧僅僅送過幾天的飯,兩人便已經像多年的好友。
他在前世一路打拼,從一介孤兒奮鬥到數千萬身家,在商海里浮沉,硬生生廝殺出一條血路。
所謂慈不掌兵、義不掌財,他一顆心已經不知不覺冰冷,跟法寧這般憨厚善良之人相處起來很舒服。
他提著飯匣來到屋前,將飯匣放到松木桌上,沏好了兩盞茶,衝著法寧招招手:「師弟,可以了。」
法寧這時候已經挑水六個來回。
法空笑著搖頭。
不愧是短短兩年就從九品練到五品的奇才,一百多斤的兩桶水在他跟前輕如羽毛一般,挑水跟玩兒似的。
「師兄。」法寧放下扁擔,到他對面一屁股坐下,壓得椅子吱吱作響。
仰頭將茶一飲而盡,法寧猶自不滿的道:「下次一定記得招呼我挑水!」
法空笑著答應。
法寧確實能幫自己的忙,可法寧也有職責在身,忙得很,自己怎麼能心安理得的讓他幫忙。
他是覺得不能總麻煩法寧,而這正是法寧不滿之處,覺得他太過見外。
法空打開木匣拿出三碗菜兩碗飯。
三道菜有兩葷一素。
不提一盤疊得高高的牛肉與一盤大肘子,即使一盤炒大白菜也油光發亮,放在他前世就是典型的高油高鹽高熱量,極不健康。
金剛寺弟子都要練武,不戒肉食,反而頓頓都要有肉。
一聞到肉香,法空肚子頓時咕嚕嚕響個不停。
強忍著把所有飯菜一下倒進肚子裡的衝動,他細嚼慢咽。
這極不健康的三道菜,卻正適合他現在的身體,先要讓身體胖起來,血氣才壯旺幾分。
偏偏這具身體天生孱弱,吃再多也不胖。
「師兄,今天寺里進新人了,我們又有四位師弟,這四位師弟都是最上根器。」
「可喜可賀。」法空咀嚼一塊牛肉,輕輕點頭。
金剛寺越強,自己身為金剛寺弟子越受益,大樹底下好乘涼。
這個世界武學繁盛,意味著極度危險,金剛寺是自己最好的庇護之所。
「圓明師叔想派個新進師弟過來幫師兄你的忙,我正想辦法讓圓明師叔改主意,讓我過來。」
法空輕頷首,又夾一塊牛肉放嘴裡。
栽種在這裡的都是珍貴藥材,時間越久,藥力越強,這裡的藥材最少的都有十年。
原主是從小被師父圓智收養,生長於這藥谷,雖然武學資質差,但從小受圓智教導,精於藥材種植。
圓智七天之前圓寂,只剩下他自己,他身體孱弱,一個人打理這藥谷確實吃力。
累了他不要緊,使得藥材損失,那就是金剛寺所不願的,送一個新入寺弟子過來幫忙也是理所應當。
「唉……,圓明師叔也真夠固執的,任我怎麼懇求都不改主意!」法寧唉聲嘆氣。
「你過來幫忙種藥,大材小用了。」法空笑著把牛肉送進嘴裡,慢慢咀嚼。
法寧是五品高手。
武林之中把武學境界四分,人元、地元、天元、神元。
人元是練精氣。
精氣在身體裡流轉,不能離體,增強體質,這個階段拼的就是力氣與速度還有招式。
這一境界的武者為三流高手。
地元是練真氣。
真氣以經脈為路,通過運行特殊的路線,可以暫時增強自身的力量或者速度,也能借物傷人,通過手掌或者刀劍將真氣打入對方身體,挫傷對方經脈。
這一境界的高手為二流高手。
天元是練罡氣。
真氣為氣,罡氣則如水,更精更純,其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語。
最重要的是,罡氣可以離體。
遠可遠程攻擊,指力掌力直接就能脫離身體而擊,鑽進對方身體,傷經脈或者五臟六腑。
近可憑特殊心法凝練成護體罡氣,堅韌密實如布,不但能消解臨身的刀劍或手掌上的真氣罡氣,還能反傷對方。
這一境界的高手稱為一流高手,頂尖高手。
這三境再往上的神元,涉及到了精神領域。
往往是天賦機緣皆具之輩,偶爾靈光一閃,天機妙成,那便是一代宗師。
天下之大,宗師屈指可數。
而據法空所知,大雪山宗獨成體系,劃為九品。
人元境界為九品八品,地元境界為七品六品,天元境界為五品四品,神元境界為三品二品,神元之上,則為一品。
而法寧年紀輕輕,僅僅練武兩年便達到了五品,罡氣護體,可謂是驚才絕艷,怎能讓他來藥谷幫忙種藥?
這是暴殄天物。
「我一定會讓圓明師叔答應的!」法寧給自己鼓勁兒。
他暗自思忖。
法空師兄不僅身體差,武學資質也差,而這些新來的師弟們都是資質不遜色於自己的武學奇才,難免會輕視法空師兄。
派這樣的人過來,法空師兄怎能過得舒服?
自己就是把新來的師弟狠狠揍一頓,給法空師兄立威也未必管用。
所以最好還是自己過來幫忙。
法空點點頭:「師弟,你的小羅漢拳到第八層就開始練金剛八絕?」
「對。」
「小羅漢拳不再練下去了?」
「師父說練到第八層已經有足夠深厚的根基,再往後練沒有必要,旁人都是練到第六層就不再練了的。」
「不是有一位師祖練到第十層?」
「師父說妙靈師祖把小羅漢拳練到十層是因緣際遇,是天意不是人力,不能強求。」
「如果非要練到十層,要練多久?」
「師父說如果機緣不夠,練上一百年也沒希望的,我們寺里有數位前輩一生苦練小羅漢拳,終究還是沒能練到第十層,白白耗費了時光,委實可惜。」
法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笑道:「師弟,你該回去了,不然法明師兄又要念叨。」
「那我走啦,師兄,記得別挑水!」法寧依依不捨的起身,不放心的叮囑。
雖然法空身體孱弱,可他偏偏覺得如見兄長,孱弱的身體在他眼裡有巍然如山般的沉穩。
而且法空說話不疾不徐,從容而溫和,讓他很舒服,莫名生出信賴與依賴。
「好,好,快去吧。」法空笑著擺手。
法寧合什一禮之後轉身大步流星離開。
法空笑著看他離開,繼續吃飯,一邊吃一邊回想著自己的離奇經歷。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七天。
雖然只過去了七天,前世的一切卻好像過去了七年,恍然如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