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十豪
「本座真是沒想到,就連佛門,也會有如此慘澹的時候—」
鈞山真人坐在篝火前,似笑非笑道:「禿驢,這消息你敢對我說?」
道門與佛門爭鋒相對。
他和妙真,更是前世宿敵。
「有何不敢?」
妙真處之淡然:「有起有落,有盛有衰,這才是世間至理。如今已不再是佛道相爭的那個時代了,你我打生打死,毫無意義———」
「你想和我聯手?」
鈞山笑道。
「是我們必須聯手。」
妙真微笑說道:「謝真,你,我,代表的三教,若不聯手,很快都將陷入險境。」
這十年。
佛門被鐵騎壓制。
道門隱世,劍宮閉關。
這超然塵世的三座千年聖地,沒有一個日子好過。
道門勢大,但也處於風雨飄搖的動盪年代---這一點鈞山真人比誰都清楚,一旦大師兄逍遙子繼續閉關,放任崇龕大真人繼續掌握權力,那麼道門將會走向一條奇怪的道路。
「我們今夜聚在這裡,既是命運的安排,也是因果的落定。」
佛子仰起頭來,目光穿透長葉縫隙,望著頭頂黯淡的星河。
「差不多得了。」
鈞山真人不耐煩擺了擺手,呵斥道:「別那麼矯情————你想怎麼聯手?」
「這次使團西渡,行事再如何周密,也必定引起了納蘭玄策的注意。」
佛子收斂笑意,鄭重說道:「以他的性格,極大概率會進行截殺———.」
「這不符合規矩吧?」
鈞山真人眯起雙眼,緩緩說道:「天下十豪,坐鎮四境,早就立下了規定,但凡晉昇陽神境的修士,都不可隨意走動,這個節骨眼陽神出手,氣運動盪,很有可能會直接引起戰爭—--納蘭玄策這種人物,被無數眼晴盯著,他有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被其他陽神發現。」
「或許這就是納蘭玄策與陳聯合的原因。」
佛子低眉緩緩說道:「有人懷疑,陳早就可以晉昇陽神了。只不過他始終在陰神圓滿壓境,
以至於十豪立下的規矩,無法約束於他。」
「狼子野心——」
鈞山有些不太相信,皺眉道:「這世上還有人能忍得住晉昇陽神的誘惑?」
「陳腫是個梟雄。」
面對鈞山的質疑,妙真只是輕輕嘆了一聲。
這十年。
佛門被納蘭玄策和陳的聯手打壓,整治地相當頭疼。
「陰神圓滿—·這怎麼幫?」
鈞山冷冷道:「如果這姓陳的小子,真像你說的那麼厲害,即便你我現在雙雙破境,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轉世真人,轉世活佛,固然強悍,固然同境無敵。
可他們修行,也需要時間。
陰神圓滿,與初入陰神,存在著一道巨大天塹。
前世的神魂,見識,戰鬥經驗—-並不足以彌補這道天塹。
「陳不會親自出手。」
妙真豎起一根手指,道:「這些年—---我們與鐵騎之間的爭鬥,始終存在著一個細微的平衡。
納蘭玄策也好,陳也罷,無論立下了何等鐵血殘酷的清洗計劃,他們本尊素來不會露面,因為——..
「禪師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謝玄衣替妙真說出了答案。
他平靜道:「陳惜命,納蘭玄策怕死。諸如此類的截殺,看似誘人,可萬一是梵音寺布下的陷阱,只要禪師露面,他們就要交代進去。」
「不錯。」
妙真點了點頭,道:「十豪立下的規矩,這些年一直有效,可誰都不知道———」」這些規矩,能不能約束十豪之上的人物。」
這些年。
十豪名單,幾乎未曾更迭。
榜單之上赫赫有名的那十位陽神,幾乎就是當今天下最為強大的十人-——
可這名單之上。
有些名字,卻是不會出現的。
譬如秦祖,再譬如趙純陽,逍遙子——-他們早在許多年前便成為了一代「十豪」,並且將位子主動讓給了下個時代的年輕人。王座更替,山巔常在,這些人早早就跳脫離開了十豪榜單,無需這份氣運相助,更不在乎這所謂的盛名加持。
如果說,十豪是天。
那麼他們,便是屹立於天之上的人物。
這些人,都沒有禪師活的歲月長。
哪位十豪,膽敢不給禪師面子?
「說起來——·新的十豪名單是不是快出了?」
鈞山挑了挑眉,忽然想到了一事。
今年方圓坊放出消息,說是天驕榜更替之後,十豪名單也會隨之更替。
這消息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比起天驕榜。
十豪的新名單,有更大的關注度。
「怎麼,你想這一世登臨山巔,成為新一代的『十豪」?」
妙真笑道:「當年你似乎與十豪失之交臂,僅差毫釐,不會這件事耿耿於懷,至今未能忘卻吧..
「天驕榜我不在乎,十豪還不能想一想麼?」
鈞山沒好氣道:「老子重修一世,就不能遂點前世未完的心愿?!」
「無論哪個時代,十豪都不是那麼好當的。」
妙真淡淡道:「你當年輸給趙通天,不冤。」
「嗯?」
謝玄衣側了側耳朵,他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野史。
鈞山當年輸給了通天掌律?
「懷.....」
鈞山真人面紅耳赤,忿忿道:「我那是人情世故,趙通天都那副模樣了,誰能忍心贏他?再說了,當年他所要的「十豪」之位,也不是為了自己————」
「也是。」
妙真輕輕一嘆,「此事不怨你,若換做我在大褚,也會讓出此位。」
他注意到了謝玄衣的神色,解釋道:「當年大穗劍宮的蓮尊者,被譽為最有機會晉升十豪的人物。只可惜這位女子劍仙,在飲之戰身死道消—-那個時候趙通天剛剛晉昇陽神,在妖族戰場大開殺戒,與好幾位大尊拼殺,簡直就是一尊殺神。飲之戰結束,趙通天成為了新一代的『十豪』。」
謝玄衣了解掌律的為人。
拿下這個「十豪」位子,多少有些替亡故之人彌補遺憾的意味。
鈞山沒爭過。
也確實爭不過。
「成為十豪有什麼條件?」」
一直在篝火旁安靜聆聽的鄧白漪,眨了眨眼,好奇提問。
「怎麼,鄧姑娘對十豪很感興趣?」
妙真並沒有因為鄧白漪的修行境界低微,而忽略她。
他笑著說道:「天下十豪,被認為是規則的制定者,這個位子幾乎只有陽神能坐,新一代的『十豪」究竟需要什麼具體條件—-我想大概就只有兩個字。」
「夠強。」
「那麼—
鄧白漪聽得入神,再次提問:「當年的謝玄衣?」
「當年的謝玄衣?」
妙真揚了揚眉,遺憾說道:「可惜我未生在那個時代,不能親眼看到年輕的玄衣劍仙是何等風姿,倘若他可以活得再久一些,想必天下十豪,註定有他一席之地。」
這句話說得很委婉。
北海之戰的謝玄衣,還不夠資格,成為十豪。
「十豪,通常都是底蘊深厚的聖地之主。」
鈞山真人淡淡道:「縱觀過往,大概也有天賦異稟的絕世散修,不過這種人物修成十豪的難度,不亞於邪修證道陽神。倘若當年的謝玄衣沒有死在北海,他想成為大穗劍宮掌教,必須拿下一個『十豪」席位。」
「原來如此—
鄧白漪喃喃開口。
她忽而望向身旁少年,認真問道:「你覺得成為『十豪』很難麼?」
「???」
謝玄衣沒來由被問了這麼一下,有些措不及防。
怎麼突然就問起自己了?
「難。當然難。」
謝玄衣無奈說道:「說是天下一共有十個席位,但實際上每一代十豪更替,也就那麼一兩個新人上榜。想要從千萬人中身而出,成為天底下最強大,最有權勢的十人,談何容易?你若真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如去問問你的那位便宜師父。」」
唐鳳書是當今天下齋主,謝玄衣死後,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打遍同境無敵手。
直至如今。
都與十豪無關。
有些時候,只差一步,便與差千萬里沒有區別。
天涼如水,書樓燭火搖曳。
黑鱗衛桑正從光火門戶之中走出,來到玉案前,呈上案卷。
「先生。小謝山主已經快要抵達『豫州」了。」
桑正低聲道:「從苔嶺出發,整整三日,始終太平。皇城司並沒有派遣鐵騎截殺,元繼謨這幾日都在皇城之中聽曲賞樂,看上去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嗯。」
坐在桌案前寫著什麼的病瘦儒生,輕輕嗯了一聲。
陳鏡玄沒有抬頭,對於這個匯報結果,他沒有絲毫意外。
「先生桑正忍不住開口問道:「您就不擔心?」
「擔心什麼?」
陳鏡玄輕輕笑了笑。
「梵音寺使團已經離開中州了。」
桑正皺眉說道:「姜大人說,您是在盼著元繼謨出手—-可現在都沒有動靜,元繼謨會不會已經放棄了?」
「元繼謨是怎樣的人?」
陳鏡玄緩慢懸筆。
桑正了一下。
「元繼謨是個兇殘,暴戾,冷酷,無情的人———」
「這是一個真小人。」
他想了想,如實回答道:「不擇手段,眶毗必報。」
元繼謨得到聖后垂愛,成為皇城司首座之後,不知招惹了多少仇家。
他能在皇城活到如今,靠的可不止是聖后的庇護。
他足夠狠,手段足夠強。
這他能夠活得很好的原因,也是聖后願意重用他的關鍵。
「元繼謨不留隔夜仇。」
陳鏡玄淡淡說道:「但凡招惹他的,他都會動用酷刑,嚴厲對待。但也有例外—-對於那些大世家的權貴子弟,元繼謨往往留了一條斡旋之道。」
四面楚歌,不妨礙八面玲瓏。
元繼謨有很多敵人,也有很多朋友。
不過與敵人不同的是——.這些朋友,都不是真心朋友。
畢竟他是皇城司首座,手中掌握著皇城裡的生殺大權,又得了極致的聖眷。
無論世人有多麼厭惡他。
總有人會願意和他做「朋友」。
「小謝山主和他之間,似乎並沒有斡旋的餘地。」
桑正回想著這幾日的情報,小心謹慎開口。
「是。」
陳鏡玄淡淡道:「元繼謨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謝真做朋友。」
桑正心底一驚,緩緩抬頭。
「大穗劍宮玄水大比的前夜,曾發生了一場元火爆炸。」
陳鏡玄平靜地說:「如果謝真只是個普通人,那麼他會死在這場元火爆炸之中-—-從那個時候開始,元繼謨就已經沒有斡旋的餘地了。如果我沒猜錯,他一定嘗試過『議和」,只可惜謝真不會接受。」
他太了解謝玄衣了。
皇城的慣用伎倆,那高高在上的神魂契約,一定被謝玄衣撕了個粉碎。
於是,就有了後面的皇城試探,永安街栽贓。
「您的意思是?」
桑正喃喃開口。
「元繼謨不會在皇城停留太久。」
陳鏡玄低垂眉眼,緩緩說道:「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演戲」罷了,皇城司的密探必定已經散落四方,捕捉著所有與謝真有關的訊息。從苔嶺到豫州,只花了三天,使團東行剛剛開始,
目前的消息,還不足以打動元繼謨。」
雪主,黃素,祁烈,陳鏡玄————
所有的人,都在千里之外。
但這還不夠。
桑正道:「所以,元繼謨在等?」
話音落地。
桑正的腰間輕輕震顫了一下,一條密令從如意令中傳來。
他低下頭,查看這條訊息,將其念出。
「半刻鐘前,元繼謨以執行秘密任務為由,攜特執使雀契,特執使荒溪,弓弩手十餘,離開了皇城,一路向東,未知蹤跡。」
桑正神色複雜,忍不住感慨:「大人,您說得果然沒錯—-元繼謨先前是在演戲,他離開皇城了!我們要派人跟上麼?」
「不———.不要。」
陳鏡玄搖了搖頭。
「想要成為優秀的獵人,首先要學會把自己當做獵物。」
他神色淡然,繼續在玉簡上落筆,緩緩說道:「元繼謨是個兇殘,暴戾的人。可他其實也是一個膽子很小的人。狩獵開始之前,有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可能會嚇跑他。」
桑正佩服得五體投地,行了一禮,就此退下。
偌大書樓,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只剩下儒生一人,以及桌案上的那枚玉簡。
玉簡上,列著十個泛著金光的名字,或許是渾圓儀加持的緣故,玉簡上寥寥數畫的那幾個名字,卻散發著讓整座書樓都寂靜空靈的神聖氣息。
瘦弱的青衫儒生,之所以懸筆不絕,便是因為這第十個名字-—」
玉簡最後一行。
原本寫著書樓,言辛。
今日寫了刪,刪了寫。
寫寫刪刪,去去存存。
最終,金光流淌,筆墨落定。
小國師思再三,最終在最後一行,緩緩划去了師尊言辛的名字。
他一筆一划,寫下新的名字---
不再是書樓,言辛。
而是—.—..書樓,陳鏡玄。